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老闆請你的

  浸濕的額發貼在蘇持的額頭,遮擋了眉眼,水漬蜿蜒,他瞳孔幽黑深不可測。

  蘇徊意一秒蜷成一團、抱緊弱小的自己!

  他戰戰兢兢地試探,「……要、要不,您先洗?」

  涼水的冷氣混合著蘇持身上的寒意盤旋在狹小的空間,蘇徊意感覺自己這隻小沙雕立馬要被凍成小冰雕。

  他又吸溜了一下鼻涕,淚眼汪汪,「或者,我們一起……?」

  「呵。」一聲輕諷從薄唇間滑出。

  蘇徊意頓時安靜如雞。

  片刻,唰唰的冷水被一隻手摁停,浴室內的空氣終於回暖了幾度,「你洗你的。」

  蘇持最後去借了蘇簡辰的浴室,臨走前還極富人道主義地給蘇徊意放好了熱水,避免人出事。

  蘇徊意目送蘇持走出浴室,後者薄濕的襯衫貼著腰身透出肌肉的線條,紮實勁瘦——

  他在這一刻切實地感受到了能把自己扔進海里的腰力。

  泡完澡從浴室出來,套房裡一片寂靜。

  蘇徊意髮絲還滴著水,他看客廳里沒有人,再看蘇持臥室的門半開著,就知道人已經沖完澡回來了。

  他猶豫兩秒便從門縫裡滑了進去。

  蘇持背對大門坐在床沿,寬肩窄腰,從浴袍下伸出兩條結實的長腿,聽見動靜他轉過來,正對上門口狗狗祟祟的蘇徊意。

  蘇徊意探出腦袋無比乖巧地叫了聲,「大哥。」見蘇持沒有讓他滾出去,又膽大包天地坐到了蘇持床對面的沙發椅上。

  「那個按鈕,我之前按的時候都沒出水,我不是故意的,害大哥受難了。」

  蘇持聽見「受難」兩個字就想冷笑,「那是因為你之前沒開總電源。」

  蘇徊意趕緊拍手稱讚,「原來如此!聰慧如大哥,魚唇如我。」

  蘇持不欲看到他這副浮誇的嘴臉,目光一轉落在他滴水的頭髮上。兩秒後,一根毛巾扔了過去,「你是這麼養病的,以毒攻毒?」

  蘇徊意自知理虧,就著毛巾抬手擦頭,浴袍寬大的袖口從肘彎滑下來,露出一大片青紫。

  蘇持探手過去一按,跟捏麵團似的,「隔了這麼久還沒好。」

  「嗯…痛。」蘇徊意哼哼兩聲縮回手,他察覺蘇持已經沒在生氣了,立即殷切地同他介紹傷痕,「這是新朋友。」

  蘇持嘴角抽了抽。

  蘇徊意待在蘇持臥室里直到把頭髮擦乾了才回去。他鑽進被窩時心想,他大哥真是寬容了很多,淋了一頭冷水都沒把他丟進海里。

  可能是考慮到自己病著不好發作。

  也可能是看在蘇紀佟的份上,自己生病是因為給蘇紀佟送了傘,好人理應是有好報的。

  ……

  蘇徊意一覺睡到天亮,睡到骨頭都酥軟了才爬起來。他出了臥室看見蘇持正在客廳,就困哈哈地打了聲招呼,「大哥早。」

  頭頂的呆毛在晨光中頻頻點頭,蘇持的目光定了兩秒,隨後道,「我們都吃過早餐了,你要吃什麼打電話叫服務。」

  「謝謝大哥。」

  吃完早餐,蘇徊意想起昨天和蘇簡辰約了鍛鍊,他換了身休閒服裝準備出門,「大哥,我去找二哥鍛鍊,你要一起嗎?」

  蘇持在電腦前打字,「不去。」

  蘇徊意捧心,「沒關係,我可以把你裝在心裡帶過去。」

  蘇持回絕,「我夜盲,不必。」

  「……」

  南港上午的氣溫已經能達到二十幾度。

  復健療養區分了室內和室外,蘇簡辰說既然來了南港就要多曬太陽,蘇徊意立即識時務地提出在室外運動。

  蘇簡辰目光中立馬流露出「還算懂事」的神色。

  蘇徊意在蘇簡辰的指導下坐上了一款划船機。他是第一次用,蘇簡辰就叫他先坐著下半身不動,「你用手拉動器械模擬划槳,等掌握了節奏再加上腿部拉伸。」

  蘇徊意像個小問號,「可是二哥,划船的時候我下半身也不會動啊?」

  蘇簡辰彎腰點了點他的腿,示意他這裡需要發力,「你以為那些划龍舟的運動員下半身沒動,其實人家是渾身發力的,懂嗎?」

  蘇徊意回想著划龍舟的動作,屁股前後動了動,「是這樣?」

  蘇簡辰正點在他腿上,一個沒注意指尖就戳了他大腿一下。蘇徊意猝不及防被戳到肉,仿佛被點中了笑穴,跳起來「咯咯咯咯…」笑個不停。

