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暴雨夜

  蘇簡辰到家時,剛好遇上蘇持從小庭院走回客廳,渾身散發著淡淡的蓮氣。

  蘇簡辰眉頭微蹙,庭院養蓮花了?

  他往裡面望了一眼,蓮花沒有,只看見走廊下隱隱露出個頭頂,一根呆毛迎風飄動。

  蘇簡辰心下稍定:原來是跟小白蓮說話時沾上的。他就說,他大哥怎麼會散發蓮氣呢?

  蘇徊意這會兒正拿了個小鐵鍬在給羅漢松鬆土,推拉門「嘩啦」一聲響,他以為是蘇持又回來了,頭也不抬,「大哥,咋啦咋啦?」

  「你在幹什麼?」

  醇厚的聲線從頭頂響起,蘇徊意抬起頭,才發現是蘇簡辰。他趕緊站起來,速度之迅猛以至於眼前驀地一花。

  蘇徊意正撐著額頭要軟下去,胳膊就被一提。

  兩三秒後他恢復如常,緩緩直起身,「二哥,你回來了。」

  蘇簡辰鬆開手,用目光示意他解釋一下腳邊的那盆羅漢松。

  蘇徊意心神領會,「羅漢松好久沒曬到太陽了,我搬到庭院裡來曬一曬,松鬆土。」

  蘇簡辰,「你不是都送給我了?」

  蘇徊意立即說,「所有權歸二哥,我只是個志願者。」

  「……」蘇簡辰失語,「隨你。」

  蘇徊意趁機順著杆子往上爬,「那以後我和二哥一起照顧它。」

  蘇簡辰瞥見他手心的泥土和指尖的紅痕,拒絕的話一止,「你別養死了就行。」

  「不會的。」蘇徊意覺得蘇簡辰是多慮了,「它能長壽到把我送走。」

  晚餐只有於歆妍和兄弟三人一起吃,蘇紀佟有飯局,起碼要等九十點鐘才能回來。

  晚餐過後,吳媽來桌上收碗筷,於歆妍坐著沒走,「吳媽,你下周就要回家了吧?」

  碗盤疊在一起鐺鐺作響,吳媽「誒」了一聲,「四天後回去。小少爺有孝心,他還說我沒在的時候由他來下廚呢,不過我要是能提前回來,肯定儘早。」

  於歆妍心底頓時警鈴大作,「那你還是儘早好了。」

  吳媽,「……」

  吳媽收了碗筷又探身越過門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下午天氣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突然這麼暗,我看著還有點颳風,估計得下大雨了。」

  於歆妍起身,「我也看著像是。我去跟紀佟打電話說一聲,讓他早點回來。」

  蘇徊意這會兒已經回了房間,他同孫河禹、周青成兩人在微信上聊了會兒,約定下個月去考察一下各地銷售點。

  蘇徊意是兢兢業業地想要掙錢,孫河禹跟周青成則是閒得無聊找事干,反正跟著蘇徊意一起還蠻有趣。

  三人掛了通話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

  房間裡恢復安靜,蘇徊意這才聽到外頭有窣窣的聲音。

  他走下床拉開陽台窗簾,只見外面一片烏黑。宅院四周的樹木被風颳得枝葉亂飛,風聲透過陽台門空隙擠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

  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夏末秋初的夜晚是該有一場傾盆的暴雨,將整個夏日囤積在空氣中的燥熱全部洗滌。

  蘇紀佟說九、十點回來,但八點左右樓下就傳來汽車鳴笛聲。

  蘇徊意的陽台靠著院門一側,他往外一看便瞧見黑暗中掃過兩道白晃晃的車燈。

  風颳得更大了。

  司機將車停在院門前,蘇紀佟剛打開車門就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頃刻間「唰啦——」澆落一地。

  從院門到宅門還有很長一截路,蘇徊意趕緊回屋跑下樓,拿了傘桶里的雨傘就推門撐開雨幕!

