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紀家夫妻挖了一天的地,導致司雨從紀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好不容易按照陸五爺那挑剔的食譜將這人伺候飽了,司雨早就困得不行。
她已經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生物鐘,能抗到凌晨純粹得益於看戲心理,想看看紀家那兩夫妻能倒霉到什麼程度,現在是扛不住了。
陸五爺還在慢條斯理地吃著她煮的雞蛋面,司雨看著這人將最外面一圈蛋白吃乾淨了,裡面的蛋黃卻動也不動,挑剔地撥到一邊去,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好,她知道了,陸五爺的菜譜黑名單上還要加一條:不吃蛋黃。
司雨托著腮看他硬生生把一碗普通的雞蛋面吃出了高級料理的感覺,看著看著就犯困,小腦袋一點點,沒多久就枕在沙發扶手上睡了過去,司雨並不認床,在什麼地方都能睡得很香,可是第二天一早醒來,卻發現自己被挪回到了臥室被窩裡。
不僅如此,她身旁還躺著另外一個人,司雨微微抬起眼,只見陸五爺像是抱一隻玩具熊似的將她攬在懷裡,她這張床不大,兩個人一塊睡有點擠,尤其是陸五爺身材頎長,睡起來應該會束手束腳很不舒服,司雨本以為以他的挑剔程度會忍受不了,但此時陸五爺眉頭舒展,顯然並不像是難受的樣子。
司雨想起上一次自己不小心吵醒他後,被掐著脖子壓在床上的情景,本來還想偷偷摸摸起身的,霎時不敢動了。
要是換成另外一個人抱著,司雨就算彆扭也能催眠自己對方是根木頭,但現在抱著她不撒手的是陸五爺,這人存在感異常的高,他在身邊司雨就想吐血,所以忍了沒十分鐘,司雨就迫不得已往外騰了點地方,捂著唇小聲咳嗽。
這動靜不大,但顯然把陸五爺給吵醒了,司雨還沒反應過來,就再一次被人鎖住脖頸牢牢壓進了被褥間。
一回生二回熟,司雨再次面對這種突發狀況已經能做到處變不驚了,摸索著覆上陸五爺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是我。」
陸五爺仍是那副睡眠被打擾後戾氣橫生的模樣,但似乎感受到司雨手上傳來的陣陣涼意,他眼珠微微一動,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深深地望了壓在身下的司雨一眼,這才鬆開手。
這次他失控的時間比上次短了很多,下手的力道好像也下意識收斂了,司雨摸了摸自己那脆弱的脖子,輕輕鬆了口氣,這起床氣也太可怕了。
「五爺,你要不再睡會?」司雨悄悄地挪到床的邊沿,隨手從床頭櫃抽出一沓紙巾將嘴角擦乾淨,委婉地建議,「或者我讓陸星洲來接你?我的床的確有點小,可能對你來說不太舒服……」
陸五爺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司雨陡然發現,這人剛睡醒的模樣是最為冰冷的,看人的眼神沒有一點人味,就好像還飄在天上一時沒有回到凡間一樣,威懾力成倍地增強,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不過司雨好歹是在他的煞氣下堅強苟活下來的人,連這都挺過去了,剛睡醒的陸五爺對她而言也就不算太大的威脅了,她見陸五爺不說話,只好安安靜靜地下床準備溜走。
誰料雙腳還沒落到地板上,後腰處傳來一股力道,她被人像拎小雞一樣拎回了床上,準確無誤地落到了陸五爺懷裡。
「我不習慣有人睡在我身邊,以往總會有不長眼的人想打我的主意,而人睡著時往往都是最不設防的,也最容易被得手。」陸五爺淡淡說道,像是在解釋他為什麼一被吵醒就要掐人脖子。
司雨心想,那你倒是不要賴在我的床上啊,而且她的弱雞有目共睹,不弄傷自己就算不錯了,陸五爺難不成還以為她能反殺?
