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持眼底壓抑著令人心驚的情緒。像是冰層裂了道豁口,隱約可窺見其下洶湧的暗流。
蘇珽眉一挑坐回去。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蘇徊意從突如其來的晃動中回過神，他扒著前方靠背探了個腦袋過去，「怎麼了,大哥你怎麼突然剎車？」
蘇持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一曲。他斂去眼底的情緒，目光重回前方發動了汽車，「有隻貓竄過去了，坐好。」
他冷聲強調,「老三,特別是你。」
造作過後的蘇珽,「……」嘶,又踩線了。
汽車重新平穩上路,蘇徊意想起從黑暗中浮現出的臉,他開始追責,「三哥,你剛剛突然靠過來做什麼？」
蘇珽語調悠悠,聽不出異樣,「看看你舌頭起泡沒有～」
蘇徊意在黑咕隆咚的光線中發出讚嘆,「我起的是燈泡？」
前方適時地響起一聲冷笑。
蘇珽,「……」
到家已經晚上十點，車停好,三人從車上下來。
車庫裡光線明亮,蘇徊意想起剛剛蘇珽不合時宜的關懷，主動噗嚕出舌頭,「三哥，你不是要看泡嗎，你看看？」
餘光里蘇持偏過了頭，蘇珽趕緊擺著手把他的舌頭趕回去,「沒起泡，快快…快收回去。」
蘇徊意又縮回了舌頭。
蘇持轉身走出車庫，「回去了。」
三人穿過前院往住宅走，蘇徊意和蘇珽綴在後邊。
蘇持的背影高大筆挺，走在前方撐開了夜色。
蘇珽在心底一嘖，意味不明地看著蘇徊意小聲說，「弟弟，三哥可告訴你，你不要再坑我，不然你就是自食其果。」
蘇徊意咯咯咯笑得很大聲，「你押韻了三哥～」
蘇珽，「……」
三人進屋之後蘇持徑直上了樓，蘇徊意跟個掛件似的緊隨其後。
蘇珽看著兩人上樓的身影。他大概是太叛逆了，竟然沒想過要去阻止他大哥，反而覺得驚奇——
哎呀，他穩重規矩的大哥終於也要驚世駭俗一回了。
第二天蘇珽要走，家裡其他人在門口送他。
蘇珽仗著要走又開始蹦迪，「弟弟要不要送三哥過去？」
蘇徊意有種熟悉的既視感，「用計程車？」
「還是弟弟懂我～」
蘇持在一旁冷淡地趕人，「你現在轉身我們還能目送，再多說兩句我們就回去了。」
蘇珽，「……」
蘇珽最終還是坐上了林司機的車，臨別前他升上車窗，把自己和車外無情的蘇家人隔絕開。
蘇徊意從合攏的車窗口裡安慰他，「三哥你快去吧，人總要學會自己長大。」
蘇珽面無表情，「好喔。」
私家車在道路盡頭絕塵而去。蘇徊意跟著家裡人往回走，他和蘇持走在最後，「大哥，三哥是不是傷心了，說話都不帶波浪號了。」
蘇持習以為常，「你不要小看他的復原能力。」
蘇徊意將信將疑地摸出手機，給蘇珽發了條微信。
【蘇徊意】：三哥？
【蘇珽】：怎麼啦，弟弟～
關上手機，蘇徊意向蘇持道歉，「大哥對不起，我不該質疑你。」
十二月中旬有大雪預警，路上交通不安全，蘇家人就暫時沒再往醫院裡跑。他們和往年一樣待在家裡，連公司都沒去。
待在家裡的第三天，大雪便悄然降臨。
雪落時蘇家人正在餐桌前吃晚餐。於歆妍起身去盛湯，抬眼就看見側廳門外的廊燈映亮了一片雪白。
「下大雪了。」
蘇徊意轉過頭去，「真的好大。」
他還從沒見過這麼大而密的雪勢，在映著半面燈光的庭院裡簌簌飄落。
他放下筷子躍躍欲試。
蘇持的警告淡淡飄來，「你現在出去，家裡就會多一個寂寞如雪的你。」
「……」蘇徊意重新拿起了筷子。
下大雪天冷，吃過飯後家裡人都回了房間。
蘇徊意在臥室里洗了個澡出來，裹了條毯子溜到樓下去。
庭院的廊燈整夜長明，映著大雪鋪落門庭。他找了個墊子放在門前坐下，隔著一層玻璃近距離看雪。
沒過多久，樓梯口響起一陣動靜，蘇徊意回頭正看見蘇持走過來，「大哥怎麼下來了？」
蘇持沒正面回答他，目光落在他裹了三層的墨綠色毛毯上，「今天是芝麻粽子？」
芝麻粽子順勢發出結伴邀請，「大哥，陪我一起看會兒嗎？」
蘇持沉默片刻後開口，「好。」
兩人並排坐在玻璃門前，夜裡這樣大的雪，也依舊靜謐沒有聲音。
蘇徊意扯著毛毯，「用不用我把粽子葉分你一半？」
呼吸驀地一滯。
