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註:神仙豆腐是我國西南、南方等地流行的一道特色傳統小吃,色澤碧綠如翡翠,質地如同果凍涼粉,口感清涼微苦,昔日曾幫助過無數百姓度過饑荒年,因而又叫觀音豆腐。)
正文:
閒著也是閒著,謝梨自然應了下來,反正後山到處都是臭黃荊樹,動動手能摘一大籮筐。
飯後,許櫻桃被姜氏強行按在屋裡歇著,她負責挑水,謝柏負責洗碗,謝梨則背著小背簍去摘樹葉。
直到看見許櫻桃打水清洗葉子,姜氏才反應過來問她摘樹葉的用途。
「做豆腐。」許櫻桃仰頭看姜氏,「娘,咱家有稍微大一些的布嗎?乾淨的就成。」
她完全不指望這樣的家庭,能拿出一塊潔白紗布。
謝梨正蹲在一旁幫著清洗樹葉,聞言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是村頭馮豆腐匠家做的那種豆腐嗎?他家豆腐可好吃了!」
可惜他們家只有過年才能吃上。
許櫻桃搖頭:「那是用豆子做的,咱家用臭黃荊葉做,顏色形態皆不相同。」
在她那個時空,臭黃荊又叫斑鳩葉、豆腐柴,將其葉揉搓出汁,加以草木灰水,就能形成果凍質地的解暑吃食——神仙豆腐。
與其說是豆腐,倒不如說是涼粉。
每年夏天,奶奶隔三差五就會做上一次,加上酸辣爽口的佐料一拌,大熱天來上一碗,簡直通體舒泰,堪稱解暑佳品。
謝梨雖不知樹葉如何能做豆腐,但她已經忍不住歡呼。
「大嫂好厲害!」
姜氏和謝柏就理智許多。
母子倆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懷疑。
姜氏遲疑開口:「這臭黃荊,當真能做豆腐?做出來,會不會也是臭的?」
許櫻桃想為臭黃荊喊冤。
這種植物雖然名字裡帶有一個「臭」字,其實並不臭,而是植物特有的青草氣,遇熱後,氣味還會大大消減,只余淡淡清香。
她笑笑:「口說無憑,娘等著看便是,若是不成,左右也就浪費些樹葉,若是成了,咱家興許還能靠著這豆腐換些銀錢。」
一聽能換銀錢,謝柏的眼睛幾乎就要放出光來。
姜氏自來沒有太多主見,聽許櫻桃這麼說了,到底猶猶豫豫進了屋,沒多久就拿出一塊兩尺見方的泛黃麻布。
「這是當年我出嫁時,大姐給的添妝,讓我做裡衣用的,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捨得。」姜氏摩挲著手中的布料,眼中儘是不舍,最後狠下心,還是遞給了許櫻桃。
「娘放心,等日後賺了銀錢,我給你買更多更好的料子。」許櫻桃鄭重承諾。
處理樹葉之前,她先頂著三人震驚的目光,從灶膛里掏出許多灶灰,用粗瓷碗裝了,再倒入乾淨井水攪拌靜置在一旁。
謝梨半點藏不住事,有什麼就問什麼:「大嫂,不是做豆腐嗎?你掏灶灰做什麼?」
這可把許櫻桃給問住了。
她總不能說,稍後她要將臭黃荊葉搗成汁,而葉汁中含有豐富果膠,草木灰水是弱鹼性物質,鹼液能使膠體發生聚沉,從而形成果凍狀固體。
這話要是說出來,全家人保准以為她得了失心瘋。
許櫻桃斟酌片刻,儘量用一種他們能聽懂的方式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試探著問道:「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這句話,聽過沒?」
娘仨齊搖頭,全然不知滷水為何物。
許櫻桃有些泄氣。
「就是鹽滷,鹽滷聽說過嗎?」
姜氏點頭:「這我曉得,有毒。」
「其實少量攝入問題不大,但這不重要。」許櫻桃將岔開的話題收回來,「總而言之,豆漿遇到滷水才能變成豆腐,這樹葉汁子也得遇見草木灰水才能成形。」
姜氏的重點卻偏了:「你也會做馮豆腐匠家的那種豆腐?」
許櫻桃毫不謙虛地點頭:「自是會的。」
不止豆腐,她會做的東西可多著呢。
雖然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她也被留在鄉下成了留守兒童,但凡事都有兩面性,若沒有在鄉下留守的十幾年,她也無法從爺爺奶奶那裡繼承許多技能。
