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日光漸漸變成一片通紅,將整個青玉劍宗都染出一種恢弘壯闊的氣勢來。
黎長風在這輝煌的日光中緩緩睜開眼,日光落在他眼眶上,仿佛也染出了一點紅色。
但他眼中無淚。
對於他來說,最艱難最黑暗的那段時光已經只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他現在,已經別無所求了。
這時他靜靜朝前看,蒼翠濃密被染出一抹金色的山林中,浩浩蕩蕩飛出一片鳥群,又發出陣陣活潑的鳴叫。
黎長風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正想起身,忽然一股熟悉的梨花香氣淡淡傳入了他的鼻息間。
他目光一動,卻又悄無聲息地停止了起身的動作,閉上了眼。
果不其然,宮拂羽來了。
這時宮拂羽負著手,來回在黎長風身後踱步片刻,見黎長風仍在安靜打坐,紋絲不動。
眉頭皺了皺,宮拂羽便生出一點壞心思來。
纖細毛絨的狗尾巴草,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連莖折斷,晃晃悠悠就探到了黎長風鼻子下面。
撓一下,又撓一下。
終於,黎長風默默睜開了眼,神情有些無奈地看著蹲在他面前舉著狗尾巴草的宮拂羽,道:「別鬧。」
宮拂羽:……!
哼了一聲,宮拂羽信手扔了狗尾巴草,就起身道:「你修煉的怎麼樣了,你徒弟給你的鱗片和血你用了嗎?」
黎長風:「不急。」
宮拂羽一跺腳:「你不急?你再過三年就要四……到時間了,再不突破元嬰,難上加難,你這是真的不當一回事麼?」
黎長風無奈嘆了口氣:「我基礎不好。」
宮拂羽:……
看著黎長風那溫吞平和的表情,宮拂羽簡直想罵人,但也不知他後來想起了什麼,眉頭挑了挑卻又控制住了。
「算了,我肚子餓了,你陪我回去吃東西吧。」
黎長風這才靜靜一笑:「好。」
·
宮拂羽其實總覺得黎長風跟他在一起之後兩人隔膜不淺。
縱然知道是因為情根不在,但宮拂羽仍是覺得心裡直犯嘀咕——他覺得黎長風有事瞞他。
不過看黎長風的樣子,黎長風大概是不願意說的。
撇了撇嘴,宮拂羽決定自己動手。
還是老辦法,下藥。
宮拂羽知道黎長風有戒心,所以他並沒有任何一個食物上動手腳。
滿盤珍饈,都是宮拂羽自己愛吃的。
這會宮拂羽就斜倚在榻上,讓黎長風給他夾菜。
他這時只穿一身素白色暗雲紋長袍,蜷曲柔亮的長髮瀑布一般灑落下來,用一串細細的金鍊系起,露出他修長白皙的脖頸和明麗冷艷的側臉。
慵懶隨意,卻風華絕世。
看著這樣的宮拂羽,黎長風眸中神色也柔和了許多,他向來都十分順著宮拂羽,果然就親自夾了菜,一一放在漂亮的琉璃水晶盤上,端到宮拂羽面前餵他。
宮拂羽早已辟穀,吃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嘗個新鮮,很快,他也膩了,便擺擺手,示意黎長風換個盤子:「我要吃蜜瓜。」
黎長風被宮拂羽支使慣了,倒是十分聽話,放下盤子便又轉身去拿裝著蜜瓜的碗。
宮拂羽口味甜膩,吃蜜瓜不光只吃蜜瓜,上面還要澆上新鮮的百花蜜,再配上果仁葡萄乾等物,最後略略灑一點清酒,黎長風看著便覺得甜的不得了,但耐不住宮拂羽喜歡。
拌好碗裡的蜜瓜,黎長風就把那玲瓏剔透的小碗遞了過去。
宮拂羽這時卻不伸手,只懶洋洋地道:「餵我。」
黎長風:……
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黎長風就對上了宮拂羽那噙著笑意,瀲灩生光的明眸。
心頭不自覺顫了顫,黎長風就徹底軟了。
