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一手微抬:「靜。」
也許是昨日金龍入夢,天降玉璽,夜晚還和明熙帝說了一會話。
小胖崽此時此刻還睡得香甜。
聖上將摺子退回去幾次,也擋不住朝臣激動的心。
他思索片刻,便同意了眾人前來請安拜見。
天災剛過,正是要穩定人心之時。
裕兒此刻展露神跡,亦是給朝臣百姓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今讓臣子親眼目睹玉璽,只怕對裕兒日後更加有利。
皇權與神權的統一,究竟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聖上已經等不及見證這個時刻。
三公九卿皆身著朝服,面色肅然。
聖上輕笑,若不是熟知眾人本性,只怕他也要被騙過去。
見著眾人呼吸急促,神情激動,看著裕兒恨不得上手摸兩把的架勢,聖上便讓眾人安靜下來。
陛下所言,莫敢不從。
有些悄悄踏出去的腳收了回來,有人伸得老長的脖子回歸原位。
吳中和看著平日裡眼高於頂的朝臣見著太子恨不得粘上去的眼睛,低頭憋笑。
小胖崽還沒睡醒,聖上也不捨得叫醒他。
他兩隻手像樹獺一樣緊緊地抱住玉璽,好像很害怕別人搶走。
裴杭清借著餘光瞥到一眼,暗自點頭,小殿下果然喜歡。
這是迷迷糊糊的崽說起了夢話,嘀嘀咕咕的誰也聽不清。
一時之間,上報政事的人說話輕聲了。
眾人一個個豎起耳朵,聖上也被這小心翼翼的氛圍所染,穩住心神側耳傾聽:「大金子……金子……」
砰,御史大夫一個後仰,撞到了旁邊工部尚書的腦袋。
兩人呲牙咧嘴的。
往日眾人必參一本儀容不整,不識大體。
今日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地低下了頭。
大昭國庫雖不算多充裕,可一國儲君,怎麼會缺金子呢?
這愛財如命的帝王,只怕也是頭一個。
不忍吵醒小太子的眾人說話聲更輕了,聖上龍體有恙,不可走動。
議事之所便不在正殿,眾人皆是在聖上下榻的偏殿上報政事。
「陛下,臣提議令太子參政。」文華殿大學士章知手持玉笏,義正言辭。
這是教導小胖崽的老師之一,內閣成員。
曾經的內閣名存實亡,聖上出於某種惡趣味並未廢除。
小胖崽出生以後,各位宰輔倒有了權力。
章知從前認為小太子聰慧過人然而好動調皮,不學無術。
浪費天資,他一再上書請聖上多加管教小太子,聖上卻置之不理。
教導太子的過程中,大學士們常常被氣得吹鬍子瞪眼。
太子頑劣,逃學常有便罷了。
哪有困了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看到太液池就跳了下去說自己是魚兒要去遊玩。
多說兩句,殿外等著的幾隻猛獸便傳開低吼聲。
真是一把辛酸淚。
可此次天災,殿下所作所為,無一不恰到好處。
這樣的敏銳的天資,絕不能再令殿下荒廢了。
聖上沉吟片刻,可一聽到殿下、參政二字的小胖崽揮舞著手臂,猛然坐起。
看他有些迷茫的眼神,便知道這是睡迷糊了,被章知嚇醒的。
明熙帝心中無奈,對著章知道:「自與太子商量,朕做不得主。」
章知心中憤憤,不說帝王身份,只說父親。
聖上便占盡了道理,哪裡做不得主呢?
定是聖上溺愛太子,不舍罷了。
明熙帝背了好大一口黑鍋。
聖上從不撒謊,除了小胖崽纏著他講小時候的事情。
他是真奈何不了小胖崽,兇狠怒罵是沒有用的,
小胖崽不當一回事
好好講道理更沒用。小胖崽能蹬鼻子上臉。
文華殿大學士環顧四周,見同僚皆低下了頭,心中暗罵。
再看看拿著奏摺,垂目沉思的聖上。
還有那迷迷糊糊睜著大眼,臉兒通紅的小太子,章知深吸一口氣:「殿下,臣有本啟奏。臣以為,殿下心懷百姓,身有大才。理應參與政事。」
叮鈴鈴──
小胖崽仿佛被上課鈴聲吵醒一般,渾身一震。
他驚恐地看著章知:「大學士不可以因為我不聽話,就要害我呀!」
童言無忌,小胖崽只是隨口一說。
可章知面色一變,跪倒在地:「聖上明鑑,太子明鑑,臣不敢有二心啊。」
聖上自然知道文華殿大學士是不會害小胖崽,能教導裕兒的都是他精挑細選過的人。
「朕知,學士請起。」聖上從未用這樣溫和的語氣與朝臣說話過。
今日這樣溫和,自是心中有愧。
他的孩子究竟把學士們嚇成什麼樣了。
受寵若驚的章知起身,陛下居然用了請,這是在夢裡嗎?
章知輕晃腦袋,哪怕是夢裡他也不敢這麼想啊。
小胖崽見自己說錯了話,把大學士嚇了一跳,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道:「魚兒說錯了。」
他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目光只盯著一點。
章知家中,也有這樣大的孫兒,自是不會計較。
且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太子做什麼都是對的。
「殿下言重了。」
小胖崽抱住玉璽,抓著父父的袖口:「我不要參與政事。」
眾人一怔,章知追問:「殿下這是?」
「我今年虛歲四歲,還是個寶寶。每天要讀好多書,還有參政,我會變成胖崽乾的。」一想到自己失去了水分,變得乾巴巴的樣子,小胖崽縮了縮脖子。
補充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是大學士說的。所以父父受傷,朕才處理政事的。」
章知見他把自己說的話放在了心裡,面色欣慰。
果然有大儒教導後,殿下都沒那麼頑皮了。
還會引用他曾說過的話。
賀夫子到京城沒兩天便回了家鄉,那裡有他留下的許多書籍,此次回鄉便是搜羅這些送與小胖崽的。
小胖崽不說還好,一說眾人便突然想起,如今殿下不過四歲。
他們不可操之過急。
朝臣散去。
「裕兒。」聖上輕聲喚著。
小胖崽仰著腦袋看他,眼中疑惑。
「我兒可知,朕是如何重返年輕的?」
聖上緩緩道來。
他昨日思索,神跡一事,應是那個非人存在所展現的。
聖上要將此事告訴小胖崽,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赤子之心。
得知真相後,必定十分動容。
他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回報。
觀那位行事,也是對裕兒真心實意的。
可這還不夠,聖上想。
他要裕兒以愛為枷鎖,套牢那位,如此他才可背棄一切為裕兒著想。
明熙帝神情幽暗。
世間,唯有他的孩子能得到他純粹的愛。
涉及旁人,無不摻雜利益。
聖上也知,他這是明晃晃的陽謀。
那位「黑夜叮叮」,與他極為相似,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餌已經放出來了,你咬不咬鉤?
明熙帝輕抿一口茶,唇齒留香。
望著孩子探究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清冷的面容柔和下來,自有一番別樣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