「那咱們日後豈不是也能開個豆腐作坊?」謝柏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操碎了心,此時再看向許櫻桃的眼神,居然多了幾分討好。
可真是能屈能伸。
許櫻桃也不和熊孩子計較,耐心道:「咱們好端端的去和別人搶生意做什麼?遭了別人記恨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放心,我這種豆腐做好了照樣能換錢。」
謝柏想想也是這麼個理,便不再多話,跟著母親妹妹在一旁圍觀。
許櫻桃先用滾水將葉子燙了一遍,再將蔫軟的樹葉用麻布包裹住,而後便是漫長而又枯燥的揉搓過程,直至將葉片中的膠質全部揉搓出來,才算完成。
中途她體力不濟,娘仨紛紛洗手接棒,其中要數謝梨小朋友搓得最持久最起勁,好似不知疲倦的小毛驢。
姜氏見女兒這活潑不知愁的模樣,眼角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這丫頭,打小力氣就大。」
四人齊上陣,本就不算多的樹葉很快就過濾出了小半盆葉汁。
接下來便是最重要的步驟——點漿。
點漿的比例很重要,點嫩了,豆腐不成塊,點老了,豆腐會變硬。
她一邊將靜置完成過後的草木灰水倒進碧綠葉汁,一邊用手緩慢攪動,察覺到手下有些微阻滯感,便停下了攪拌的動作。
儘管娘仨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見到葉汁里混入了灰水,就連謝梨的臉上也隱隱透出三分嫌棄。
許櫻桃沒忍住笑道:「草木經過烈火燒制,髒東西都燒了個一乾二淨,再沒有比這灶灰更乾淨的了。」
娘仨勉強接受了她這個說法,姜氏舀了一瓢清水給她洗手,問道:「這就成了?」
許櫻桃點頭:「再靜置片刻就成。」
神仙豆腐凝固成型大概需要半小時左右,這期間沒有乾等著的道理。
許櫻桃便提議去後山尋找大自然的饋贈——各種野生佐料和野果,以作後續調味之用。
謝家沒有田地,原身的丈夫倒是在屋後不遠處開了塊荒地,如今正種著黃豆。
是以,一家人平日裡的維生素攝入,全靠野菜和野果。
好在山林厚澤,生長著許多諸如薄荷、木姜子、野蒜、野蔥、野花椒等佐料,精心搭配,便能成就絕佳滋味。
姜氏讓三人結伴而行,又強調絕不可走遠,自己則留在家,撿起擱置許多日的麻繩,繼續搓了起來。
這是眼下家中唯一的進項,手停口停,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浸於悲傷之中。
對於大兒媳口中的豆腐,她並不抱多少希望。
擰巴小孩謝柏不知哪根筋又沒搭對,臨出門時改了主意,說想在家搓麻繩。
許櫻桃也不多言,牽著謝梨,拎著籃子,姑嫂二人相伴去了後山。
說要留在家中搓麻繩的謝柏,好似屁股生了刺,沒坐一會兒就往灶屋竄,來回折騰了七八次後,姜氏實在看不下去了。
「小柏,你若是想看,去灶屋守著便是,這麼來回晃,晃得娘頭暈。」
謝柏聞言,臉頰微紅,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麻繩,起身去了灶屋。
姜氏的世界總算恢復了清靜。
豈料才剛清淨沒多久,灶屋就傳來謝柏驚喜的聲音:「娘,成了,真的成了!」
姜氏聞言,忙起身去往灶屋。
只見那盆方才還能隨手攪動的葉汁,此時已經凝固成形,碧綠如翡翠的顏色,說不出的好看。
「娘!大嫂沒騙我們,真的做成了!」
姜氏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若非親眼目睹這「豆腐」製作全過程,她絕不相信樹葉汁混合草木灰水,能做出這般好看的東西。
碧瑩瑩,亮晶晶,讓人挪不開眼。
謝柏的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娘,若是將這豆腐拿到鎮上去賣,咱們是不是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
姜氏回過神,猶豫道:「待會問問你大嫂怎麼安排。」