蘇徊意噗通抖出個包袱，「我們連在一起，就是並蒂雪粽子，咯咯咯咯～」
蘇持，「……」
蘇持放平呼吸拒絕了他，「你做一棵獨苗苗就好。」
夜間的氣溫很冷，屋裡雖然開了暖氣，但靠近玻璃門的地方還是浸透了室外的涼意。
蘇徊意坐了會兒，自動朝身旁的熱源靠攏。貼近的那瞬身側的人似乎僵了一下。他轉頭，「大哥，是我凍到你了？」
「……」蘇持抿緊的唇線鬆開，「不至於有這麼大穿透力。」
「那就好。」蘇徊意觸景生情，「我要是不怕冷就好了，我甚至可以睡進雪裡。」
「你是花尾榛雞？」
蘇徊意裹著毯子，歪頭拿呆毛戳了他一下，「你怎麼又嘲諷我呢大哥？」
蘇持的頭朝後面仰開。蘇徊意戳空了，又探頭去戳。
「蘇徊意，你是什……」話音戛然而止。
咚！一顆粽子栽倒在他懷裡。
蘇持心跳漏了半拍。懷裡充盈，酥麻感瞬間蔓延至心臟，渾身的血液衝上大腦，幾乎要不受控地將懷抱收緊。
他指尖顫了顫，握著肩頭把人拉開。再開口時聲線已經平穩，「你在做什麼。」
蘇徊意被提溜起來，找補地發出心照不宣的聲音，「你懂的。大哥，可靠！」
蘇持起身，「回去了。」他說完拎著毯子邊，把人提上樓去。
芝麻粽子被丟回臥室，門咔噠一聲從外面關上。
門外蘇持靜立了片刻，隨後轉身回了房間。
大雪持續了好幾天，等到路上積雪清除已經是一周之後。
蘇家人又恢復了上班。
化雪比降雪時更冷，蘇徊意穿了羽絨服不夠，又換上了加絨的靴子。他坐進蘇持的副駕座，「大哥，我能挺過這個冬天麼？」
他們家往年這個時候都在南方過冬。蘇持說，「等爸出院了我們應該還會去南邊。」
兩人到了公司頂樓遇到小秦，後者依舊是一身板正的西裝。蘇徊意牙齒磕磕嗒嗒地跟他打招呼，「秦秘書早，你這樣穿不冷嗯嗯嗯…嗎？」
小秦很有職業素養，「公司的門面不能怕冷。」
蘇徊意轉頭，「哥，我覺得你可以給秦秘書漲工資。」
蘇持不為所動，「建議你下樓轉一圈。」
蘇徊意，「讓寒冷的冬風把我的腦吹清醒？」
「我是讓你看看公司有90%的員工都這麼穿。」
「……」
休假幾天落下的工作不少。光是在蘇徊意這裡中轉的文件就有好幾十份，蘇持那裡應該更多。
鍵盤敲擊聲一直持續到中午才停止，抬頭一看時間才發現已經過了一點。
蘇持拿出手機，「訂餐吧，你想吃什麼？」
一顆腦袋湊過去看，「想吃帶湯的，暖和一點。」
蘇持被他蓬鬆的羽絨服擠了一下，「湯圓？」
蘇徊意有被內涵到，「不是名字裡帶湯的。」
蘇持就點了個湯鍋撈飯。
午餐送來已經快到兩點，餐盒依舊擺在蘇持尊貴的辦公桌上。蘇徊意和他面對面坐著，一人一份。
蓬鬆的羽絨服暫時脫下，蘇徊意只穿了毛衣，袖子挽起來了一點，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
蘇持目光掃過，「不是怕冷？」
蘇徊意羞澀，「挽起來便於我揮筷。」
蘇持誇他，「準備還挺充分的。」
湯鍋汁水滾熱，吃完已經是半小時後，兩人起身收拾桌面。蘇持牽著紙袋，蘇徊意端了餐盒放進去。
碗沿沾了油，他指尖一個打滑，湯汁陡然向手上傾斜！手腕驀地被一股大力拉開，「小心手——」
餐盒啪地落在桌前上，湯汁灑了一桌、順著桌面流下來沾濕了他的毛衣。
蘇持眉頭緊鎖，繞過桌子走上去，「有沒有燙到？」
蘇徊意把毛衣下擺拎起來，用力收腹不讓肚皮沾到湯汁，「沒有，只是毛衣打濕了。」
「手沒燙到就行。」蘇持看向他打濕的那塊兒，「你去休息室的衣櫃裡找找，應該有我帶來替換的毛衣。」
蘇徊意就拎著毛衣啪嗒啪嗒跑進去了。
蘇持在外面繼續收拾桌子，他把門帶上在裡面找衣服。衣櫃裡四季的衣物都有，蘇徊意從裡面翻出兩件毛衣。
蘇持身材高大，碼子全是大碼的。
他拿了其中一件短款，套在身上還是大了。尤其領口和袖口空蕩蕩，很符合他當年「時髦」的審美。
外面響起敲門聲，「能穿嗎？不能我叫人送一件過來。」
「能穿，就是大了點。」
門口的聲音有一瞬的遲疑，「多大？」
蘇徊意貧瘠的語言能力形容不出來，他拉著寬鬆的領口跑到門邊，咔噠把門打開——
身前光線一暗。蘇持立在門外，眼神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