然後他就放棄了自己不要太無底線寵著宮拂羽的原則,拿著銀色的小匙,舀了蜜瓜送到宮拂羽唇邊。
宮拂羽漫不經心地將那小匙含進嘴裡,末了還含笑輕輕舔了一下唇,薄紅色的唇上沾著水和蜜,柔潤生光。
黎長風:……
就算是傻子,黎長風這會也明白了一絲。
但他現在,確實是不太行……
想到這,黎長風心頭一緊,就想默默放下手裡的琉璃碗,卻沒想到宮拂羽提前覺知道了他的動作,抓著他的領口,便仰頭親了上來。
蜜瓜果然極甜,柔軟滑嫩,入口即化。
宮拂羽的唇更是輕柔得像春天濕潤的霧氣一般,湊上來便仿佛要化掉了。
黎長風端著琉璃碗的手有些不穩。
到最後,還是宮拂羽一手拍掉了那琉璃碗。
蜜瓜和汁水灑了一地,黎長風便被宮拂羽吻著,拉扯到了那軟榻上。
他這時呼吸難得有些急促了。
就在黎長風內心糾結無比,想要推開宮拂羽又怕宮拂羽生氣的時候,一股倦意莫名湧上了心頭。
就這樣,他眼前一黑,慢慢倒在了宮拂羽散發著淡淡梨花香氣的懷中。
在最後一刻,黎長風看到的,是宮拂羽徹底褪去柔情,變得無比冷靜的狹長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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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黎長風再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垂。
他這時有些頭痛地坐起來,茫然看著屋中完全沒有收拾的一地狼藉,再看著窗外如血的殘陽,心口忽然一沉。
黎長風猛地起身,腳邊破碎的琉璃碗又發出叮咚一聲輕響,屋外吹來陣陣涼風,一下子就把他整個人吹醒了。
蜜瓜有問題……
隨即黎長風也顧不得其他,起身便沖了出去。
在青玉劍宗內詢問了好幾個弟子,才被一個弟子告知:「宮院長似乎是去城郊的落霞峰了。」
這句話宛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黎長風胸口,接著,他什麼也來不及去想,縱身便御劍化光朝落霞峰的位置去了。
他原本還只是擔憂,現在看來,宮拂羽已經讀取了他的記憶。
落霞峰,就是他殺掉那個元嬰的地方。
宮拂羽要去那裡做什麼?找他的情根麼?
可是這件事,黎長風已經做過了無數次,仍是沒有一絲找到,宮拂羽去,也只會是一樣的結果。
想到這,黎長風心中真是焦灼又絞痛,御劍的速度加到了最快,颯颯生風。
其實當初他最絕望的時候,熬過來也就好了。
而他現在,也並不想宮拂羽再經歷一遍他的絕望。
·
黎長風抵達落霞峰的時候,山中卻沒見到宮拂羽的身影,最終,還是他四處找遍了,才隱約聽到懸崖下方傳來了陣陣水聲。
黎長風心口一滯,縱身便躍了下去。
等黎長風降落在那深潭邊,看著一襲白衫已經徹底濕透,卻還要不停地潛水往下,再回來,如是往返數次,整個人都凍得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宮拂羽,他呆呆立在那,頭一次,在情根消失之後,眼眶開始發酸。
在宮拂羽打算第四次下水的時候,黎長風終於清醒了過來。
他衝上去,猛地抱住了宮拂羽便啞聲道:「別找了。」
宮拂羽身體冰涼,這時被黎長風抱住,他顫抖了一會,忽然猛地就掙開了黎長風的懷抱。
就在黎長風眸光一顫,想要伸手拉住宮拂羽的時候,宮拂羽卻回過身,竭盡全力,狠狠給了黎長風一巴掌!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崖底迴蕩!
