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簡單又古樸的實木辦公桌前，女人抽著煙，臉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焦慮。

  保養得當的臉上有了突兀的黑眼圈，眼尾的魚尾紋紋路也深重了一些。

  徐明理最近很煩，快煩死了。

  王立濤被警察抓了，地下室里的那死丫頭也被警察發現了。

  那些事情徐明理全都一口咬死了不知情。

  王立濤那邊自然不會說出和自己交易的真相。

  畢竟這要是說出來了那可就涉及違法交易買賣兒童，罪加一等，只能說是合法收養，自願捐款。

  而徐強是她親弟弟，進去以後很自覺的把所有罪行攬了下來，畢竟留個親人在外面想辦法才能有條活路。

  但是哪有那麼簡單。

  即便她現在因為證據不足暫時被放出來了，但是警方的懷疑顯然還沒有打消，時不時還會有便衣借著看望孩子的名義過來調查。

  所以最近就連孤兒院的伙食都好了不少。

  但這還不行，徐明理生怕警方又查出些蛛絲馬跡，最近一點動作都不敢有，更別提撈人了。

  徐強現在坐實了強健罪，甚至還上了新聞，她就是手眼通天也撈不出人來。

  徐明理已經接連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她想不通王立濤一個老手怎麼這次就栽了呢。

  還好，她的幾處豪宅都放在前夫名下，這次警方調查沒有被查出來，可是紙包不住火，遲早會查到她頭上來的。

  徐明理想跑路出國，最近在緊急辦理護照，原本她之前認識一個在自己這裡收養過孩子的顧客，那人有門路可以快速辦下來，可是打電話過去聯繫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徐明理一邊罵一邊想其它法子。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徐明理一臉煩躁的拿起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呼了一口氣，接通。

  「明理，你那邊有什麼情況嗎？警察找你問話了嗎？」

  對面是她的前夫，也是慈善協會的副會長，吳稠，最近顯然也有些焦頭爛額了。

  這事兒鬧大了，新聞成天播，尤其那個有精神病的死丫頭偶爾還會有清醒的時候，這是一顆大雷啊！

  「警察這幾天沒來找我問話，但是經常來我這裡轉悠閒聊，比盯犯人還緊！以前的顧客還把我拉黑了，怎麼就那麼倒霉！」

  越想越煩躁，徐明理夾著煙起身，站在窗邊吹著風，看著一樓院外光禿禿的樹。

  「……不知道，我打聽不到那死丫頭的消息，估計以後也是個進精神病院的，她的證詞能有用嗎？」

  「清醒？我看她就不可能有清醒的時候！都那個樣子了怎麼可能清醒？」

  「……名單的事我肯定會處理，你放心，不會被發現的……」

  「帳本早就藏好了，不用你說……」

  良久，徐明理才掛斷電話，她從窗邊往外看了一眼，大門院外最近經常停著的車已經不在了。

  那是最近經常來「串門」的警員。

  她將菸頭扔下，腳踩上去碾了幾下，最後臉色陰沉的離開。

  二樓早就熄了燈，一片安靜，樓道里沒有一個人影。

  沈厭之前住過的那個宿舍現在空出來了幾張床鋪，除了沈厭以外，王超和李明明因為被查出了地下室女孩兒身上的dna，而被帶去了少管所。

  他們最近也聽說了一些傳聞，但並沒有什麼實感，因為徐院長照常在院裡看管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地下室的那個瘋子被帶走了。

  而且最近的飯菜好吃了很多，他們都可以吃飽了。

  「你們說，王叔叔真的是電視裡說的那樣嗎？」睡在原先沈厭上鋪位置的男孩兒在黑暗中悄聲問道。

  宿舍里沒了王超這個霸王，孩子們倒是敢小聲的說話聊天了。

  「王叔叔平時對我們那麼好，我都不敢相信。」

  「我也是，當初沈厭被王叔叔帶走我可羨慕了，誰能想到居然會這樣……」

  「也不知道沈厭現在怎麼樣了，雖然他平時不說話有點嚇人，但萬一他真的被王叔叔虐待了，也有點慘。」

  「嗯……不說了，睡覺吧。」

  「嗯嗯，晚安。」

  等到月明星稀時，寂靜的孤兒院外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大門已經落鎖，高高的鐵柵欄讓謝妍絕無翻牆的可能性。