  蘇簡辰,「……」

  他看著人還在前俯後仰,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剛剛指尖戳到的肉很軟,跟自己的身體很不一樣。他常年運動,腿部肌肉都是紮實綁硬的,「你身上一點肌肉都沒有嗎?」

  蘇徊意穿著長袖長褲,這會兒只能撈起衣擺展示自己白花花的肚皮,「腹肌。」

  蘇簡辰先是被晃得眼睛一花,隨即目光停留在那層薄薄的肌肉上,「小菜雞。」

  蘇徊意,「……」

  蘇簡辰指導完他就去練自己的了,蘇徊意劃了會兒船中場休息,轉頭就看見一組雙槓。

  他擰眉,總覺得有種親切感……莫非因為他大哥是個槓精?

  「二哥,這是幹嘛用的?」

  蘇簡辰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腿斷了之後復健用的。」

  蘇徊意,「………」

  他默默縮回手。

  難怪覺得親切,這副身體被打斷狗腿後想必是日日與這器械相伴的。

  頭頂的日頭逐漸大了起來,蘇徊意看見蘇簡辰額頭上冒了層薄汗,便說,「二哥,我想到室內坐會兒。」

  「嬌氣。」蘇簡辰說完從吊環上鬆手落地,「走吧。」

  蘇徊意帶頭走在前面,「昨天不是看到有個清吧嗎,我請二哥喝水。」

  蘇簡辰毫不客氣,「這是你請嗎?爸給你的錢,是爸請的。」

  蘇徊意湊上去嘿嘿一笑,「心意是我的嘛~」

  蘇簡辰說不過他,只能跟在後面。

  清吧位於娛樂區,開在一處泳池旁邊,四周裝潢精緻優雅,看得出來背後的老闆很懂享樂。門口用花體寫了「ny.」兩個字母,應該就是這家清吧的名稱。

  蘇徊意看裡面環境清靜,想到蘇持還待在房間裡,就想打個電話過去問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喝點東西。

  電話響了一陣沒人接,蘇簡辰說,「大哥可能在工作沒聽到,你找個位子坐著,我去叫他。」

  蘇徊意目露警惕,「二哥,你該不會想金蟬脫殼吧?」

  蘇簡辰覺得他怕不是有疑心病,「我要是想甩開你還需要找藉口?」

  蘇徊意想了想他二哥寧折不彎的耿直性子,深覺有理。

  這會兒臨近中午,清吧里沒多少人,待蘇簡辰離開後,蘇徊意坐到吧檯一處光線明亮的位子上。

  吧檯後站著一名調酒師,身著馬甲白襯衫正在「哐哐」搖酒。他背後的多菱鏡面倒映著吊頂高腳杯,燈光底下有種時空交錯的恍惚感。

  這幾天蘇徊意都在養病,昆酒的事情暫時丟給了孫河禹跟周青成。

  他現在精神好點了,開始思考如何拓寬銷路。面前的調酒師已經調製好一杯雞尾酒放到一旁待服務生取走,蘇徊意見他又開始調和下一杯,不由扒著吧檯湊近了點。

  調酒師見狀笑了笑,拿了旁邊的酒水一一斟注入杯里,「客人感興趣嗎?」

  「看你調酒很享受。」蘇徊意夸完他又問,「每種酒飲都有特定的配方嗎,可以替換嗎?」

  調酒師為他講解,「不同類型的酒和食材混在一起會有特殊的口感,有時候哪怕其中一味換掉了,也會影響到整體。」

  蘇徊意若有所思,「所以某些酒飲必須使用特定的酒來調?」

  「可以這麼說。」

  蘇徊意的呆毛就晃了晃。

  兩人繼續聊著天,沒過多久忽然從吧檯後走出一名服務生對著調酒師耳語了兩句。調酒師愣了愣,略帶詫異地瞥了蘇徊意一眼,隨即神色收斂。

  服務生離開後,調酒師轉頭從背後的酒櫃裡取了瓶酒出來,蘇徊意看它包裝精緻,渾身寫著「昂貴」二字,不由閉上嘴挪開了點。

  要是打擾到人家調酒,這麼貴的酒就浪費了。

  調酒師手法嫻熟地將幾種酒和食材放入壺內,抬手搖和,濾入杯中,最後做上點綴,比之前調的那幾杯都看上去精緻名貴。

  蘇徊意正遠遠欣賞著,那杯酒就被推到了自己跟前,「本店與貴客投緣,這是老闆請你的。」

  蘇徊意的呆毛幾乎蜷成一個小問號:……?

