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亦在沈家人面前一直以「我」自稱，剛剛那句卻用了「孤」。

  這無疑是在告訴她，他是太子，她可以放心去做。

  梨梨納納的，與他對視。

  顧子亦好似一直都是這幅模樣，耐心又認真，從不曾敷衍。

  「殿下……是什麼時候……」

  顧子亦沒說話，只彎了嘴角，輕輕地笑出聲。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小糰子有茫然心虛的時候。

  這小糰子，被當街擄走不曾害怕，被人拐走也不恐慌，甚至還敢拿著剪刀……

  怎的他只是說了句話，就將小糰子嚇成這樣？

  梨梨見他不說話，心裡直呼救命。

  這哪是什麼溫柔小正太，明明是腹黑小正太！

  被人戳破，梨梨還是挺尷尬的。

  左右顧子亦也不打算告訴她，梨梨左顧右盼，咳了幾下掩飾尷尬，理直氣壯地仰頭：「那什麼，殿下說的對，能做梨梨的靠山是殿下的榮幸！」

  不遠處，追風震驚地聽著兩人一來一回，差點沒聽懂這些字是什麼意思。

  太子殿下說梨梨小姐把他當靠山？

  梨梨小姐也真敢說，也就殿下脾氣好了。

  顧子亦笑出聲，比剛剛任何時候都要愉悅，好脾氣地頷首：「嗯，對。」

  梨梨像一拳打到棉花上，總覺得不得勁。

  乾脆一跺腳，轉身飛快地跑回了家裡。

  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還真是個小孩子。」

  顧子亦輕笑。

  事實上，不管是出於什麼方面，對於梨梨這樣一個有些「神奇」，甚至說得上是神秘的人，將梨梨拉攏到自己的陣營里是任何一個人都會做的事。

  不談其他，光是她對農耕之事的精通，就足夠稱得上是有才之人。

  更別說梨梨身上那些奇異的、令人琢磨不透的謎團。

  最開始，顧子亦驚奇一個奶娃娃懂得草藥之道。

  後來，察覺到這小糰子身上有不一樣的地方。不弱於他門下門客的見解、超出年齡的冷靜，還有讓他莫名信任的感覺，都讓他驚嘆。

  再後來，發現了她擅長的遠不止一星半點，甚至對治國之道都深有感悟，「治國之道，必先富民。」

  這句話出自一個奶糰子口中，更是讓他欣賞不已。

  所以，這樣一個充滿生機活力的梨梨，善良又有大愛的梨梨，被她利用又何妨？

  說是利用，其實兩人一直都是互利，他給她做靠山又何妨？

  他很高興梨梨能夠相信他。

  追風越來越琢磨不透自家殿下了，自家殿下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好脾氣，可現在的殿下，卻有一種從心底里愉悅的感覺。

  「殿下，您說的……那什麼做靠山，是什麼意思？」

  顧子亦掩去面上的笑，腳步未曾停歇：「無事。」

  說罷，進了沈家開著大門的新房。

  沈家人聽到顧子亦大駕，早就找藉口送走了在沈家拜年的村民們，此刻沈家靜悄悄的，沈老婆子領著眾人在院子中迎接。

  顧子亦黑色的大氅上落了不少白雪，髮絲飄動，卻一點不顯凌亂，反而更加貴氣了。

  沈家人雖與顧子亦接觸過幾次了，但必有的禮數仍舊不能少，忙給他行禮。

  顧子亦語氣溫和：「不必，聽聞南林郡過年時有串門拜年的習俗，子亦今日特來給各位拜年。」

  說罷，萬能的追風又掏出了許多東西，都是適合沈家人每個人的東西。

  沈老婆子瞧著那些東西，婉拒了，「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會來，也沒準備什麼東西，這些東西太貴重了，太子殿下請收回去吧。」

  「本就是子亦叨擾，又哪有要回禮的道理？」顧子亦彎起嘴角，「若沈老夫人非要回禮，那就讓子亦留下吃兩頓飯吧。」

  「這……」沈老夫人猶豫。

  躲在楊氏身後企圖遮掩自己的梨梨默默探了個腦袋出來，悶悶道：「奶奶，讓子亦哥哥留下來吃飯吧。」

  顧子亦挑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不躲了？

  看懂顧子亦的眼神，梨梨一撅嘴，哼了一聲，又縮了回去。

  顧子亦失笑。

  既然這樣，沈老夫人也不推脫了，收下了那些禮物：「那就謝謝殿下了，屋內已經準備好了早膳，殿下和追風大人先去墊墊肚子吧？」

  顧子亦頷首：「多謝，各位不必顧慮我，有梨梨陪著便好。」

  「……不想陪。」梨梨默默吐槽。

  沈家人一聽，趕緊溜了，連幾個小的都跑走了，說是要去找鐵蛋上後山玩兒去。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梨梨，還有沈葉默不作聲地站在梨梨身邊，緊緊盯著顧子亦。

