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茹蘭忐忑不安地挽著丈夫的手臂,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一同走到院門前。比起紀文翰的欣喜若狂、意氣風發,段茹蘭更多的是惶恐,她可沒有紀文翰那般自信,覺得陸家上門就一定是好事。
段茹蘭自認為在江城的貴婦圈裡已經站穩了腳跟,可幾年前陸家一位非嫡系的小姐偶然來到江城,那些貴夫人們全部像是瘋了一樣極近討好之能事,卻通通被拒之不見,從那時起,段茹蘭就沒再敢奢望能與這種真正的龐然怪物搭上線,同時也越發對楚雙妍和顏悅色——畢竟,楚家可是陸家的姻親呢,就算這關係離得有點遠,但說不上什麼時候就能沾光了。
「文翰,你真的沒有在外面得罪什麼人嗎?」想到這,段茹蘭不放心地再次問道,她心裡總有著不妙的預感,但又不知來源何處,仔細回想了一圈,她自己對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態度恭謹,應該問題不會出在她身上呀?
一路過來,段茹蘭已經問了不下三次,紀文翰頗有點不耐:「你瞎想什麼呢?陸家是什麼地位,如果真的要整你,還用得著上門來通知一聲?只要他們有這個意向,底下那些等著巴結的世家立刻就會一窩蜂湧上來代為效勞,到最後你死在誰的手上都不知道!」
「那倒也是……」段茹蘭覺得丈夫說得有理,於是勉強壓下了心中的不安。
一定是剛才那個死丫頭不識好歹,令她氣昏了頭,這才有點胡思亂想,既然紀文翰這麼胸有成竹,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
段茹蘭安下心來,立刻拿出平時周旋於上流交際圈時的派頭,端出溫婉賢淑的笑容,倚在紀文翰身旁,夫妻兩人相攜著踏出院門,立刻就見到外面整整齊齊列著一長排的車隊。
也就是在這時,紀文翰才發覺有點不對:他們這兒是一處高檔別墅區,能住在這個地方的都不是尋常人物,陸家來了人,其他人怎麼也該收到風,怎麼那麼安靜?
不過領頭的一輛車子的車門打開,從裡面下來一個俊美不凡的年輕男人,紀文翰來不及深想,忙帶著妻子走過去,走近了他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熟悉,這不就是環藝的新總裁、陸家嫡系那位小太爺——陸星洲嗎!
陸星洲到任時,環藝舉辦的那場晚宴他還出席了呢,只不過陸星洲身邊圍著的人太多,紀文翰只是遠遠地看過一眼,沒找到機會上前攀談,沒想到隔了幾個月,倒是在自己家裡又見到了!
紀文翰琢磨著,這個陸星洲聽說幾乎是欽定的下任家主,外放到江城接手環藝,只不過是一次歷練而已,要是能與這樣的人處好關係……
紀文翰連忙堆起笑容,十分殷勤地迎上去:「陸總,多日不見,您還是風采依舊,我都聽說了,您管理的環藝公司如今可是蒸蒸日上,儼然攬下了娛樂圈半壁江山,陸總可真是年輕有為,眼光非常人可以比擬,讓我自愧不如啊。」
紀文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是一通猛夸,姿態放得極其謙卑,實際上他跟陸星洲壓根不是一個輩分的,可誰讓陸星洲身份高貴呢,紀文翰只恨不得倒貼上去,哪裡會管這麼多。
段茹蘭也應和著丈夫的話,輕聲細語地對著陸星洲妥帖問候了一番。
陸星洲也不打斷這夫妻兩人的恭維,倚在車門上似笑非笑地抱肩看著他們,慢悠悠說:「紀先生,紀夫人,論起看人的眼光,你們二位才是令我自愧不如。」
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到司雨,別看那隻小白兔子又嫩又軟,但人家是陸五爺護著的,動了她,不就等同於在五爺頭上動土嗎?這找死的精準眼光,陸星洲是真心佩服。
紀文翰與段茹蘭對視一眼,不好估摸陸星洲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語氣聽上去怎麼有點不太對勁呢……
紀文翰不敢亂接話,只是說:「陸總,請進請進,我和茹蘭乍一聽見您來拜訪,都沒有來得及讓人好好準備,還請陸總見諒。」
「別急呀,紀先生,還有位客人沒來呢。」陸星洲依舊老神在在地站著不動,半點也沒有往裡挪的意思,「至於沒有提前通知一聲……那當然是因為,要是提前說了,就不叫驚喜了。」
陸星洲那「驚喜」兩個字咬得特別重,聽得紀文翰心頭一跳,幾乎以為陸星洲是故意上門找茬的了,但轉眼一看,陸星洲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他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那……還有位客人,是誰?」紀文翰在心中飛快地過了一遍,能讓陸星洲這麼客氣,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就在這時,遠遠地駛來另外一台車子,陸星洲瞥見後眼睛一亮,待車子在旁邊停下來後,他無視了紀氏夫婦一臉見鬼了的表情,殷勤萬分地小跑了過去,親自打開車門,衝著車子裡坐著的人說:「五爺,您看我收到風,立刻帶著人過來了,只不過您沒有指示,我也不能擅自行動,那麼您看我們現在是直接碾進去,還是怎麼樣呢?」
紀文翰兩人在背後使勁張望,他們沒聽見陸星洲在說什麼,但從他的肢體語言上看,紀文翰立刻得知來人肯定是比陸星洲地位更高、更為尊貴的大人物。
但這不可能吧,難道是陸星洲父親、現任陸家家主來了?……紀氏集團這座小廟,什麼時候招來了這麼一尊大佛?
