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無助,茫然又無措……
宋三得木訥訥的低頭,看著敏感的抱著自己的大腿,哭的嗷嗷叫的兒子;
望著邊上只顧癱坐在地上,滿嘴喊著完了完了,一臉悲苦、恓惶,只顧難過她的的妻子;
瞧見急匆匆奔到差爺跟前,迫不及待讓差爺把自己名字落實到位的兄長們;
再看到轉身背對自己,再看不敢多看自己一眼的爹娘;
宋三得苦笑,也認命,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線了,一把抱起腳邊的兒子,大踏步衝出了家門。【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既然必定要走,自己總歸得在走之前安頓好兒子,再去見一見女兒,也免得將來自己若是回不來……
宋三得憑藉心裡一口氣腳步飛快竄出去,身後緊接著就傳來一陣陣高昂焦急的呼喊。
「老三,老三,你別跑,你要去哪?」,該死的,老三不會是怕了,自己逃了吧?要是他逃了,他們哥倆就得舍一個進去,必須不能!趕緊追。
「三兒,三兒,不能跑,你不能跑,你的名字已經落在紙上了,要是跑了,全家都得完蛋啊……三兒!」
身後一聲聲一句句,都如催命符一般,被親爹緊緊摟在懷裡的五郎,雖然不明所以,卻不由摟緊親爹的脖子,弱弱出聲,「爹?」
宋三得吸著鼻子,努力壓下心裡那股子不平又認命的情緒,憋住眼角的淚,回摟緊兒子,緩緩的轉身,看著身後急匆匆追來的爹娘兄弟……
他苦笑,反倒是長了勇氣,豁出去的跟奔到了近前的老兩口攤明白了說。
「爹,娘,還有大哥二哥,你們別追了,放心,我不跑,我當兒子的,命都是娘老子給的,爹娘讓我去,就是死我也去,不會跑!我只不過,只不過……」
明知道自己是被捨棄的那一個,說到傷心處,宋三得終是忍不住哽咽,雙手暗暗用力摟住懷裡的兒子,就仿佛這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精神支柱一般,宋三得強打起精神。
「兒子只不過是想著,此番去服役,一去也不知要多久,也不知還能不能回,心裡惦記著二丫頭,也怕她在城裡知道了消息後擔憂我,不好好做活,這才想著趕在離開前去探一探二丫頭。」
聽到是這麼回事,追來的眾人大鬆一口氣。
周菜花還僵硬的扯起一抹笑,抓起自己的衣角,彎腰低頭,一邊擦拭自己額上因剛才的追逐而冒出的熱汗,一邊連聲道:「好,探,探,給你探,我兒你進城去,記得好好跟二丫頭說昂,讓她別多想。」
宋保長見狀,也跟著在邊上沉默的點頭附和。
這夫妻倆並不是真大度,而是怕要緊時刻老實頭的三兒子鬧妖,而且不管怎麼說,面前這個也是他們膝下最聽話孝順的兒子,難得的,夫妻二人心裡湧起了一股子身為父母的慈愛之心,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周菜花還惦記著宋夏荷每月的一百文工錢呢!
可不能因小失大。
不知道宋保長心裡是不是跟周菜花一個想法,或者是真小人之心,怕兒子反抗逃跑,或者一去不歸,宋保長難得的對宋三得和顏悅色不說,竟還當場朝著身邊自家老婆子伸出手。
「趕緊的,老婆子,給三兒拿上點錢,別叫孩子空著手,進城都還得交兩文呢。」
居然還要錢?
起先摳門的周菜花還不樂意,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的不肯動,嘴裡還不停的念叨著什麼,「去就去唄,怎麼還要錢呢?怎麼還要錢呢?家裡窮,沒錢,沒錢……」
她只顧著念叨自己的,邊上的宋保長卻時刻注意著宋三得的神情變化。
見三兒子看到老婆子的反應後臉上驀地一黑,他心裡暗道糟糕。
宋保長心中不由罵著四六不懂的糟老婆子,面容不由冷了起來,避過三兒子的視線,轉頭狠狠瞪著周菜花,嘴裡無聲的張張合合說著五兩,五兩,大巴掌還杵在心口的位置翻了再翻……
周菜花見狀,這才猛地想起來,若是家裡不出人去服今冬的徭役,那就得出一人五兩的人頭錢贖買,自己跟老頭子都不願意掏這個錢,這才想著把聽話的三兒捨出去省下這筆銀錢來著。
畢竟他們想著,往日的徭役是會死人,但是死的大多都是老邁跟年少的,極少聽說壯勞力會死的,除非遇到天災人禍。
他們家三兒這麼壯,不至於會這麼倒霉的叫他一個有去無回吧?