  夏夜的疾風驟雨來勢迅猛,不過下樓的功夫地上便已經全濕了,草坪里被砸出泥窪。蘇徊意穿著拖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院門口,蘇紀佟從車窗里看見他頓時激動,「小意!」

  「爸,雨下太大,我來接你!」聲音被吹得支離破碎,車門開,一把傘遮在車門頂,蘇徊意背後淋了個透。

  蘇紀佟從車裡出來,伸手攬過小兒子的肩將兩人都拉到傘下,語氣帶了淡淡的責怪和疼惜,「全淋自己身上了。」

  父子兩人頂著狂風暴雨撐開傘往大宅門口跑,蘇徊意感覺自己都快被風颳跑了,褲腳貼著小腿,腳下都是雨水和泥水,鞋襪全被打濕。

  離大門還有五六米時,門突然從里打開,明亮的光線破開黑暗照亮了腳下的石子路。

  蘇徊意從傘下抬起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蘇持。

  一如既往地高大,沉穩,挺拔。

  隔了層雨幕,蘇持眼裡的情緒複雜難明。

  從外面回到室內的一瞬間,仿佛兩個世界。蘇紀佟和蘇徊意站在玄關,渾身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板。

  蘇紀佟關門收傘,蘇徊意像是小狗抖毛一樣甩了甩腦袋,水珠猝不及防濺了蘇持一臉。

  蘇持,「……」

  他難得沒有出言嘲諷,只將外套脫下扔在蘇徊意腦袋上,「先用這個隨便擦擦。」

  蘇紀佟見狀欣慰,「還是老大最會體貼人,小意,你趕緊上樓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好的呀。」蘇徊意捏著蘇持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後者的體溫,以及淡淡的,蘇持身上的味道。

  面料很柔軟,他沒忍住在臉上糊了一把,糊完就跟蘇持對視了,「……」

  蘇徊意故作淡定,「這個面料還挺親膚。」

  蘇持不欲同他搭戲,蘇紀佟探頭瞅了一眼,「喔,三萬多的衣服,肯定親膚。」

  蘇徊意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三!萬!

  他用三萬多的衣服擦頭了!救命!

  三人一同上樓,蘇徊意發表感想,「爸,我覺得這院子太大了。」半天跑不到家門口。

  蘇紀佟蕭瑟,「爸當初也沒想過會如此狼狽。」

  「那我們要不要把院子改小?」

  「不用,把房子改大就好。」

  蘇徊意,「……」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蘇紀佟的臥室還在樓上。他走後,蘇徊意和蘇持拐入二樓走廊。

  蘇徊意問,「大哥,你怎麼等在門口的?」

  蘇持說,「和你一樣。」

  蘇徊意這才想起兩人的陽台朝向是相同的。他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那你沒我跑得快啊~」

  蘇持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隨即挪開。

  是啊,他跑得是真的快。

  那樣快的速度,幾乎讓人相信他是不假思索,發自本能的。

  蘇徊意第二天起來刷牙,對著鏡子就猛打了個噴嚏,「啊嘁——!」一口泡沫全噴在了鏡面上。

  他懵了片刻……完了,他怎麼口吐白沫?接著反應過來,喔,是牙膏泡沫。

  下樓坐到餐桌上時,蘇徊意腦子昏昏沉沉,眼皮耷拉下來,連平時立起來的呆毛都垂了幾度。

  蘇紀佟憂心忡忡地給他捋來立起,立了三秒又蔫噠噠地垂下去。

  蘇紀佟頓時更加憂心!仿佛呆毛就是蘇徊意的本體。

  「小意,你該不會是感冒了吧?」

  蘇徊意沒什麼胃口,只捧了熱牛奶小口嘬著,嘴皮上沾了一圈白沫,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

  於歆妍伸手來探他額頭,「好像不熱,待會兒吃完測個體溫。」

  蘇徊意抖了抖眼睫毛以示同意。

  蘇持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旁邊的蘇簡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問,「怎麼回事?」

  蘇紀佟說,「昨天我回來的時候下大雨,小意出來接我被淋濕了。」

  蘇簡辰就盯著蘇徊意看了好幾眼。

  早飯後,蘇徊意窩在客廳里測體溫,蘇簡辰忽然走過來停在他面前,垂頭醞釀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謝了。」