紀家夫妻倆正忐忑不安,那邊陸星洲已經讓開了位置,他們定睛一瞧,從那輛車上走下來一位身穿梨白唐裝的男人,他眉目精緻得不像話,手中捻著一串佛珠,仿若畫中人,通身氣質攝人,紀文翰只與他對視了一眼,就心慌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直視他。
好可怕的男人!紀文翰心中震撼,這樣恐怖瘮人的感覺,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感受過,仿佛自己在男人眼裡只不過是只螻蟻,隨手就能碾死一樣。
段茹蘭反應更大,她緊緊地握著丈夫的手臂,連把人掐痛了都不知道,紀文翰只是覺得可怕,但她剛抬頭,就對上了陸五爺那雙冷漠至極的眼睛,那裡面的森冷寒意仿佛要將她的骨髓都凍結了一樣,段茹蘭脊背一僵,條件反射地驚呼了一聲,幾乎是踉踉蹌蹌地後退一步,將自己縮在了丈夫身後。
「文、文翰——!」段茹蘭只覺瑟瑟發抖,什麼貴婦風度全數拋在腦後了,這個男人……看著她好像在看著一個死人一樣,怎麼回事!
「段茹蘭你幹什麼!」段茹蘭的忽然失態令紀文翰措手不及,他連忙將段茹蘭拽了回來,膽戰心驚地對著陸五爺賠不是,「不好意思,婦道人家麼,見識少,突然間看到貴客臨門,有點失儀了。這位……」
紀文翰對著陸五爺卡殼,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轉頭去問陸星洲:「陸總,這,這位是……?」
陸星洲勾起笑容,但那笑容里怎麼看都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這是我們五爺,你就跟著這麼叫就行了。好了,紀先生,人到齊了,不請我們進去麼?」
陸星洲後面說了什麼,紀文翰都聽不清了,腦子裡反覆盤旋著「五爺」兩個字,他混了這麼多年,也算有點勢力,自然聽過五爺這個名字——陸五爺,陸家那位大煞神?親臨他們家來了?!
紀文翰只覺得有點站不穩,段茹蘭緊緊貼著他,抖如糠篩,還在因為剛才那短暫的一瞥而發慌,這時候的紀文翰比起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幸好他的理智告訴他,假如他真的失態,下場一定不會太好,他才勉強穩住,低垂著頭把人往屋裡迎,半個字兒都不敢說。
陸五爺閒庭漫步地穿過院子裡的小徑,姿態悠閒得仿佛他並非客人,而是這家的主人一般,紀家擁有一座占地頗廣的院子,紀文翰愛好附庸風雅,特地雇了幾個熟手的園丁來打理花園,到處種滿了鮮花,風一吹花朵搖曳,看起來景致宜人。
陸五爺掃了一眼,道:「院子打理得不錯,你喜歡花?」
紀文翰馬上點點頭,生怕慢一秒會讓這位爺不滿意:「是是,院子裡頭的都是我讓人從各地搜集過來的名貴品種,五爺您看上哪株,儘管開口,我立刻吩咐人為您移植到盆里,您看這片的蘭花,價值連城……」
紀文翰心下一喜,自以為找到了陸五爺的喜好,搜腸刮肚摳出一點貧瘠的花草知識,就開始對著整片院子誇誇其談,言語中明里暗裡都是討好,末了,還扯了把段茹蘭:「茹蘭啊,平時你不是最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的嗎,你快來給五爺介紹一下。」
段茹蘭僵著身子,眼珠子動也不敢動,她已經從丈夫殷勤到近乎諂媚的態度里看出來了,這位五爺絕對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招惹的存在,她也想說些什麼,可她平時只是澆澆水,種花的粗活哪裡會由她來干,她什麼都不懂啊!
