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教做人

  看出來了!被看穿了!

  張昌宗只覺得後脊樑一脊背都是冷汗。Google搜索他雖然叫著韋氏娘親,雖然稱張昌期幾個做哥哥,說與張易之是親兄弟,說文陽他們是侄兒。但其實,他一直都在俯視他們--

  以現代人的優越,俯視一群古人。覺得他們只是普通人,唯一在歷史上留下的名聲還是因為愚笨沒有智慧的張狂而滿門被殺的污名。

  是的,他覺得張家全家都是些短視愚見之輩!不然,何以在得勢後那般猖狂,行事那般荒誕無稽。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做小白臉就好好地做小白臉就是了,還妄想染指朝政,自己有沒有才幹,難道心裡沒點兒數嗎?打心眼兒里,他看不上張家滿門!

  張昌宗是驕傲的!

  前世他一直是家裡的驕傲,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看似懂禮貌、謙遜的背後,其實滿滿都是傲氣。於是,在大學裡的時候,被人教做人。激憤、羞愧,還有驕傲被摧毀後的茫然無措,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路!

  最後,他選擇了參軍!拼命地訓練,拼命地去做一切,得到的回報也是豐厚的,他用辛勤和汗水成為兵王,入選某部特種偵察連,成為最頂尖的那一批,做最危險、也是最刺激的,隨時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任務,尋找自己。

  然而,他還沒找到自己,他就穿了!穿成了一個小嬰兒!耳朵能聽見聲音,但陌生的語調,他根本聽不懂;眼睛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感覺到光,因為嬰兒的視覺還沒發育完全;身嬌體軟,連翻個身都是困難的事情。

  然後,他克服心理障礙,努力的吃奶,耐心的適應嬰兒每天幾乎差不多二十小時的睡眠,再沒空想什麼尋找自己的事情。

  再然後,他慢慢聽懂了周邊的話語,慢慢地成長,像個普通的小孩兒似的,享受著來自親人的疼愛,卻假裝幼小天真,吝於付出自己的感情。

  等知道自己的穿越的身份後,又費盡心機的為自己謀劃,還以為家族著想為名。其實,冷靜想想,他只是為了自己!

  啊!他真是個冷血的混蛋啊!

  越是看清自己,越是反省自己,便越是羞愧。張昌宗一頭的冷汗,抬頭茫然無措的望著韋氏,臉色蒼白如白紙一般。

  韋氏看得心都疼了,一把抱住他:「莫想了,莫要再想了,他二叔,六郎很好,真的很好,我為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冷便冷些吧,曉得好歹是非就好,天生如此,我不強求。」

  看,這世間唯有母親才會這般毫不要求回報的付出!然而,他對得起韋氏的付出嗎?張昌宗在韋氏懷中苦笑。這樣偉大的母愛,越發襯得他的不堪!

  「阿娘,二叔罵的對,罵得好!若不是二叔今日一罵,兒子還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聰明、厲害,覺得自己就應該受盡寵愛而不需要付出什麼。二叔罵得對,兒子就是個混蛋!」

  張昌宗啞著聲音,艱難的承認著自己的不堪。心疼得韋氏淚水撲簌簌落個不停,一邊撩起袖子擦臉,一邊還寬慰他:「不,六郎做得極好的,自幼便省心,從不像別人家的孩子向阿娘索要華服美食,從不會像阿娘要求什麼,這般懂事的小郎,左鄰右舍都不知如何的羨慕為娘呢!」

  這話說的張昌宗更覺羞愧:「錯了便是錯了,阿娘莫要為我尋藉口。二叔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想錯了,心不正!」

  「好!」

  張魯客聽到「心不正」這三個字,方才大大的喝彩一聲,欣慰的看著張昌宗,道:「我家的六郎果然非同凡響,不入俗流!我們家的人,便該秉持一個正字!立德之本,莫尚乎心正。心正而後身正,身正而後左右正,心者,神明之主,萬理之統也,動而不失正,天下可感,而況於人乎?況於萬物乎!」

  張昌宗聽得心神顫動,忍不住求教道:「喏。不過,敢問二叔,此句出自何處?待小侄學業精進些,定然找來讀讀。」

  張魯客微微一笑,道:「出自晉人傅玄之《傅子》一書。」

  張昌宗默默記下。

  張魯客看他一眼,摸著鬍鬚,又問他:「六郎,你讀書為何?」

  為了保護貞操而讀書……若是以前,張昌宗還是為了這個目的,但今日之後,這個目的依舊有,但並不止於此,似乎……找到了讀書的樂趣!

  張昌宗並沒有貿然回答,而是認真的想了想,道:「稟二叔,若要小侄我說出個明確的目的來,似乎並不足以表達,但是,若論此刻的心情,卻是明白的。我想讀書!想讀更多的書,閱讀更多先賢的著作與思想,讀通讀懂了,然後,尋找自己!現在大約就是這樣的心情!」

  「好!很好!甚好!」

  張魯客簡直是喜笑顏開,臉上的神情,興奮溢於言表,看張昌宗的眼神頗有些愛不釋手之感,喜滋滋地就像在看什麼珍寶,歡喜的道:「心中有惑,求與先賢之書,你有此心,便能讀進書去,讀出名堂來!如此,方才能算得上吾家之麒麟兒、千里駒!」

  張魯客很是欣慰。堂弟張梁客曾過府與他商議過,欲傾全族之力著力培養六郎,然家族已非當日行成公在時之象,在這長安城內,勢弱非常。若要培養六郎,為他尋得最好的教育資源,培養他成材,唯有養名一途,然養名卻非易事。這世間,養名若真容易,這千古之間,又何以名士寥寥無幾?

  張梁客與張昌宗接觸的少,只見到他聰明,行事還算正派,卻不知他心性。張魯客在兄長去後,一直在關照著嫂子一家,特別是這些侄兒們。他其實曾與妻子商議過,過繼一子以照顧他們終老及身後,最屬意者莫過於遺腹子的六郎,年幼養起,定能培養出感情。

  可惜這侄兒自小便異於常人的聰慧,阿嫂韋氏十分寶貝他,全家待他如珠如寶,倒叫他不好開口,如今看他這般出色,更是熄了心思,但心中對他的疼愛並無減少分毫,反而較之別的侄兒們關注更多。

  好在,他能聽人教,能聽得進去良言,並未自恃聰明便目中無人。心冷不怕,觀他行事、為人,皆還算正派,可見心中是有數的,並沒有冷到骨子裡的涼薄。這般心性,若以真情以誠待之,應該能捂熱,能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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