  而且心臟現在也不允許她折騰了，她這兩天經常會感覺心臟發痛，呼吸不暢，但謝妍深知這是沒有挽救餘地的，所以跟誰都沒說。

  她現在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自從把照顧沈厭的任務交給了周雨婷以後，楊慧雲便沒有再去醫院，又重新開始出攤。

  而謝妍也回歸了以前兩點一線的生活，但她還是趁著放學時候偷偷打車去了幾次醫院。

  除了給沈厭帶點好吃的看望一下，還留了何亮的聯繫方式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她更是大膽的在後半夜從家裡跑了出來，跑來孤兒院取錄音筆。

  系統商城出品的錄音筆質量很好，電量也足，但這麼多天過去估摸著也差不多了，所以謝妍決定今天來拿。

  她繞過大門，走進草地和灌木叢，摸到了孤兒院的後門，這才順利進去了。

  一樓空曠安靜，走廊黑暗無光，謝妍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徐明理的辦公室，又輕車熟路的用發卡開了鎖。

  真是越來越順手了。

  辦公室寬敞又乾淨，看上去倒是簡樸。

  謝妍打開了辦公桌下方的抽屜，錄音筆就被她貼在抽屜的上方。

  黑色的錄音筆再次回到她手上，試著按了一下，居然還有點電。

  行動十分順利。

  【居然還沒關機，半個月了吧，好強。】謝妍沒忍住感嘆道。

  系統哼哼兩聲，【那是當然，這個錄音筆待電能持續三周呢，就算你再放一周也行。】

  聞言謝妍搖頭：【不行，再不抓人就該跑了，得抓緊時間】

  拿了東西，謝妍連忙又往家裡趕，準備明天把錄音筆給何亮，讓他去交給警察。

  馬上十二月了，深夜路面上都結了一層霜。

  月黑風高，這一片路燈也沒幾盞亮的，走著走著，謝妍居然覺得自己眼前有點花。

  僅有幾度的氣溫雖然不至於結冰，但也足夠寒冷，謝妍邊走邊喘，嘴裡都能呵出淡淡白氣。

  胸口滯悶感翻湧，變成淡淡的痛意，謝妍想調整一下呼吸，冰冷的空氣吸進嗓子眼嗆得她咳了起來。

  不太妙。

  她一邊忍著疼痛腳步不停，一邊連忙問系統，【我的心臟是不是不行了？】

  系統：【……是的，按照原劇情你再去醫院裡躺個一兩個月就結束了，不過我這還攢了點能量，趕在過年前我們就可以直接跳轉】

  謝妍立馬皺起了眉，【不行，我不跳轉，我事情還沒做完】

  腦子裡明顯傳來一聲系統的嘆息，它說了句隨你吧，然後就遁了。

  好在此時已經離家不遠了。

  謝妍眼前發黑，天旋地轉的打開家門，視線都已經有些模糊了起來。

  嗓子眼裡泛著癢，她咳嗽的停不下來。

  這動靜一下就驚醒了沉睡中的楊慧雲。

  她迷糊中聽見客廳有動靜，還以為家裡進了賊，心驚膽戰的開了房門看了一眼。

  借著窗外不算明亮的月光，她一眼就認出了倒在客廳中間的小身影。

  一瞬間，她瞳孔驟縮，嗓音都變了調。

  「妍妍——！！！」

  ————————

  十二月的第一天，下雪了。

  街道兩旁乾枯的枝幹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而地面上的落雪則很快被碾成了泥水。

  天色陰暗，白晃晃的天空滿是陰霾，壓的人喘不上氣。

  謝妍休學了。

  這件事是班長馮邵陽去抱作業的時候，在老師辦公室聽到的。

  當時幾個老師在課間正說起了謝妍，語氣十分可惜憐憫。

  前陣子期中考試，謝妍和周盼盼在返校以後都進行了單獨補考，成績出來，謝妍果不其然考了年級第一。

  不僅是總分第一，單科拿出來也是門門第一，是個極為優秀省心的學生。

  誰都沒能想到，這才轉學過來了不到一個學期，就又心臟病復發住院了，這一住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聽謝妍媽媽說這次還挺嚴重的，之前就做過心臟方面的手術，這次可能……」