「五爺……文翰,我這就把花匠叫過來!」段茹蘭想了半天都沒憋出一個詞,慌得不行,美容塑身、穿衣打扮這些她倒是精通,這種粗活哪裡會!
真是沒用!紀文翰立刻在心裡嫌棄起來,段茹蘭這女人除了逛街花錢還能幹什麼,天天跟那群貴婦聚在一起,怎麼不見學到別人的一星半點?其他世家的妻子哪個不是修養高雅、樣樣精通,她倒好,二十多年了還改不掉這身小家子氣,關鍵時刻一點用都沒有!
紀文翰立刻拉住想跑去叫人的妻子,縱然心中再怎麼嫌棄,面上卻一點不顯,他趕緊補救:「五爺,這只是茹蘭一點小愛好,怕說得不好,所以就想讓專業人士來為您解說。」
「不必了。這麼說,這些花草都是你讓人去種的?」陸五爺沁著寒意的目光悠悠落在段茹蘭身上,見她點頭,微微勾了勾唇,「你還配不上這些花草,現在,自己去把院子清理乾淨。」
段茹蘭以為自己幻聽了:「五爺,您說……什麼?」
陸星洲好心提醒:「五爺是讓你親自去把花花草草都拔乾淨,他看了覺得很礙眼,懂了嗎?」
「什、什麼?」段茹蘭養尊處優,哪裡聽到過這種要求,下意識就要流露出氣憤的神情,然而她剛表露出想要抱怨的念頭,原本無聲無息綴在陸五爺身後的保鏢卻忽然上前兩步,三兩下將段茹蘭雙手反剪,押著她就往花園裡走。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紀文翰懵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立刻伸手想要去拉人,誰料剛抬起手,腦門後就抵住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紀文翰一僵,顫顫巍巍回頭望去,才發現對準自己後腦勺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這時候他再仔細看,才發覺陸五爺帶來的那些保鏢,個個都藏著熱武器,早前他曾聽傳聞說這位五爺手下管著一個龐大的私人軍火交易網,現在看來,這傳聞應當是真的了……
段茹蘭也看清了指著自己丈夫的東西,她的腰間同樣被堅固的東西抵住,不用低頭,她也能猜到那是什麼,她哪裡見識過這樣的陣仗,瞬間軟了半邊身子。
「快去吧,否則再過不久就得下雨了,耽誤時間。」陸五爺堪稱和善地說道,他轉著佛珠,絲毫沒有抬頭去看天,卻用篤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扣著段茹蘭的保鏢馬上將她押了過去,這下段茹蘭可是半點反抗之心都不敢生出了。
「你也去,夫妻同心,怎麼好意思叫你在旁邊干看著?」陸五爺望向僵得像塊石頭一樣的紀文翰,語氣輕緩,猶帶著幾分笑意,「送他過去。」
保鏢立刻就動手,紀文翰不敢用力掙扎,推搡間刻意系好的名貴領帶歪了一邊,他語氣驚惶地問:「五爺,您這是何意,我們夫妻倆若有什麼地方得罪,我先賠個不是,有什麼要求您儘管提,我會盡全力滿足……」
陸五爺似乎覺得他說的話十分好笑:「我不是已經提了麼?既然你說會盡力滿足,我便叫人看著你,停下一次,你紀氏的股份市值便會少一個點,懂了麼?」
拔花拔草,這算是什麼鬼要求!紀文翰差點破口大罵,還好他及時回想起眼前站著的人是誰,繼而又開始發抖,紀氏比起陸家來說如同小蝦米對上大鯊魚,一口吞掉都是輕而易舉的事,陸五爺那句威脅,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的!
想到這,紀文翰再也不敢有任何異議,又或許是被武器指著,他老老實實地主動走到段茹蘭身邊,那些保鏢們已經從取來了各種用具,扔到了他們倆面前,夫妻倆面面相覷,在槍口的注視下,只得彎腰撿起這些完全陌生的農具,開始毫無章法地刨地。
他們都在心裡大罵陸五爺想的這是什麼么蛾子,紀家的院子哪裡招惹到他了嗎,竟然讓他們把整座院子都翻一遍?這得費多少時間,更何況他們兩人從來沒幹過粗活,使力的姿勢完全不對,還沒幹滿十分鐘,段茹蘭就氣喘吁吁,覺得自己不行了。
「紀夫人,您停了一次。」站在一旁監督的保鏢面無表情地說道。
紀文翰猛地抬起頭,他惜命又愛財,尤其涉及到自家公司,更是驚怒交加,臉色扭曲地吼道:「段茹蘭你是想連累我嗎?快給我繼續干!」
段茹蘭委屈得不行,更是被自己丈夫可怖的臉色嚇了一跳,她只知道紀文翰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哪裡見過他暴怒的模樣,可是如今紀文翰還在叫屈呢,怎麼可能理睬她?