陸五爺垂眸望著不吭聲的小姑娘,對他來說,通過司雨的眼神來讀懂她的想法,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一眼便看穿了司雨的腹誹,於是繼續說:「我知道是你,所以已經在想辦法克制了,否則你根本睜不開眼。」
抱著司雨睡覺是一件意外令人舒適的事情,陸五爺很是滿意,但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他醒來時感受到身邊有人,就會條件反射地進入攻擊狀態,正是因為面對的是司雨,才從來沒有下過死手。
司雨乾巴巴地說:「哦……這麼說你已經比以前有進步了?可是五爺,我覺得沒必要這麼麻煩,下次你可以不管我,自己一張床睡就行了,真的,睡哪兒我都不介意。」
「不行。」陸五爺溫和卻不容拒絕地說道,抱著這小姑娘一起睡,入睡的速度比他想像得要快得多,而且幾乎一夜無夢,所以陸五爺完全沒考慮過要停止這項行為,「你習慣一下。」
司雨:「……還有下次嗎?」這根本不是習慣的問題,說到底她為什麼非要給這個人當抱枕啊!
陸五爺笑了一下,他完全沒有隱瞞的想法,想做什麼就直接告訴別人:「自然。」
司雨想罵不敢罵,於是煮早餐時把昨天被陸五爺無情挑剔出去的那把小蔥想像成他,摁在案板上哐哐哐地切成碎末,就著剩下的一點點麵條下了碗清湯掛麵,故意把蔥花灑滿整個碗,然後端出去時故作遺憾地說:「五爺,不好意思了,我早上腦子不太清醒,忘記你不能吃蔥花了,看來這碗面只能由我來解決了。」
陸五爺端坐在沙發上,手裡捻著佛珠,模樣無比出塵,見狀只是微微一笑:「先把你的藥煎上,既然胃口這麼好,想必你這次也不需要添加甘草才能喝得下去,良藥苦口,去吧。」
司雨:「……」你狠!
有陸五爺在旁邊監督著,司雨再也不敢喝一口停一會,像往常一樣把藥都放涼才慢慢喝完,陸五爺那架勢擺明了就是她不喝就親自上手往她嘴裡灌,司雨委委屈屈地將那劑被挑出了甘草、苦得難以下咽的藥喝完,陸五爺才勾了勾唇,神色變得滿意。
他早就聽屬下說過,這小姑娘平常喝藥都愛耍滑頭,一碗藥折騰老半天才能喝完,其他人要麼不敢逼著她喝,比如那些奉命守在她身邊的保鏢,要麼就是受不了她可憐兮兮的眼神,捨不得說重話來勸,比如紀臨或者沈悅這一類資深迷弟迷妹,於是慣得這姑娘越發無法無天了。
司雨對陸五爺有種天然的畏懼,也就只有陸五爺在身邊看著,她才不敢推三阻四,而是一口氣把藥湯給幹完。
「咳咳……這下可以了吧?」司雨揉了揉被苦味熏得發酸的嘴角,沒有一點甜味的藥實在太難喝了,陸五爺往常送過來的藥都是精心調配過的,知道她怕苦都會加一點調味的東西,由奢入儉難,司雨剛穿過來的時候還是能面不改色喝苦藥的,現在才幾個月,就連聞到苦味都受不了了。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早就被無聲無息地嬌慣了起來。
話音剛落,司雨就眼睜睜看著陸五爺取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粒藥丸遞過來,示意她吃下:「自己來。」
不,那肯定也是苦得要命!司雨堅決搖頭,轉身就要往外逃,陸五爺微眯起眼,收起佛珠,慢慢站起身,司雨壓根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動作的,忽然就被他拽住了衣領。陸五爺一使力,這逃跑的小姑娘就踉踉蹌蹌地栽進沙發里,他抬起司雨的下巴,使了點巧勁讓她乖乖張嘴,然後就將藥丸塞了進去。
司雨一臉抗拒,但舌尖觸到藥丸後,猛然一怔:這是……甜的?
