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子眉眼含笑，順手從一旁的書架上拿過一本書：「哦？那太祖父可要好好考察考察梨梨了。」

  「儘管來吧！」梨梨叉著腰，張牙舞爪的，仰起有些驕傲的小臉，搖頭晃腦的小模樣仿佛已經把天下所有文章都熟記於心了似的。

  楊老爺子挑了挑眉，忽為某事，必有所圖，梨梨這也太明顯了。

  沈嘉文，顧子亦......

  沈嘉文他倒是知道一些，聽楊氏和三郎提起過，是沈家幾個小子裡唯一一個愛讀書的。

  沈嘉文的蒙算是沈老三開的，偶爾沈老三也會帶著沈嘉文讀書，不過沈嘉文懂事貼心，沈老三在家中要幫著楊氏分擔家務事又要溫書，沈嘉文便不願意占用沈老三太多時間，總是自己拿著書看。

  梨梨正等著楊老爺子出題呢，看著楊老爺子似乎有所猜測的眼神，也不心虛，眨眨眼：「來呀來呀。」

  楊老爺子失笑，隨手翻了一頁，指了句簡單的：「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梨梨對答如流：「要同時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才能正確認識事物。」

  楊老爺子點點頭，換了本書：「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事情都有個開頭，但很少能到終了。」

  楊老爺子又換了本書，這次，楊老爺子問了句長的：

  「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

  梨梨撓撓頭，哎呀一聲：「哎呀，梨梨不會，這句太難啦，三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沈嘉文略顯遲疑，側眼看了看楊老爺子，見他神色無虞，甚至嘴角帶了點鼓勵的笑，這才緩聲說道:「以謹小慎微，忙忙碌碌為大事，以抄寫官署中的文書，薄冊為重責，誇耀自己的才能，自尊自大......」

  沈嘉文一字一句說完了這句話的意思，沒回答時還有些忐忑，說完之後倒像是找到了自己的舒適圈一般，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哇，三哥哥可真厲害。」

  楊老爺子也點了點頭，似是肯定。

  沈嘉文舒了口氣，這時才有心思去打量那滿架子的書。

  楊老爺子家中的書比他三叔的書還要多好幾倍，他怎麼從來不知道？

  楊老爺子又換了本書，這次到沒有再問梨梨了，也沒問沈嘉文，而是直接說：「太子殿下，老夫斗膽，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教請教？」

  顧子亦微微俯身垂首，謙卑內斂：「算不得請教，子亦學識淺薄，得楊老先生一句應是子亦之幸也。」

  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兩個人說話文縐縐的，聽得梨梨腦袋疼。

  「好了好了，太祖父，子亦哥哥，你們倆就別說了，快點兒問吧。」

  楊老爺子慢悠悠地訓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啊，就是有些浮躁了。」

  梨梨吐舌，她一個1種地的，吃啥熱豆腐，有得吃就行啦。

  熱豆腐什麼的，還是交給三哥哥和小殿下這些文化人吧。

  不過說來有些想不明白，她看得出沈嘉豪是將星，沈嘉祿有福祿之資，沈嘉文為文曲星，卻偏偏看不透顧子亦身後的運勢。

  迷迷濛蒙，像籠罩著一層薄霧，她全憑著對顧子亦的直覺看出來他是個好人，卻無法篤定他日後的運勢。

  不過好在顧子亦本身是個靠譜的太子殿下，想來以後應當也不會太坎坷。

  梨梨放心的很，見楊老爺子已經主動和兩人交談起來，也用不著她在旁邊「煽風點火」了，便拉著旁邊有些狀況外的楊冀和郭氏去了灶房。

  「梨梨可想念外婆做的燒雞啦，外婆做給梨梨吃好不好？」

  「哎？梨梨現在就要吃麼？」

  「孩子想吃就吃，但是這管外公什麼事？」

  「嗯嗯！外公在旁邊陪梨梨玩兒嘛。」

  梨梨拉著二老離開了堂屋，把空間留給了三人。

  嘻嘻，她故意帶兩個人來見楊老爺子，就是想讓楊老爺子看到二人的才能。

  三哥有讀書的天分，好好培養，她還指望三哥給她掙個狀元回來呢。

  聽說科考的前三甲會騎馬遊街，狀元郎會帶著一朵大紅花，在最前面，接受百姓的讚美，想想就風光的很吶！

  她是沒這個腦子了，就拜託三哥帶她見識一下這個場面叭。

  至於顧子亦…….

