江蜜趕到病房，醫生正在給老爺子做檢查。
老太太站在人群外，一雙蒼老的眼眸，掩不住擔憂。
「奶奶，別擔心，爺爺醒過來了，一定能挺過來。」江蜜站在老太太身邊，緊張得心跳加速，嘴裡說著打氣的話：「爺爺的意志力很堅強，會沒事兒的。」
如果熬不過來，這將會成為老太太心裡的痛。
老爺子沒有見到媳婦和孩子的模樣，便是抱憾一生。
江蜜不信神佛，這一刻不免在心裡祈禱。
老太太心裡沒有別的想法，期望老頭兒平平安安，無論他認不認她，都不重要了。
主治醫生對老爺子檢查完，對肖老太太和江蜜說道：「情況比我預想的要好很多，繼續再觀察幾天，如果顱內壓沒有升高，沒有持續性出血，沒啥問題。」
「謝謝，謝謝醫生。」肖老太太朝主治醫生鞠躬。
主治醫生連忙避開，扶著肖老太太：「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何況老首長是人民英雄，值得所有人敬佩。」
「你們救死扶傷，也很值得人敬佩。」肖老太太抹了一把淚：「哪一行都不容易。」
醫生笑了起來，態度更加溫和：「老爺子頭部有舊傷，淤血吸收，時間長了，已經鈣化，這次手術清除了。」
江蜜聽到這裡，腦子一轉，跟在主治醫生後面出病房：「醫生，老爺子之前腦袋受傷，忘記許多事情，會不會和這淤血有關？現在手術清除乾淨，他有可能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嗎？」
醫生說：「他的這種情況都是概率問題，不能保證會恢復，但是你們可以經常和他說過去的事情，看看能不能喚醒他的記憶。」
江蜜點了點頭：「謝謝醫生。」
目送主治醫生離開，江蜜返回病房。
老太太已經站在床邊。
老爺子甦醒過來，眼皮聳拉著，沒啥精氣神地注視老太太。
老太太變得局促不安，不知道該說啥。
老爺子瞅著老太太好半天，動了動嘴唇，像是說了一句話，聲音太輕了，無人能夠聽見。
老太太下意識上前 ，給他掖被角：「你剛才說啥？」
老爺子緩了緩，語氣虛弱道：「你咋杵著不說話咧？我兩眼抹黑的時候，你一直在我耳邊絮叨，我想插嘴說幾句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急得我抓心撓肺，硬憋醒的。」
老太太：「……」
江蜜：「……」
可真難為您了。
老爺子語氣里透著幾分委屈：「平時沒有老頭和老太太陪我嘮嗑，這不突然有人陪我嘮，我不搭理人，那多沒禮貌？」
老太太卻笑了起來，這人再不記事兒，性子變不了。
老頭兒記不得以前的事，乍然出現一個媳婦兒，陌生尷尬之餘，不知道如何搭話茬，只能瞎掰扯活躍一下氛圍。
老太太放開那份拘謹，淡淡地說道：「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
「咋沒變？」老爺子哼哧一聲：「我以前榆錢煎一個蛋，現在要煎兩個雞蛋！」
老太太坐在床邊看著他沒有說話，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笑著笑著，眼裡的淚掉下來。
老爺子慌神了，便聽老太太說：「你說以前，你是記起以前的事兒了？」
老爺子愣住，回想剛才自己說的話，腦袋很疼，啥也想不起來。
「你說說看，咱倆是咋認識，咋成親，說不定我能記起一些事。」
老太太聲音很輕，像是陷入回憶里：「你不是我們清水村的人，那一年冬天下大雪，地里沒啥吃的，我去竹林里挖冬筍，回家的時候，在河岸邊撿到你。
你在我家養病、養傷，不愛吃白食，幫著家裡幹活。人很勤勞能幹，又識字兒，比村里很多男同志好，我爹相中你做女婿。
我娘不答應，你家裡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姊妹，不知道打哪裡來，指不定哪天走了，我跟著你離開會吃苦。」
老爺子聽得入神，心裡似乎有些觸動：「我咋做的？做你家上門女婿？」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對我娘說清水村就是你的根，願意入贅我家。」
老爺子繃直了唇角，眉毛擰得緊緊的，沒想到他還真是個厚臉皮的人。
「你娘答應了？」老爺子好奇道：「我倆就這樣成親了？」
老太太搖了搖頭：「我沒答應。」
老爺子兩眼一瞪，似乎沒想到能吃苦耐勞，又有一點才學的自己，居然遭到女人嫌棄了。
「我爹是秀才，他會拉二胡，我喜歡會讀書又斯文的人，最好還有一點文雅的絕活。」老太太想到他年輕時精悍健壯的模樣，那雙多情的眼睛很招人，性格也不內斂含蓄，一張嘴很碎，閒不下來，她特別不喜歡。
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唇角帶笑：「你說自個也會絕活，每天蹲在我的窗子下學飛禽走獸叫，特別鬧騰人。你大概知道惹得我心煩，便摘了片竹葉，吹曲給我聽。」
那時她聽著小曲，不由得沉浸進去，推開了窗子，看見他懸坐在高大的樹幹上，背靠著主樹幹，屈起一條腿，一條腿懸空，細碎的光影穿過枝葉灑在他沉醉的面龐上。
他忽然睜開眼睛望來，手指夾著那片竹葉：「我爹說只能吹給媳婦聽，你聽我吹了曲，就得做我的媳婦。」
她愣怔了一下，立馬就要關窗。
他得寸進尺：「你不答應，那我就從這樹上跳下去。」
樹很高，他的腳傷還沒好。
可那時的她被他無賴行徑給氣到了，窗子合上一扇。他果真往下跳，她嚇得呆在原地，只見男人身姿矯健地落在她的面前。
「你今日不答應，那我明日再來吹給你聽。」
他臉上的笑容連帶著他身後那片日光，撞進了她心底。
老太太從回憶中抽離，神色悵然：「那副雪景圖是我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倆定下婚期的時候，我開始繡。你出征去前線，我把手絹放進你的兜里。」
老爺子心裡很難過，從老太太的口述，可見自己娶媳婦兒，花了大力氣的。
他出去打個仗就忘記了。
獨守空房五十年。
老爺子情緒一激動，氣得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