  「唉，多乖的孩子啊。」

  ……

  從辦公室出來，馮邵陽都懵了。

  怪不得這幾天謝妍都沒來上學，他還以為又請假了，去問周盼盼，結果周盼盼也不知道。

  居然是休學了！！

  他飛速跑回班裡，把這事告訴了周盼盼，周盼盼顯得比他還要震驚。

  「休學！！？？」

  她「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聲調不自覺的拔高，滿臉寫著震驚。

  「怎麼可能！！電視劇里演的心臟病不都是吃點藥就沒事了嗎！！怎麼會休學！！！」

  「我聽見幾個老師說，謝妍狀態不太好……」

  說這話時，馮邵陽聲音悶悶的，他眼神還有些失神，顯然還處於被砸的有點懵的狀態。

  但是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因為周盼盼開始掉眼淚了，她眼圈紅的要命，「什麼叫狀態不太好？」

  她這副模樣，搞得馮邵陽鼻子也莫名酸了起來。

  一種陌生的恐懼情緒爬上了二人的心頭，他們仿佛被這種可怕的情緒包裹住。

  一整天，他們都在這種情緒中度過。

  周盼盼跑去問班主任王老師，謝妍在哪家醫院。

  王老師知道周盼盼和謝妍關係好，嘆了口氣，便把醫院的地址和病房號都寫在紙上給了她。

  放了學，周盼盼和馮邵陽二人直奔醫院，一路上，他們心情沉重的話都不想說，腦子裡滿是謝妍閉著眼睛戴著呼吸機的病重模樣。

  越腦補越心慌，到了醫院門口，周盼盼的手心都出了汗。

  「馮邵陽，一會兒進去咱們安慰點什麼話啊，怎麼說啊。」周盼盼看著住院部大樓，都有點不敢進去了。

  馮邵陽背著書包，小臉上表情沉重，「先進去看看情況再說。」

  「……好吧。」

  二人根據紙條上的指引，乘電梯到了四樓，然後找到了425號病床。

  病床里兩張病床，空了一張。

  靠近窗邊的床上被子裡鼓鼓囊囊的，露出了小腦袋，周盼盼一眼就認出了謝妍扎辮子的小皮筋。

  「在那在那！謝妍在裡面！」周盼盼壓低嗓音，忍不住拍著馮邵陽的後背。

  「我看見了。」

  和預想中病入膏肓的樣子不同，謝妍此時剛吊完針，手背上粘著創口貼，表情沉靜，睡得香甜。

  但是！！

  她的旁邊竟然還睡著一個人！！

  周盼盼眼睛瞪的老大，她湊過去看，才發現這不是那天那個，在王立濤家裡救出來的小男孩兒嗎！

  他怎麼睡在妍妍的病床上！

  她剛想說點什麼，腳步聲就自身後響起。

  轉頭一看，是妍妍的媽媽端著碗進來了。

  這才多久不見，楊慧雲明顯憔悴了不少，她眉間褶皺漸深，似乎也瘦了一些。

  楊慧雲見到這兩個孩子並不意外，她今天接到了學校老師的電話，知道他們可能會來。

  「你們來啦，先坐吧，妍妍還在睡覺。」

  她拿了兩個小板凳過來讓二人坐，然後把碗遞了過去，笑的溫柔，「吃葡萄。」

  看著眼前眼裡都是紅血絲的楊慧雲，強撐著招呼著他們，周盼盼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兒。