  顧子亦淡定自如地坐下，嘗了口小米粥，還閒情逸緻地誇了句：「甜而不膩，淡而不寡，沈三夫人地手藝一如既往的好。」

  梨梨癟癟嘴，在他身邊坐下：「還用你說？」

  既然是陪他吃飯，那自然沒有看著他吃的道理，梨梨給自己舀了一碗小米粥，又給沈葉舀了一碗，示意沈葉也過來坐下：「沈葉哥哥，快來吃。」

  沈葉明顯很高興，坐下的時候還可是地看了一眼顧子亦，帶著些得意。

  誰想，顧子亦根本沒看他。

  沈葉莫名其妙感覺自己吃了癟。

  左邊坐著沈葉，右邊坐著顧子亦，兩人的宮廷禮儀大相逕庭，優雅極了。

  反倒顯得中間把腮幫子塞的滿滿當當的梨梨略有些「不拘小節」。

  四個人靜靜地吃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顧子亦狀似隨意地開口，

  「聽聞五皇子是逃來南晉的？」

  梨梨一頓，抬起頭看他，有點一頭霧水。

  這兩人的來歷追風也知道，追風肯定匯報給太子殿下了才是，怎的還要問一遍？

  沈葉探究地看著他，想要看透顧子亦到底想幹什麼。

  可兩人一個是從小無憂無慮長大的紈絝皇子，過去幾年除了玩樂之外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到處亂跑，又怎麼看得透從小就被迫有了玲瓏心思的太子？

  沈葉看了許久，也只看得到顧子亦那一成不變的淡笑，連弧度都未曾改變過。

  反而是沈葉自己，心思都寫臉上了，一看便知。

  沈葉不答，顧子亦也不惱，慢條斯理地夾了個餃子，沾了點兒醋。

  梨梨左看看右看看，總感覺這倆人怪怪的。

  不知道想到什麼，沈葉有些執拗又固執的，道：「我現在是沈家的人了。」

  顧子亦放下筷子，抬眼對上沈葉的眼：「聽說大金如今局勢緊張，昨夜雖是除夕，可孤似乎聽說……」

  顧子亦停頓了一下，輕輕擰眉，像在思考。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瞬間就把沈葉給嚇破功了，忙追問：「什麼？你聽說什麼？」

  梨梨也好奇地看過去，大金怎麼了？

  顧子亦展顏，雲淡風輕道：「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說，貴國的四皇子殿下被貶為了庶人，理由好像是……謀害手足，德不配位？」

  梨梨一驚，沈葉說過，他的兄長大皇子與身為太子的三皇子斡旋其中，大金的兩大勢力：皇后一族、上官一族明爭暗鬥。

  同時，二皇子和四皇子背後的勢力雖不如兩族強大，卻也一直暗中伺機而動。

  五皇子和上官將軍失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這個節骨眼上，四皇子被貶為庶人，罪名偏偏是謀害手足。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沈葉激動：「什麼，難道，追殺我和舅舅的人就是四哥？」

  顧子亦淡淡地搖頭：「這孤就不知道了。」

  不對，不一定是四皇子。

  梨梨更傾向於，四皇子是太子推出來的擋箭牌。

  不過梨梨也就這麼一想，她也沒覺得自己聰明到能夠揣測別國局勢的地步。

  沈葉面色複雜，良久，卻只是嘆息一聲：「罷了罷了，都與我無關了，我早已不是大金的五皇子尉遲燁，我如今只是沈家的沈葉！」

  顧子亦微微眯眼，像是瞬間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轉移了話題：「聽說梨梨最近又新幹了一番事業？」

