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山抱著秀禾,好奇的踮起腳往水缸里看。
水缸里的清水在竹子的攪動下,捲起小小的漩渦,變成渾濁的灰色,水面上漂浮著未燒完的黑色草杆。
王玉華見狀,滿意地蓋上了水缸的木蓋。
目睹一切的張青山滿臉疑惑。
這草木灰本就不多,不用來除蜜蟲,居然還往水缸里倒?
真是匪夷所思。
興許玉華姨又想出了什麼除蟲的好方法?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心下又有了一絲期待。
乾脆直接開口:
「姨,你弄這幹啥?這能除蜜蟲麼?」
王玉華嘿嘿一笑,伸出食指搖了搖。
「不能。」
她看到張青山眼裡那絲光亮黯淡下去,連帶著表情都有些失望。
「那…這不會浪費灶灰麼?」
她臉上浮現一抹狡黠,笑得惡劣:
「現在嘛~確實還不能。」
「等明天這時候,就可以了。別擔心!我心裡有數。」
拜託!店家給的除蟲方法一共才幾十個字,身為學渣的她也是能背下來的好嗎?
沒有得到答案,還被小小戲弄了一下的張青山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張豐田此時把煮好的稀飯端上桌,招呼他們來吃飯,秀禾連忙從二哥懷裡掙扎出來,自己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直到其他三人上了桌,她才小心地端起碗,用小嘴呼呼的吹著,大口地喝了起來。
看她猴急的模樣,一想到她胃口好,病也好得快些,王玉華的心情有些雀躍。
以前她不理解,家裡老人為什麼喜歡看孩子大口吃飯的樣子,總戲稱那是「奶奶的愛」。
現在她隱約有些體會了。
幸福感可真奇怪!
吃過午飯,王玉華估算著差不多到時間了,又拿出藥罐開始熬藥,邊熬藥的功夫邊納鞋底。
那些草木灰水要靜置一天才能使用,現在急不得。
張青山看到藥罐,心下一緊,連忙去摸秀禾的頭,可並沒覺得比自己的手心熱。
怎麼好像沒有發熱?
「姨,秀禾的頭也不燙啊,為啥要熬藥啊?」
看著他歪著頭不解的模樣,活像只疑惑的小奶貓,王玉華乾脆板起臉嚇唬他:
「咋滴?胡郎中的話你都敢不聽啦?人家說了這熱病得幾天才能好,滿打滿算這才兩天!我提前備好,省得抓瞎!」
她發現,心情好的時候,她還挺愛逗張青山的,這孩子總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行事方面也有些超出同齡人的成熟。
心情好,是因為秀禾在藥效存續時間後還沒發燒,這說明她自身的免疫力在發揮作用。
但她還不至於樂觀到,覺得秀禾會就此完全退燒。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生病,總是下午和晚上更嚴重,上午症狀總會輕一些。
這會兒午時剛過,只怕下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不敢放鬆,還是給秀禾熬上了藥。
她熬藥的功夫,張豐田給昨天泡的蕨菜換了一次水,前幾次換水,水面上都有些泡泡,水也黏糊糊的。
這次換下來的水很清澈,他就著清水洗了洗蕨菜,洗淨後撈出來放到簸箕上,掛起來瀝水。
家裡的活幹完,他有些坐不住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蜜蟲讓他害怕,怕的不是蟲子,是蟲子會影響自家的莊稼。
莊稼若是長不好,夏收後能打的糧食就少。打出來的糧食,交完田稅,便是一家人的口糧。
減產
就意味著自家能吃的就少了。
更可怕的是
還有可能顆粒無收!
征糧的時候可不管地里收成如何,只按自家土地的質量和畝數收取。
只有天災,比如大旱,大水,蝗災之類的,才有可能減免部分田稅。
若是自家的莊稼因為蜜蟲的啃食,而顆粒無收…
張豐田眼前仿佛看見自己帶著弟弟妹妹,流落街頭,乞討度日的模樣。
面上強作鎮定,心下慌得不行。
他坐立難安,不管玉華姨明天能有什麼除蟲的法子,現在他都必須去田裡一趟。
「青山,長點眼色,要是家裡有什麼事你幫著點,我去地里看看。」
他沒敢大聲說,害怕秀禾聽見,偷偷把張青山拉到一邊,見弟弟重重點了點頭,這才放心,背了個背簍就出了門。
匆匆趕到地里,他擼起袖子,用手將玉米葉子和杆子上的蜜蟲往下捋。
蜜蟲雖多,但身子又軟又小,捏起來並不費勁兒,就是這玉米葉子有個細細的毛邊,一不留神就會被劃一道。
倒不會出血,只是滋啦得慌。才捏了一排,他的虎口和手臂就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從地上尋了一些葉片比較大的野草,摘下葉片去碾玉米上的蜜蟲,確認沒有留下活口後,再去下一株操作。
張豐田不敢休息,可直到天色漸沉,眼看就要天黑不得不回家的時候,他才除了四排玉米上的蜜蟲。
回家路上,他心頭悶悶的,一部分是因為秀禾的熱病,一部分是因為地里的莊稼。
像一塊大石,沉沉的壓在他的心頭。
看著遠山,他真想張口,吼上幾句,發泄那股難以言說的煩躁感。
最後他只是動了動嘴唇,嘆了口氣,掂了掂背上的背簍,繼續往家趕。
~
王玉華伸了個懶腰,舒展著身體。
這兩天她納鞋底的功夫有了進步,針腳不再歪歪扭扭,起碼能走直線了,下針的速度也逐漸加快。
大概到明天,手上這副鞋墊就能完工。
這會兒眼睛有些酸脹,她捏了捏睛明穴,又抬起頭準備朝眺望遠處,就見張青山踮著腳,吃力的想將哥哥掛起的簸箕夠下來。
寬大的袖子因為他舉起的雙手而自然下墜,露出細弱的手臂,踮起的雙腳明顯沒什麼力氣,前後晃動,顯得搖搖欲墜。
她看不下去,站起來越過張青山,直接把簸箕取下。
蕨菜還沒幹透,明日還得繼續曬,夜裡有露水,今天先收回灶房去。
秀禾是未時發起燒來的,看著她一聲不吭的爬上竹床,王玉華就覺得不對,一摸她的額頭,立馬把熬好的藥端來給她服下。
這會子藥已見效,小傢伙自己爬了起來。她把小雞放出來,用鏟子鏟掉雞籠里的雞糞。
張豐田就是這時候回來的。
看著家裡三根火柴人,王玉華偷偷嘆了口氣,孩子們還是太瘦弱,不止飲食方面得下功夫,這身體素質也得鍛鍊起來。
先得祭五臟廟!
家裡剩的東西不多,她熬上稀米飯,趁著還沒上汽的功夫,在碗裡打了個雞蛋,加上水攪勻,架在了稀飯上。
角落裡的柴火越來越少,這兩天孩子們沒去拾柴,她得省著點用。
乾脆,她從簸箕里拿出一把蕨菜,切成小段後,加了點鹽和薑末,就當道涼菜了。
吃飯時,她看到張豐田伸過來夾菜的右手虎口,有些細細密密的紅痕。
她還沒來得及問,張青山搶先開口:
「哥,你這手…」
張豐田縮了縮手,把虎口藏進衣袖裡,只是笑著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