這原來並不是藥,而是不知用什麼做的糖果,味道有點膩,但用來中和她此時嘴裡的苦味卻正好。
陸五爺見她怔怔地含著糖,還不自覺地舔了舔唇角,原本漠然的目光漸漸溫和下來:「剛剛不是覺得太苦麼?」
所以這是特地找出來給她解苦的?司雨這回是真愣了,陸五爺突然之間這麼和善,說實話她……有點慌啊。
「五爺,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想說?」司雨憋了一會還是問道。
「我不喜歡你這麼叫我。」陸五爺答非所問,他像是對司雨的手指玩上癮了,現在又開始擺弄,淡聲說道。
司雨問:「所以呢?」
陸五爺扣著她的指尖,沉默半晌,才說:「……沒什麼。」
自從父母離世之後,陸家就只剩下世人皆知的陸五爺,年復一年日復一復,這個尊稱成為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知道他本名的人卻越來越少,直到現在再也沒人敢提起。世人這般稱呼他,一半是尊敬一半是畏懼,可他既不想司雨尊敬自己,也不想她懼怕自己。
但不這樣的話,又要怎麼喊,他卻沒想好,時隔太多年了,就連他自己都已經不習慣被別人直呼姓名了。
「我父母為我起名淵禾,淵為深厚之意,四時之中、陰陽之和為禾,他們是希望我能平平安安長大,因為我年幼的時候請人為我測過命,說是命太兇,恐夭折,於是他們便把我送去佛門修行,希望能鎮一鎮我的命格,從那之後,直到他們去世,我都沒再見過他們一面,這個名字,也就沒有人再喊過。」陸五爺習慣性地轉起佛珠,他轉得很慢,語速也很平緩,回憶的時候語氣半分波瀾也沒有,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司雨還是第一次聽到關於陸五爺的身世,其實以前她也問過陸星洲,但陸星洲總是支支吾吾,推說自己也不清楚。
難怪陸五爺身上的煞氣這麼重……司雨的目光在他身上溜達一圈,最後懸停在他頭頂上那片厚厚的黑氣,一般人要是像他這樣煞氣罩頂,的確不可能活得那麼滋潤。
司雨雖然沒法從陸五爺身上找到一絲一毫傷感的跡象,但不知為什麼,他這麼說,司雨總是覺得不太舒服,像是有把小刷子在她心上不停地撓著似的,司雨不由自主地就開口:「淵禾這個名字……是起得挺好的。」
陸五爺瞥了她一眼,沉吟了幾秒,道:「我還不習慣別人這麼喚我。」
司雨:「……」讓你嘴賤啊啊!
然而下一秒,陸五爺停止轉動佛珠,唇邊竟隱隱浮現一抹笑意,看著司雨說:「不過你可以先這麼喊,等我習慣之後再算。」
聽著聽著,總會習慣的,就如他喜歡攬著司雨一塊睡,那麼總有一天也能習慣睜開眼時旁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這小鴕鳥懶洋洋得不肯動彈,那便只有他先主動習慣了。
陸五爺是個大忙人,自然待不了太長時間,就被陸星洲給好聲好氣請了回去。司雨難得不用拍戲,閒在家裡沒事做,本來想勤奮點更新漫畫,可是拿起畫筆腦子裡就不斷盤旋著陸五爺說的話,腦子越來越亂,下筆時畫出來的東西不成人形。
於是她乾脆停下來,披上衣服打算到外面走走,不知是不是自己這間小屋子頭一次有其他人、還是個男人來過夜,司雨如今覺得陸五爺的氣息似乎侵占了整個空間,待在哪裡都渾身不對勁。
可剛下樓,司雨就看見自家樓下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似乎聽見她下樓的動靜,那人轉過身來,一雙眼熬得通紅,往常意氣風發的臉上全是疲憊之色,看起來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阿臨?」司雨停下腳步,略帶驚訝地望著突然出現的自家弟弟,「你這是怎麼了,沒睡好嗎?」
之前陸五爺故意往端給紀臨的薑湯里下了藥,把他給藥倒了,司雨當時想著這樣也好,畢竟她也不想讓紀臨看見親生父母醜態百出的樣子,按理來說紀臨沒那麼快醒才對,怎麼突然跑到她這兒來了?
「你來了多久,來都來了,怎麼不上去呢?」司雨走上前去握了握紀臨的手,發現他的手是冰涼的,肯定在風口裡站了很長時間,於是連忙推著他往樓上走,「我們別站在這兒說了……」
話音未落,紀臨突然伸出手圈住司雨,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像是倦鳥歸巢一般,見到司雨後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點,過了好半天,才沙啞著嗓子叫了聲:「……姐。」
司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抱給弄懵了,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抬起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耐心問:「是不是你家裡出事了?」
司雨也不傻,這個時間點,紀臨頂著一臉人生無趣的頹廢樣子跑過來找她,多半就是親生父母又做出了什麼么蛾子了。
紀臨沉默地更久,然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低聲說:「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媽,也根本不想認回她,可我聽到我爸媽說的話了,他們現在是想盡辦法要把你認回來,姐,你不要理他們,但是……也別不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