  梨梨點點頭，莞爾：「對呀，梨梨厲害吧？」

  「可否帶我去看看？」

  「可以呀，不過殿下說的是土豆還是窩二伯的木工？」

  顧子亦這才想起來沈家二伯的那門生意，前不久京中好友遞來的信中就提到了那風靡京城的「定製木床」，不僅新穎十分做工精美，那「定製」的風格也是讓京城無數貴女爭相購買。

  「哦，對，聽說這木床在京中很是受歡迎，第一批之後第二批木床整整快三個月才到，比第一批等待的時間更久，卻絲毫不見差評，反而更加提升了其熱度。」

  梨梨頷首，沈老大回家時帶來了第二筆訂單，可沈家急著建新房，雖然有沈嘉豪和沈嘉祿替代沈老二幹活，但後來杏花村又開始種土豆，於是乎這筆訂單到時間硬生生耗了快三個月。

  不過好在最後一切順利，銀子也是一文不差。

  反而還提升了沈老二這木工的檔次，現在京中的人都認為這等待是必要的，畢竟路途遙遠，又是專門定製，這工藝也是聞所未聞，再加上這木工傳的越是厲害，買到這木床的貴人們就越優越感。

  多方加持下，沈老二的「低效率」所造成的影響不負反正。

  梨梨帶著顧子亦往田間走，沈葉沒跟上來，跑去找沈中正去了。

  「對了。」梨梨側眼看他，「殿下，生辰快樂。」

  先前一時間沉浸在被他看穿的心虛之中，聽見顧子亦說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沒來得及對他說句祝賀的話。

  顧子亦揚了揚眉，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謝謝。」

  梨梨呆了呆，莫名想到了那句著名的歌詞——你淺淺的微笑，就像烏梅子醬。

  啊，帥氣的小正太，好溫柔的小殿下！

  方才被抓包的心虛一掃而空，看在小殿下這麼好看的份上，她就不計較他那麼聰明啦。

  「對了殿下，你是不是像畫本子裡寫的那樣，門下有好多好多能人異士，還有好多好多門客給你出謀劃策？」

  顧子亦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普通的皇子如我這個年齡一般尚未封王，居住在宮中，各方面也會受到一定的限制，無法招攬太多門客。不過我是東宮儲君，自幼父皇就為我挑了幾位富有才學之人做門客。」

  這麼聽起來，這個皇帝好像還挺不錯的？

  「這麼聽起來，殿下的父皇似乎也是個明君，可殿下跑來南林郡這麼明顯的做派，難道他看不出來大皇子與殿下之間的暗流涌動嗎？」

  議論天子，這是大忌，可顧子亦也不覺得不對，很是認真的跟她討論了起來。

  「父皇是個明君，在做皇帝這一點上無可挑剔。正因如此，他雖疼愛我，卻同樣疼愛別的兒子，更會如同別的皇帝一般利用幾方勢力制衡朝堂。」

  梨梨似懂非懂：「噢…...」

  難怪，大皇子的手都伸的這麼長了，身為皇帝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只不過也是權宜之計罷了。

  同樣的，大皇子所作所為曝光之後，他也只是將大皇子禁足宮中，顧子亦也不覺得這個處罰輕了。

  因為皇帝仍舊需要大皇子的一脈勢力制衡朝堂。

  「殿下，梨梨送你一個生辰禮吧？」

  「嗯？」顧子亦笑，「那就多謝梨梨了。」

  「梨梨還沒說是什麼呢，不過，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好。」

  顧子亦為她撫平了披風的褶皺，又道：「西鄉郡一事，為了安撫天下，曾太傅親自領著一眾官員去賑災，年前已經帶著大批物資出發。」

  梨梨若有所思，顧子亦見狀，似乎察覺到什麼，輕聲問：「梨梨覺得，西鄉郡今年的情況……能否得到改善？」

  「不好說。」梨梨抬頭望了望天，小雪依舊在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飄著，地面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如今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候。曾太傅前去賑災，確實會讓西鄉郡暫時得到緩解，不過後面……」

  梨梨沒說完。

  顧子亦卻是已經聽懂了，眸色一暗。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田間。

  原本的稻田已經全部變成了種土豆的地方，春耕要四月，正好能趁著這段時間通過輪作改善一下土壤結構，提高土壤肥力。

  等種完這一輪土豆，梨梨就得開始研究雙季稻了。

  不然一年只能種一次稻子，實在是有點效率低。

  梨梨張開雙臂，十分驕傲地仰起腦袋：「看，這是梨梨的江山！」

  別的她不敢說自己最牛，地里的她可就有這個自信了。

  顧子亦蹲下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大氅沾上泥土。

  綠葉蔥蔥，長勢極好。

  顧子亦甚至都不用挖開看下面埋著的果實就知道，這土豆一定和柳城那家糧鋪里售賣的一樣好。

  這也是他這次來的目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