  怎麼就投緣了,他怎麼就成貴客了!

  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請問你們老闆叫什麼?」

  調酒師抱歉地說,「我只負責吧檯,不清楚這些。」他提議,「這杯酒最好儘快品嘗,溫度的變化也會影響口感。」

  蘇徊意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正當他絞盡腦汁搜刮藉口準備婉拒時,清吧的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動響。

  蘇徊意回頭就見兩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口走進來。吧內光線較暗,外界的日光從門口透入室內,勾勒出兩人完美的輪廓線。

  四周的遊客紛紛向兩人投來目光,直到蘇持和蘇簡辰走到吧檯前落了座,那些視線才逐漸撤回。

  蘇持一眼看到桌上的酒杯,「你都喝上了?」

  蘇簡辰聞言也把目光投在那杯酒上,兄弟兩人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蘇徊意頓覺壓力倍增!

  他看了眼調酒師,摸摸鼻尖,「清吧送的。」

  蘇持挑眉,順著他的視線對上了吧檯後的調酒師。

  後者莫名覺得心底一緊,不由自主放緩了呼吸解釋道,「老闆同這位客人投緣。」

  蘇簡辰皺著眉問蘇徊意,「你還跟人老闆聊上了?」

  蘇徊意連忙否認,「見都沒見過!」

  蘇簡辰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他正想說點什麼,蘇持忽然掏出一張卡放在吧檯上,神色淡淡,「謝謝你們老闆的好意,不過他感冒了不能喝酒,這帳我結了。」

  蘇持的語氣是松懶的,態度卻透著上位者的強勢,調酒師猶豫片刻還是接過來劃了帳。

  蘇徊意侷促地搓著手指,媽呀…不對啊,不是自己說要請客才把蘇持叫來的嘛?

  怎麼反倒讓蘇持一進門就掏卡刷錢了,自己是什麼四腳吞金獸嗎?

  蘇持刷過卡後,三人重新選了個安靜的卡座坐下,蘇徊意有心彌補,「哥哥們喝點什麼,我請呀。」

  蘇持抱著雙臂靠在沙發背上,台詞和蘇簡辰差不離,「你現在請也是用爸給的錢請。」

  蘇徊意轉念想到那批昆酒,「那等我自己賺到錢,再來請哥哥。」

  蘇持說「隨便」,一旁的蘇簡辰則瞪大眼,「你跟我說的可不是這句!」

  蘇徊意和善地拍拍他,「做人不要千篇一律。」

  「……」

  從清吧出來,一家人匯合吃了個午餐,蘇紀佟和於歆妍打算午休一會兒,蘇簡辰上午出過汗要回房間洗澡,蘇持則有個視頻會議。

  蘇徊意趁沒人管他,藉口去療養區趁機溜到了私人海灘。

  因為感冒他一直被勒令不准吹海風,但這會兒風不大,他就想去沙灘看看大海,獨自一人放鬆一下。

  畢竟蘇老三要來了,以後的日子會更艱難。

  私人海灘這片的海水近乎深藍,一浪接一浪拍打出白色的浮沫沖刷著細軟的沙灘。海岸線蜿蜒向遠方,可以看見陽光下反射著白金色光芒的巨大岸礁。

  蘇徊意怕被查崗,因此不敢走得太遠,只在主路旁的沙灘邊緣坐著曬太陽,方便隨時溜回去。

  鹹濕的海風迎面吹來,帶起一陣陣浪濤的味道。

  蘇徊意被曬得眼睛眯起,像只軟踏踏的貓餅。他眯著眼癱了不知道多久,身後的瀝青路上忽然傳來一道由遠及近的軲轆聲響。

  他起初沒在意,直到軲轆聲停在了他身後。

  蘇徊意撐開眼回過頭。

  來者推著行李箱立於他身後,指間銜了枚硬幣。

  叮…!硬幣被指尖一頂,翻轉高拋入半空中,銀光在日照下交錯閃爍。

  海風忽然大了起來,來者的薄風衣在身後獵獵翻飛。

  硬幣倏地墜入手心。

  蘇徊意看見那雙瞳孔映著硬幣的反射光,唇角勾起一道乖張玩味的弧度。

  「聽說你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