段茹蘭當然不會想要紀氏公司出事,她只好咽下滿心苦楚,繼續掄起工具鋤花。這兩人為了迎接陸家來客,全都精心裝扮了一番,身上穿的全都是價值昂貴的衣服,現在這麼一弄,衣服上濺滿了泥點子,髒污不堪。
陸五爺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會,側頭對著陸星洲說:「叫人找等量的狗尾巴草來,他們把院子翻完了,就繼續種。」
陸星洲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陸五爺之前說段茹蘭配不上名花名草,所以叫她將花拔了,現在又讓她拔完後種上狗尾巴草,不就是說段茹蘭只配種雜草麼?
論損人,果然還是他們五爺厲害啊。
陸星洲正想大肆誇耀一番,別墅門口那裡突然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他們在幹什麼?」
陸五爺抬眼望去,只見司雨正站在門口朝他看過來,似乎是聽見院子裡的動靜才跑出來的,他頓時皺了皺眉,小姑娘身子不好,卻只穿了件裙子,不怕著涼麼?
一同跑出來的還有楚雙妍和紀臨,不過楚雙妍看見陸五爺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呲溜一下躲到司雨背後,司雨沒管她,而是好奇地往院子裡看去,辨認了好一會,才認出那兩個正在拔花的人竟然是剛剛還光鮮亮麗的紀氏夫婦。
「是你讓他們幹的?」司雨十分震驚,回頭就見陸五爺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來,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小手,帶著她往屋裡走。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人救過自己的關係,司雨現在對他倒不像剛開始那麼懼怕了,雖然每次看見陸五爺身上那黑壓壓的氣運還是忍不出發憷,但好歹能以平常心應對了,於是就連司雨自己也沒發覺,她跟人家說話的語氣已經不再拘謹,反而帶了幾分隨意。
「他們這樣做,不是辣手摧花嗎,有點浪費了吧?」司雨有點好奇這對夫婦是說了什麼,才落得這麼狼狽的懲罰,順手就拉住陸五爺的衣袖問他。
那軟軟的小手在自己手心裡不安分地動著,陸五爺頓了頓,還是回答:「那就叫他們把翻出來的花移植回盆里去,你要是喜歡,我讓人給你送去。」
陸星洲在一旁聽著,偷偷瞥了他一眼,五爺這招借花獻佛可真是好心機呢,雖然紀氏夫婦愛作死,但那些花的品種是真名貴,五爺倒好,直接用一車的雜草交換,好東西順手就送給了司雨。
司雨無奈道:「我家沒有多餘地方能騰出來。」
陸五爺一時沒做聲了,他平常都是一打一打地給司雨送藥,送花?這個可真沒實踐過,被拒收禮物這件事,自然也不曾實踐過。
既然花不要……那就叫人把花瓣收集起來,給她做一些點心吧。
紀臨也看見了自己的父母正在花園裡被逼勞動,這個場景他是做夢都沒法想到,以至於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父母旁邊站著好幾個黑衣保鏢,明顯現在做的事不是他們自願的,到底是親生父母,雖然紀臨極其不滿這兩人對待自家姐姐的態度,但他還是做不到干看著,立刻著急地想要跑出去。
「阿臨?」司雨慢了一步沒拽住他,伸出的手反而被陸五爺給牢牢握住,不容拒絕地給緊緊包裹起來,同時,她整個人一歪,細腰被有力的手臂箍住,撲騰進了五爺泛著淡淡檀木香氣的懷抱里。
陸五爺微眯著眼,看向紀臨的背影,像是故意似的,特地等到他離開能遮雨的範圍,才慢條斯理說:「雨勢一時半刻不會停,看好那兩個人,讓他們加快手腳,我沒那多耐心等。」
話音剛落,傾盆大雨立刻灌下,淋了紀臨一身,而紀文翰與段茹蘭更慘,他們身上的衣服還都是名貴料子,這麼一淋,幾乎都不能穿了,段茹蘭精心描繪的妝容更是被一秒打濕,狼狽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