不多時,伴隨著謝梨的歡聲笑語,姑嫂二人從後山歸來。
一踏入堂屋,許櫻桃便捕捉到了母子二人臉上的喜色,她心領神會地笑道:「成了?」
「成了!」謝柏早已褪去了先前的狠戾,此刻的他仿佛一隻興奮小狗,歡快地迎上前,接過許櫻桃手中的籃子,殷勤問道,「大嫂,這些可都要洗的?我這就去洗。」
謝梨則像風一樣瞬間掠過堂屋,直奔灶屋而去,緊接著,灶屋便傳出她「哇哇」驚嘆聲。
許櫻桃:「不必,我和阿梨已經在溪邊清洗乾淨了。」
她邊說邊走到灶台邊,輕輕觸摸著已經凝固的神仙豆腐,眼中滿是欣慰。
隨後,許櫻桃拿出四個碗擺在灶台上,用刀將盆中將神仙豆腐劃成數等份,撈出一塊,直接就在手心上切成了均勻的厚片。
碧綠如玉的神仙豆腐依次落入碗中,晶瑩剔透,散發清香,將幾個豁口粗瓷碗,也襯托出幾分質樸之美。
切罷,許櫻桃將籃中採摘到的野果野菜該切碎的切碎,該搗爛的搗爛,轉眼就調出一大碗賣相色澤俱佳的料汁,光是聞著就讓人口水直流。
澆汁、拌勻、再遞給每人一碗。
「都嘗嘗。」
兩個小的哪還忍得住,接過碗筷夾起一片立刻送入口中,而後齊齊瞪大了雙眼。
爽口的芫荽、清涼的薄荷、辛辣的野蔥、酸甜的胡頹子……各種佐料在口腔混合交融,再配上順滑彈牙、又帶著草木清香的神仙豆腐。
酸辣清冽,回味無窮。
「好吃!!!」兄妹二人異口同聲,一起被辣紅了臉。
「放了茱萸?」姜氏也被這從未吃過的美味驚得睜大雙眼,很快辣味在口中爆開,辣得鼻尖直冒汗。
許櫻桃被娘仨辣到的模樣逗笑:「放了,可惜沒摘到花椒,不然滋味還能提升一些。」
若是有辣椒,滋味還將更上一層樓。
可惜沒有。
好在暫時有茱萸能解解饞。
「這已經很好吃了。」姜氏雖然辣得臉都紅了,但還是一口一片吃的停不下筷子。
豈止是很好吃,簡直是太好吃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再沒有吃過比這更有滋味的吃食。
就是大兒媳這次用的鹽巴有點多,這讓她很是心疼。
「大嫂,我知道後山南坡有一棵野花椒樹,明日我帶你去。」
謝柏辣得直吐舌頭,卻還不忘向許櫻桃示好。
許櫻桃笑著點頭:「好。」
見娘仨辣到直灌水,她總算意識到於自己而言的微辣,對他們還是太辣了些,許櫻桃有些愧疚,提出讓娘仨吃她那碗,她那碗沒加茱萸。
畢竟身體剛恢復,她怕受不住。
沒成想,話剛出口,就遭到三人齊齊反對。
許櫻桃只能少數服從多數,端起自己那碗認真吃了起來。
神仙豆腐略帶微苦,用酸辣味來中和最合適不過,可惜她暫時不能吃辣,不啻為一大遺憾。
直到娘仨心滿意足放下碗,許櫻桃才笑著問道:「娘,後日趕集,帶上我可好?」
姜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打算去集上賣這個豆腐?」
許櫻桃點頭,胸有成竹道:「我有信心,一定能賣出去。」
可在這之前,她還要解決一些難題。
比如,家中都是豁口碗,買新碗又沒錢。
做買賣,細節決定成敗,豁口碗不僅損形象,更可能傷客,一旦劃傷客人的嘴,簡直得不償失。
正當許櫻桃為是否以竹筒代碗而猶豫不決之際,姜氏面露難色,輕聲提議:「不然,我去村長家借上幾個?」
村長去年剛辦完五十大壽,添置了不少新碗碟,平日裡,村里誰家辦個大小宴席,都少不得要去村長家借上一回。
但話一出口,姜氏便有些後悔。
這些年,村長已經為他們家提供了諸多幫助,那筆不小的債務中,村長家就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
特別是前陣子她為了辦喪事以及給大兒媳看病,才向村長開口借過錢,如今又要為了幾個碗去添麻煩,姜氏不禁感到臉上有些發燙。
許櫻桃卻是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娘也帶我一起去認認門。」
姜氏詫異地看著她:「你不怕了?」
記憶中,大兒媳見著生人就想躲,和自家人說話也從不敢抬頭。
許櫻桃的笑容瞬間凝固,大意了,竟忘記原身是個超級社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