  梨梨看得出來，楊老爺子雖然隱居於此，遠離朝堂，卻仍舊會關注國家大事。

  最重要的是，楊老爺子對文學的熱愛永不停歇，這一點從那些書上久不久更新的筆跡就能看出來。

  楊老爺子對皇室心灰意冷，不過是因為先帝之舉實在傷他心。

  先帝不仁不義，若是有個仁義之君呢？

  害，反正人她是帶到了，剩下的就看倆人自己爭取了。

  梨梨蹲在灶房裡，炯炯有神地盯著郭氏烤雞。

  郭氏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啊，小饞貓，你娘小時候也跟你一樣，我做飯的時候呢就一直蹲在旁邊等著，饞的很。」

  「那是因為外婆做的好吃呀，難怪娘親手藝這麼好，原來是外婆教她的！」

  梨梨看著那被包在荷葉里刷了層油的雞，口水都要流了。

  郭氏被誇的心花怒放，「就你會說。」

  楊冀給火堆添了些柴，隨口問道：「梨梨，那小狗怎麼樣了？」

  「福福現在長得可圓溜啦！一天要吃好幾頓呢，不過咱們家現在新房子也建好啦，福福跟梨梨住一塊兒也不擠呢。」

  楊冀和郭氏都很欣慰，沈家如今是越來越好了，這說明琬娘的日子也不會差。

  知理的婆家，上進的相公，貼心的兒女，這是多少女人都求不來的啊。

  郭氏眼裡多了幾分懷念，這讓她又想起了多年前楊家還在京城的日子。

  想到這個，郭氏笑容一收，問她：「梨梨，外婆問你，你是怎麼認識的太子殿下？」

  「咦？外公外婆不知道嗎？」梨梨從容不迫，「上次爹爹舉辦宴席時出了事，帶著邊軍趕來的太子殿下就是他呀。」

  幾個月前楊家人自是來了杏花村吃席的，只不過那伙賊人一拔刀出來，村民們就四散逃走了。

  彼時楊冀的腿才剛剛開始治療，慌亂之中摔了一跤，後來局面被控制住，郭氏扶著楊冀慢慢回來時正巧人群已經散了，只看見廣場上處理血跡的將士。

  郭氏擔心楊冀的腿，便先一步用板車推著楊冀回舉人村去了，自然也就錯過了顧子亦的真容。

  後來事情終了，楊老爺子和楊老夫人也沒再提起過這些。

  現在想想，當時那事就很奇怪，太子殿下遠在邊關，怎會突然就帶著邊軍過來了？

  郭氏：「我知道，只是好奇，梨梨與這位太子的關係似乎很是熟稔。」

  細看，還能發現郭氏眼底隱隱的擔心。

  梨梨抿嘴笑：「殿下是個極好的人，外婆別擔心。」

  郭氏和楊冀對視一眼，嘆了口氣：「好，你這孩子是個有主意的。」

  *

  堂屋內，楊老爺子放下書，就著那抹淡笑，一言不發地開始喝茶。

  沈嘉文和顧子亦便也一言不發地靜坐著。

  顧子亦面不改色，心中卻波濤洶湧。

  這位楊老爺子，才識深厚，可以說是真正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此人學識淵博，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實乃才識過人之輩。

  雖然與他談話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老爺子身上那股歷經歲月洗禮沉澱的淡然和從容，還有滿腹經綸的泰然，都不是一時半會能培養出來的。

  這到底是什麼人？

  梨梨特意帶他來此處，絕對不是普通的談話而已。

  禮物…….？

  顧子亦深思片刻，腦子裡閃過一個離譜的猜想。

  沈嘉文則單純多了，楊老爺子果然是學識深厚之人，懂的可真多！

  楊老爺子淡定自若地喝了兩盞茶，對沈嘉文道：「嘉文，你可知你妹妹為何帶你來這兒？」

  沈嘉文微微皺著眉頭，雙眼睜得大大的，目光中帶著迷茫與疑惑。

  「妹妹說，她想要送我禮物。」

  楊老爺子大笑兩聲，心中直嘆。

  梨梨這傢伙，送禮的方式永遠都那麼別致。

  楊老爺子收了笑，又問他：「你覺得，梨梨這個人怎麼樣？」

  話語中雖帶著詢問，卻又隱隱有著一種讓人不敢輕視的威嚴。

  在這無形的壓力之下，沈嘉文不敢隱瞞，如實回答：「梨梨像個小太陽，自從梨梨來了，家中無時不刻不充滿了歡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梨梨。作為哥哥，我自是寵她愛她保護她的，不過梨梨很厲害，總會遇到一些有驚無險的事情。還有她雖然才三歲，卻懂得三十歲的人都不懂的知識，能讓稻子成倍的長，還能讓土豆變得很大，我很佩服她！」