  她又看了一眼病床，表情似乎是想問又不好意思問。

  那小表情太明顯了，楊慧雲便低聲解釋。

  「沈厭在這個醫院治腿呢，最近能下地了就過來看看，陪妍妍吊水然後就睡著了，我給抱上去的。」

  病床不大，但睡兩個小孩子還是夠的。

  沈厭原本住院一周就能出院了，但他在出院前又有點發燒，於是才又多住了幾天，現在已經可以拄著拐慢慢下地了。

  謝妍在那天晚上急救過後，便住進了醫院，醫生說是之前做的心臟手術出現了排異反應。

  現階段就是保守治療，打點滴，吃藥，之後再看情況決定要不要再做手術。

  謝妍這幾天醒來之後精神倒是挺好的，還又去沈厭那邊溜達，於是這倆孩子就又湊在了一起。

  謝妍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周盼盼和馮邵陽二人離開都沒有醒。

  等她再睜眼，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病房裡開著大燈，燈泡亮的刺眼，她眯起了眼，想伸個懶腰，手伸到一半便感覺碰到了旁邊的障礙物。

  立馬轉頭，就看到一張放大的小臉在她眼前極近的位置。

  柔順的黑髮搭在額前，此時近距離看到那放大的五官，更能體會到其極致的精緻。

  大白光通常會把人臉照的臉扁平，但沈厭此時側躺著，光影撒在他的側臉，半明半滅，皮膚像瓷玉一般通透。

  那雙點墨漆黑的眼眸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

  不知道醒了多久。

  「你醒了。」沈厭先出了聲，薄薄的唇瓣倒像是終於有了點血色，「阿姨去接水了。」

  謝妍愣愣的「哦」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你怎麼在我這裡？」

  沈厭抿唇，倒是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把臉往被子裡又埋的深了一些，聲音有些發悶。

  「我來看你吊水，然後睡著了。」

  沈厭確實原本只是來看看她，發現楊慧雲那會兒剛好不在，便學著謝妍之前照顧他的樣子，抬頭幫她看藥水，又把藥水的管子捏在手心裡暖著。

  結果就那樣坐了一會兒，他就睡過去了。

  沒做噩夢，格外深沉的，就連他被楊慧雲抱上床都沒醒。

  謝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倒也沒介意。

  他們倆人現在都是小孩子，睡一張床也沒什麼。

  難得睡得這麼香，謝妍感覺大腦格外清明，胸口似乎也不那麼難受了。

  她敲了敲系統，【何亮那邊怎麼樣了，徐明理抓住了嗎？】

  這件事是現在她最關心的事。

  她進醫院以後，醒來立馬就聯繫了何亮，把錄音筆交給了他，只說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給的，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何亮回去打開錄音筆一聽，自然就會交給警察，剛好照顧沈厭的周玉婷就是周警官的妹妹，一切順理成章。

  只是謝妍都沒來得及聽，那錄音筆裡面到底錄了些什麼東西，能不能用得上。

  到了這會兒，系統也不跟她鬧彆扭了，實話實說：【已經抓了，徐明理和她前夫吳稠在機場被攔截下來的】

  【錄音筆的內容有用？】

  【來源不明的錄音內容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是根據內容可以反向搜證，已經查封了吳稠名下的不動產，還查出了這些年從他們那領養孩子的富人名單，都在調查中了】

  聞言，謝妍長長的出一口氣。

  像是心口的一塊大石頭被挪開，她感覺終於能夠輕鬆的呼吸了。

  小反派的危機徹底解除了，而且孤兒院剩下的那些孩子也都免去了可能會到來的災難。

  真是好事一樁。

  在沈厭看來，謝妍正在對著天花板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她臉色比以往都要蒼白，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有神采，熠熠生輝。

  「你笑什麼？」

  沈厭難得好奇。

  謝妍聞聲看去，沈厭黑漆漆的眼眸里染上了好奇的情緒，小臉白嫩可愛，漂亮的緊。

  此時的他看上去與尋常孩童無異，和最初那副與狗搶食的模樣相去甚遠。

  一隻手不自覺的就伸向了沈厭的小臉，輕輕捏了捏。

  「在笑你呢，小沈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