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帳篷以後，趙別枝敏銳地捕捉到了前面正奮力奔跑的一道瘦小的身影。
對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追了上來，逐漸放緩了腳步，最終停在了一頂應急帳篷前，回頭看了看身後。
趙別枝見狀趕緊躲到了一旁堆積的空箱子後面，對方確定沒人追上來這才鑽進了帳篷裡面。
靠近到帳篷的門口，屋內傳來了影影綽綽的人聲。
「媽，你看我又去拿了兩包回來，你又能多用一個月了……」稍顯稚嫩的女聲說。
「不是說每人只能領三包嗎？你怎麼又去領了兩包回來？」另一道年長的女聲問。
「我看張嬸吳嬸她們都領了好幾次了，工作人員也沒看出來她們多領了，哎呀，你就別擔心了，不會有問題的。」
稍顯稚嫩的女聲頓了頓，「衛生巾一包就要十塊錢，能多領一點就能省幾十塊錢了，你一天的工錢才五十塊呢。」
此話一出，她對面那人原本還囁嚅著想要糾正自家女兒的觀念，聽完以後也閉上了嘴，默了默，無聲地嘆了口氣。
趙別枝眉頭兀地皺起，心下暗自嘀咕，怪不得她今天覺得衛生巾數量有點對不上，原來是有人重複領取，再加上這種偷偷從箱子裡拿的，衛生巾當然對不上數了。
但從剛剛的對話里，她也能聽得出對方生活十分困難，也不禁猶豫起到底該不該進去戳穿對方了。
思來想去，正準備悄悄離開，剛一轉身卻正好撞上了領著東西回來的其他人。
那人認出了趙別枝，有些激動地喊道：「枝姐？你怎麼在這兒啊，我剛剛去領東西的時候還想著會不會遇到你呢，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
對方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望著趙別枝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十足的小迷妹模樣。
趙別枝甚至沒來得及阻止她，話音剛落，身後帳篷里的聲音就消失了，隨即是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帘子被人猛地挑開，露出一張青澀的臉。
她仰頭看著趙別枝，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緊抿著，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但仔細觀察下來就能發現其中掩藏的慌亂和緊張。
兩人四目相對，趙別枝眨了眨眼正要開口，一旁的年輕姑娘卻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雯雯？你怎麼了？」
看來她們認識。
「是青青嗎？」帳篷里傳出了剛剛那道年長的女聲，被稱為青青的年輕姑娘甜甜地應了一聲，掀開了門帘朝內走去。
接著門帘掀開的縫隙，趙別枝也窺見了屋內的景象。
說話的女人躺在一旁的簡易床鋪上，腿上還搭著薄薄的被單，但最吸引趙別枝注意的還是她床邊放著的一副拐杖。
她是個殘疾人？
還沒等趙別枝仔細觀察一番，一道人影就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是那個名叫雯雯的女孩兒，她看起來也十三四歲的樣子，應該剛上初中不久。
趙別枝垂眸望著她，話到嘴邊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沒有直接點破她之前的行為，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了一句：「地上滑，走路的時候小心一點，小心別摔跤。」
雯雯的眼中浮出幾分驚愕，似乎沒想到趙別枝會這麼輕描淡寫地揭過之前的事情。
見趙別枝轉身要走，她咬咬牙，還是小聲地開口：「我不是故意的……」
趙別枝的腳步一滯，回過頭垂眸看著她。
小姑娘的臉上浮出幾分緋意：「我媽生病了，之前她用的都是那種批發的衛生巾，我聽他們說……那種衛生巾不乾淨……所以才……」
原本在心中組織好的回答被這句話擊得粉碎，趙別枝只覺得心裏面仿佛被塑料膜緊緊包裹著，透不過氣來。
隔了良久，她才吐出了短短的幾個字：「批發的衛生巾？」
趙別枝知道市面上是有那種散裝批發的衛生巾，和一般的衛生巾比起來，它沒有外包裝，只有一層薄薄的塑料膜包著，無論是衛生還是材質都遠不達標。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恐怕沒有人會選擇用這種東西。
有那麼一瞬間，趙別枝都生出了一種「不就是幾包衛生巾嗎，多給她吧，能幫一點是一點」的念頭，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理智壓了下去。
且不說這些衛生巾是柔朵送來的愛心救急物資，她對其的去向並沒有決定權，就算她現在給了她幾包衛生巾，那也只能緩解幾個月，幾個月後經濟狀況沒有改善的她們還是會繼續選擇那種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衛生巾。
沉默良久，趙別枝低低地嘆了口氣。
她伸出手輕輕拂過雯雯的頭頂，「人都有困難的時候，但這並不能成為促使我們去做一些法律不允許事情的理由。」
雯雯的身軀一僵，臉上肉眼可見地生出了慌亂，但在聽見趙別枝接下來的話後卻愣住了。
「你媽媽的電話號碼，記得嗎？」她說著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雯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聲說了母親的電話號碼。
趙別枝存下了號碼，輕輕點了點頭：「我後面會再聯繫你們的，那你可以答應我，之後別再做這種事情了嗎？」
雯雯點了點頭，就看見對面那個漂亮的大姐姐衝著自己伸出了小拇指，「那我們拉勾吧。」
她緩緩抬起手，勾住了對方的小拇指。
然後，那人倏地綻開了笑容，眉眼彎彎的，對於雯雯來說，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很難忘記今天的畫面。
而對於趙別枝來說，也同樣。
回到發放的現場，裝著衛生巾的箱子已經空了，這次帶過來的衛生巾全部發放完畢了。
可趙別枝的心裡卻依舊沉甸甸的。
而在上網查詢了「月經貧困」相關的數據以後，她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所謂的月經貧困，就是指女性由於經濟拮据而無法負擔足夠的經期衛生用品從而導致的繼續貧困，全球足足有四千萬女性正處在月經貧困之中。
在華夏西部偏遠的一些地區中，甚至還有許多女性在使用月經帶這樣的東西。
這樣的月經貧困不僅僅帶來了各種不方便和窘迫的情景，甚至於還使得一些偏遠山區的女性無法正常地前往學校接受教育。
但絕大多數的人對於她們的需求和苦難都一無所知，在今天以前，就連趙別枝自己也是這絕大多數人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