五兩銀子呢,儉省些,拍開大寶孫的學雜束脩,都夠全家人兩年的嚼用,三兒只是去幹上一冬就省了下來,幹嘛不去?
眼下被老頭子狠狠瞪了,又看三兒那不爭氣跟死了親娘樣的遭瘟模樣,周菜花肉痛啊。
可五兩跟幾文錢比起來……最後不得已,周菜花還是不情不願的從兜里摸出了兩個錢,嘴裡還嘟嘟囔囔的。
「哎呦,三兒啊,你是知道的,咱們家裡窮啊,要是有錢,我能不花錢給你們贖買人頭?能讓你去吃這份苦?就是因為沒錢啊!唉,三兒,你自來就懂事,你聽話昂,家裡也不容易,你多體諒體諒。喏,娘給你兩個錢,進城盡夠了,你不是要去看二丫頭麼?趕緊去,跟二丫頭好好親香親香說說話,叮囑她好好幹活,萬不能偷懶!」,可不能影響每月一百文的工錢。
到了這個時候,周菜花還不忘了惦記宋夏荷的工錢,面上還端的理所應當。
把手裡抓著兩個錢塞給還在木楞的兒子,周菜花可不去看兒子眼底的失望失落,繼續自顧自逼逼說教。
「三兒啊,娘跟你說,你個當叔的人要去服徭役了,這次去正好的讓二郎兩口子做點好吃的給你補一補,順便的,三兒你還能在二郎那歇一晚,等明日天亮你再早早回來,娘讓你婆娘給你收拾收拾,也免得耽擱後日的啟程……」
宋三得再次苦澀一笑,不,或者說,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苦澀一扯嘴。
他一把抓過親娘手裡的兩個銅板,再不聽親爹似氣惱訓斥親娘的動靜,也不再看身後兄弟、嫂子、侄兒女們的面孔態度,宋三得摟緊兒子,埋頭大踏步離去。
身後太冷太冷了,心好寒好寒,他想快點走,再快點走……
一路腳步匆匆,等宋三得抱著五郎趕到通陽縣的時候,日暮西陲,父子倆趕在城門關閉落鎖前僥倖進了城。
他們穿過城門洞來到大街上,此時城內民居上空炊煙裊裊,四處燈火漸起,飯菜飄香……
宋三得卻顧不上這些,飢腸轆轆的他牽著兒子就直奔三元巷,路上實在是累了,見兒子實在是邁不動步子了,腳下發飄的宋三得復又抱起兒子,不做停留快步大走。
父子倆敲響馮家院門的時候,宋興林、於蘇、宋夏荷三人,剛好坐在外屋裡圍著小方桌準備開飯。
大門被拍響的時候,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剛剛歸家不久,就坐在院中棗樹下歇氣的尹寡婦。
聽到動靜,尹寡婦雖然訝異這時候是誰人來,動作卻不慢,叮囑女兒趕緊家去埋鍋造飯,自己則是利索起身,忙來開門。
門一開,看到外頭的來人,尹寡婦先是驚訝,打問後得知,宋三得父子是來尋自家對面屋租住的小兩口時,尹寡婦柔柔一笑,讓開門洞把宋三得請了進門,關上門後又親自把人帶到了東偏剎前,很是客套有禮。
若是平日裡,宋三得這個老實頭自然會是一臉不好意思,還會連連客氣道謝,可今日不是情況特殊麼,他整個人眼下都是飄的,神情恍惚,腳都不著地的感覺。
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尹寡婦身後,被人家領到了東廂,直到尹寡婦朝著敞開的外屋門裡的宋興林夫妻喊話,宋三得才醒過神來。
屋裡頭剛剛舉筷的三人聞聲,這才跟著反應過來,齊齊抬頭看來,一眼就看到了……
「三叔?」
「阿爹,小弟?你們怎麼來啦?」
三人趕緊起身上前來,於蘇先是跟尹寡婦道謝,目送走了尹寡婦後,這才齊齊看向一身狼狽的父子倆。
「三叔(阿爹,)您怎麼來了?」
宋三得對著面前三張關切的臉,他苦澀一笑,放下懷裡的兒子,看向宋興林。
「二,二郎,吃飯吶,那個,那個……能不能進屋說話?」
宋興林心裡猜度著對方的來意,輕輕一擊額頭,面上卻客套。