  蘇徊意團在沙發里,白嫩的腳趾摳著沙發邊緣,腳趾尖紅紅的。他瓮聲瓮氣,「謝什麼,不也是我爸麼。」

  蘇簡辰喉頭動了動,轉身離開時丟下一句「記得穿襪子」。

  蘇紀佟父子三人都上班去了,蘇徊意測完體溫37.4度,不算高,喝了點沖劑又被於歆妍塞回被窩裡。

  「你這孩子真是,讓你爸經歷點風雨算什麼,你才是祖國的花朵,都不知道照顧好自己。」

  於歆妍還在心疼地絮絮叨叨,蘇徊意困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了,「媽媽,祖國的花朵想睡覺。」

  於歆妍,「……」

  蘇徊意在被子裡躺了幾乎一天,越躺越暈,上廁所的時候還摔了一下,差點把頭塞進馬桶里。他蕭瑟地撐起來,膝蓋和手肘上又是一大塊淤青。

  窗外雨勢轉小,淅淅瀝瀝地在陽台上砸出一朵朵清冽的水花,蘇徊意感覺自己鼻息滾熱。

  今天是周五,一周內最適合早退的一天。

  蘇持提了薑湯回來時還不到五點鐘,於歆妍瞧見他手裡的保溫桶,問了聲,「這是什麼?」

  蘇持抬手交給迎上來的吳媽,「雀熙坊的薑湯,效果很好,順路帶回來的。」

  吳媽接了轉身去廚房盛碗,「大少爺真是有心。」

  於歆妍也笑,「待會兒給小意拿上去。」

  她看著自己英挺的大兒子,心說老大還真是不坦誠。他們家住城南,順路能順到城西的雀熙坊去嗎?

  薑湯剛盛好,蘇徊意就從樓上飄下來了,仿佛安了自動導航,「我下來喝點水……誒,大哥回來了?」

  「正好,把薑湯喝了。」於歆妍趕緊替蘇持表功,「你大哥特意從城西雀熙坊順路給你帶回來的。」

  那個「特意…順路…」的句式簡直在語言藝術上登峰造極。

  蘇持額角一抽。

  蘇徊意詫異地盯了蘇持一眼,接過薑湯試了試溫度,還是溫熱的,味道很純濃。

  他狐疑,「順路?順的是繞城高速?」

  「……」蘇持,「你還喝不喝了?」

  蘇徊意趕緊埋進碗裡嘬嘬,「我喝,我喝……」

  等蘇徊意如夢似幻地喝完那碗薑湯,於歆妍便讓蘇持扶著人上樓。

  對於這種相親相愛的戲碼蘇徊意簡直求之不得!他一手搭在蘇持的手臂上,半截身子靠上去貼著往樓上走。

  蘇持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肘,他骨架不大,秀氣的關節被溫暖乾燥的手掌整個包住,很有安全感。

  蘇徊意突然想起蘇持有次為自己擦藥,指腹帶了薄繭,粗糙的掌心剮蹭著皮膚,灼熱帶著刺痛。

  他暈乎乎地說,「哥,你手好糙。」

  蘇持看了眼他們隔了兩層衣料的貼合處,「你是豌豆公主?」

  蘇徊意,「……」

  蘇紀佟晚上帶了私人醫生回來給蘇徊意看病,一量體溫才發現漲到38.5度了。蘇徊意靠在床頭像個名副其實的可愛廢柴,叼著吸管嘬藥喝。

  醫生說,「只是普通感冒,不過接下來幾天還會降溫降雨,這病不好養。」

  待開過藥後,蘇紀佟送走醫生,轉頭回了蘇徊意房裡。

  他坐在床沿給人捋毛,「小意,爸爸想了想,馬上就是黃金周了,等過幾天你燒退了我們全家就去南港度假。那邊氣候好,適合你養身體。」

  蘇徊意乖巧探頭,「好的呀。」

  蘇紀佟欣慰,繼續捋他的毛,「老三也要放假了,到時候叫上他。你不是說你最喜歡三哥嗎,馬上要見面了,高興吧?」

  蘇徊意:……?

  草!他差點從床上彈起來,原身那個崽種又給自己造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