黎長風冷白色的面容上,頓時浮起一塊紅腫的印子。
他正有些茫然和難受,對面的宮拂羽忽然就眼眶通紅地衝著他崩潰嘶聲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嘶吼之時,無數晶瑩的水珠和著眼淚從宮拂羽眼睫上滑落,沿著他微微泛著蒼白的下頜,一滴滴滾落下來,砸在地面上。
看著這樣的宮拂羽,黎長風在這一刻心頭莫名絞痛,然後他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著宮拂羽,將宮拂羽摟緊了懷中。
宮拂羽一開始還想掙扎,可這一次,黎長風十分強硬。
他就這麼把宮拂羽箍進了他的懷中,緊緊抱著。
「對不起。」黎長風低頭將自己的側臉貼在宮拂羽濕透的髮絲上,喃喃道。
宮拂羽靠在黎長風肩頭,身體微微顫抖。
過了許久,他才啞聲道:「你若真是覺得對不起我,就跟我一起,把情根找回來。」
黎長風心頭一沉:「可——」
「我讀到了你的記憶,你應該是忘了,儲物戒被炸出去的時候,就是落在了崖下。你在上面自然是找不到的。」
黎長風:!
之後,黎長風便拉著宮拂羽的手,陪他一起,潛入了水中。
兩人就這麼不知疲倦,來來回回,在冰冷幽黑的潭底摸索了無數遍。
直到最後,宮拂羽已經被凍得有些氣喘——若是要感應到情根,必須不能使用任何法術,否則就會干擾感知。
所以宮拂羽就沒有用任何法術防身,全靠自己的情緒去感知情根的位置。
而有一個聲音就在心底靜靜告訴他,情根一定就在這潭底。
終於,黎長風看不過去了。
他在宮拂羽還想潛入水底的時候,默默拉住了宮拂羽的手:「今天夠了,明日再來。」
宮拂羽這時靜靜抬眸,目光虛弱卻明亮地看向黎長風的眼睛:「你不騙我?」
黎長風深吸一口氣:「除了這件事,我沒有騙過你。」
宮拂羽蒼白濕透,卻仍是無比驚艷的面容上悄悄浮出一絲笑意,他唇角莫名勾了一下,然後他就直直地盯著黎長風,輕聲道:「吻我。」
黎長風心頭一顫。
「吻我,我就信你。」
下一瞬,宮拂羽就被一個無比滾燙的吻給堵住了唇。
同時,他也被緊緊攬進了黎長風的懷中。
濕透的衣料貼在一處,冰冷的肌膚在這一刻卻驟然迸發出灼燒一般的熱度來。
黎長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生出這麼瘋狂的情愫來。
但他此刻心中無比清楚,他確實……想吻眼前這個人。
冰涼的潭水中,兩個濕透的人在瘋狂地擁吻。
宮拂羽冰涼的手指死死攥在黎長風手臂上,指尖都已經泛出了一點白色。
在這一刻,他頭一次感受到了黎長風心中的火。
黎長風的唇是熱的,氣息也是滾燙的,讓他幾乎要陷入這一場岩漿一般的洪流里。
如果沒有情根也可以做到這樣,還找什麼情根?
宮拂羽默默想。
一吻完畢,宮拂羽面上微微泛起一絲缺氧的潮紅,可黎長風這時定定看了他片刻,眸光明亮得攝人。
宮拂羽看到黎長風這銳利明亮如同野獸一般的眸光,心頭一顫,而下一刻,黎長風便又低低喘息著,狠狠吻了上來。
如果說從前的黎長風像木頭,那麼現在的黎長風就像一隻不知饜足的野獸。
兇猛,滾燙而又占有欲爆發。
高懸的明月靜靜照在他們頭頂,光芒清冷。
可他們的心卻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滾燙。
就在黎長風恨不得抱住宮拂羽,將他整個人都同自己融為一體的時候,一道綠光忽然就從潭底迸發而出!
無數絲絲縷縷,帶著溫柔春風一般的碧色光絲,就這麼在二人驚詫的視線中沒入到了黎長風的身體中。
下一刻,火山徹底噴發了。
宮拂羽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黎長風攫住了白皙的下頜,狠狠吻了上來。
這時,黎長風的唇滾燙得宛如劍爐中的熔漿。
很快,宮拂羽整個人就徹底陷入到了這無邊滾燙的熔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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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潮起潮平。
就在一輪紅日在地平線處綻放出萬丈金光的時候,一道飛劍從崖底射出。
上面立著兩個人。
黎長風抱著懷中靜靜沉睡,面頰微紅的宮拂羽,迎著日光,朝青玉劍宗飛去。
此刻他心中萬千柔情,涌動不息。
從未覺得哪一日的朝霞有這麼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