「看我,三叔帶著五郎來趕了一路,想必還沒有吃飯了吧,快快,三叔您進來坐,我們先吃飯,有什麼話,我們吃了飯再說。」,連忙把人往屋子裡領,宋興林又吩咐邊上一臉關切的宋夏荷,「二妹快,快給三叔跟五郎拿碗筷。」
跟著親爹走了一路,中途親爹時不時還抱自己趕路,可察覺到親爹情緒不對的五郎也心疼親爹,自己硬是靠著小短腿走了大半。
本身家裡就沒有午飯吃,朝飯也因著家裡這幾日氣氛怪怪的,就是一碗稀粥打發了他,這會子他早已飢腸轆轆,再聽到兇巴巴的二哥喊他跟爹吃飯,五郎小嘴巴里急劇分泌著口水,眼帶希冀,可拉著他的爹卻連連擺手。
「不忙不忙,吃飯不忙,二郎,要是得空,叔想跟你先說說話。」
「說話?」,說什麼話,自家三叔的樣子怎麼這般奇怪?
宋興林心裡越發訝異,不過對方一再堅持,他也就忍著疑惑點點頭,嘴裡打問道:「三叔您是有什麼急事嗎?行,那您先進屋,有話我們坐下慢慢說。」
把人領進門安排到飯桌前坐下,於蘇跟宋夏荷已經拿來了新的碗筷給父子倆擺上,因著家裡飯菜是按照他們三個人的量做的,於蘇跟宋夏荷給父子二人盛完飯後,就想著再去灶房裡做點什麼,畢竟飯菜不夠吃。
剛坐下的宋三得,見女兒要離開去忙,他面上著急,忙就喊人,「二郎家的,二丫頭,你們先別忙,我有話要說。」
得,這模樣,看在於蘇他們三人眼中更覺奇怪了。
可憐他們三,一個只知專心念書,日日補課;
兩個只專心做生意,忙著掙錢;
這幾日他們連買菜都不去菜市口,不是宋興林守在東城門內隨便買點,就是於蘇託付隔壁趙嬸子母女幫忙帶,他們呀,真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掙小錢錢,根本都還不知道衙門徵收徭役這碼子事,所以就更不知道宋三得的來意了。
宋興林看著面帶猶豫為難,還帶著羞愧神情的自家老實三叔,想了想,先給了對方一針定心劑,「三叔,大家都是自己人,只要不過份,只要侄兒能辦到,您有什麼話只管說。」
於蘇也跟著點頭附和:「對,三叔有話請講。」
早就急的不行的宋夏荷,也終於忍不住催促,「是啊阿爹,我二哥二嫂人好,有什麼事情您倒是快說呀!」,支支吾吾的可急死她啦!
進城來一為最後見女兒一面,叮囑她要好好的;二為託付兒子,想著自己這一去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侄兒跟女兒也能幫著照拂下小兒;
這想法本是自己自私,眼下被侄兒、女兒這麼對待,宋三得的心裡越發羞愧起來,可再看著自己邊上,兩眼緊盯著跟前的飯菜瘋狂咽口水,沒有自己的發話卻根本不敢動筷子,只時不時朝著自己投來期待盼望眼神的兒子時……
宋三得狠狠心,一抹臉,抬頭再看向於蘇他們三人時,便開口道。
「二郎,二郎家的,還有二丫頭啊,衙門徵收徭役了,要去修河堤水壩,今年服的是冬役,時間跟乾的活計都比以往重很多,家裡說是沒銀子,給不起贖買人頭的錢,你阿爺阿奶就讓我去……」
宋三得也沒含糊,估計終是心底深處對父母、兄長們失望了吧,倒也沒隱瞞,實事求是的就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
在場的四小隻聽了,除了最小的五郎還不甚清楚徭役是嘛回事外,其他三個心裡俱都的一咯噔。
特別是於蘇,忙掙錢忙暈頭的她,這時候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徭役啊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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