  沈嘉文說著說著，嘴角微微上翹，又停不下來的說了許多梨梨在家中的趣事，滿眼喜愛。

  身旁的人也聽得認真。

  說罷，沈嘉文又頗為認真地說了句：「梨梨雖小，卻知曉人情世故，甚至是治國之道。」

  「嗯。」楊老爺子沉聲應道，「那您呢，殿下？」

  顧子亦斂眉，帶了點兒笑意：「我很欣賞她。」

  只此一句，顧子亦便不再說了。

  楊老爺子定定看了他一眼，也沒追問，只是側頭問沈嘉文：「嘉文，你想不想讀書？」

  沈嘉文一愣，隨即重重地點頭：「想！奶奶說了，等今年忙完，家裡穩定了，明年就能送我們去書院開蒙了！」

  「你莫要去了。」

  「啊？」

  「你可願做老頭子我的弟子？雖然老頭子我年老體衰，或許也活不了幾年了，但我還是有把握能盡力傳授你我畢生所學的。」

  沈嘉文這下是狠狠愣住了。

  「啊？」

  老天鵝啊，他聽到什麼了？

  「怎麼？「楊老爺子遺憾地搖搖頭，「是老頭子年老，你看不上？還是覺得老頭子才疏學淺，勝任不了？」

  沈嘉文一驚：「怎會！」

  他又不是瞎的也不是傻的，楊老爺子這學識淵博的跟汪洋大海一樣，甚至遠超墨湘書院的柳先生，他哪有那個膽子說這話。

  「只，只是…….」沈嘉文底氣不足，「您學富五車，嘉文覺得您比墨湘書院的柳先生還要厲害，但是，連三叔都算不得您的弟子，我又如何有那個資格？」

  楊老爺子眉頭舒展開：「你猜，梨梨要送你什麼禮物？」

  沈嘉文一怔，衲衲道：「難道……？可是我，我不行的……」

  楊老爺子又檸起了眉，對他的不自信很不滿意：「若是你不行，梨梨又怎會帶你來這兒？」

  沈嘉文怔然，覺得楊老爺子說的十分有道理。

  梨梨定是打算好了，才會將他帶到此處，不然以梨梨的性子，必定不會做出這番舉動。

  想明白了的沈嘉文頓時就底氣十足，也沒力氣拘謹了，直接就是給楊老爺子到滿了茶，一個箭步衝到他前面跪了下來。

  大哥和四弟拜師的時候都敬了拜師茶，今日這拜師茶也是輪到他敬了！

  沈嘉文十分上道，雙手捧著那茶盞，虔誠的好像要沐浴出家了。

  「老師，請喝學生一杯茶！」

  楊老夫人揉著煙出來時，就看見堂屋裡跪著敬茶的沈嘉文，還有身後一臉淡定觀看的顧子亦。

  楊老夫人：？

  起猛了，看見有人給我家老頭子下跪，旁邊還有個太子殿下看著。

  楊老爺子輕笑著接了茶，一口飲盡：「嗯，老夫雖然已有近三十年未曾教導過學生了，但腦子還在，教不壞的。」

  楊老夫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看花眼，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楊老爺子說的話，震驚又詫異。

  自打楊老爺子曾經的學生背叛了他轉而投向政敵之派之後，楊老爺子再也沒收過學生。

  離京之後，更是沒再往這方面想過一點。

  現在突然又收了個學生，還是沈家的孩子，她能不奇怪嗎。

  不過她顧及著太子殿下在，倒是沒有急著當場問。

  楊老爺子仿若未聞，示意沈嘉文坐好。

  沈嘉文安耐著激動的心情坐好之後，楊老爺子才掀起眼皮，定定地看向顧子亦。

  「殿下呢？殿下到這兒，也是因為梨梨說要送禮物？」

  顧子亦：「……楊老先生還真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