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下了養蛇人的面具,穿得正式體面,來到石頭屋,迎接我此生的第一個徒弟。
半個月來,我親眼看到她從害怕、怯弱、到頑強、狠厲,有著普通人一輩子都想像不到的經歷。
我以為,她會恨我把她送到這裡。
沒想到,見到我的第一面,她拔腿朝我飛奔過來,身上散發著乾枯的血腥味,呵濃濃的汗味。
她抱著我的腿,哭著說:「哥哥,我不喜歡這裡,我要回家。」
「好,哥哥帶你回家。」我抱起她,回我們一起住過的宅院。
也是我們後來共同生活十幾年的家。
她將小臉埋在我的脖頸,顫抖著聲音,「哥哥,你去哪裡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乖,以後不要叫我哥哥了。」
「那我叫你什麼?」
「叫我師父。」
「師父?」
「對,只要你聽話,我會繼續幫你尋找你的父母。」
「好,我聽話。」
她真的太乖了。
乖得讓冷血的我,心中生出了從未有過的不舍。
我一邊不捨得讓她走我走過的路,不捨得讓她吃苦,但一邊又費盡心思教她如何在紅刃閣立足。
紅刃閣是你們永遠也接觸不到的殺手組織,它做好事,也做壞事;它殺壞人,也殺好人;它救人,也害人。
我給我的乖徒兒起了個名字,拂雲,希望她能乘風而起,觸及雲端。
我叫她阿雲。
阿雲陪伴了我整個少年時期。
我知道,我也是她的親人,她的所有。
她在課堂上被老師誇讚,會朝我飛奔過來,等待我誇她厲害。
她在訓練中受了傷,會揚起笑臉,跟我說,一點也不疼。
我的小丫頭一天天地在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也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我問她:「在想什麼?」
她說:「我還是不喜歡這個地方,師父,我想回家。」
這些年,她跟我說過很多次,她不喜歡紅刃閣;她也問過我很多次,為什麼我們要收別人的錢去殺人?
我們不能正經找活謀生嗎?
我無奈地揉了揉阿雲的腦袋,捋著她柔順的頭髮,「這是我們的命。」
「可是,我們不能自己選擇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嗎?」
「選不了。」
「不,我不信!」
阿雲眼神堅定,我看出,她是真的很想離開紅刃閣。
可離開紅刃閣,談何容易?
「阿雲。」我捏了捏她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你現在還聽不聽師父的話?」
她點頭。
我也在霎那間,做了一個此生都不敢想的決定:「從今天起,隱藏實力,凡事不要出頭,淡出所有人的視野,我助你離開。」
離開紅刃閣,不容易,但對我來說,或許不難。
那一夜,我帶著小徒弟喝了許多酒。
她醉醺醺的,臉蛋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阿雲,若是可以,我同你一起退出江湖,歸隱山林,可好?」
阿雲醉了,沒有回答我。
還有一句話我沒能說出口:若是不可以,我也會盡力讓你離開,我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不要再獨自躲在被子裡哭了。
阿雲一輩子都不知道,她每回躲在被子裡哭,我都知道。
哭聲細細的,卻像驚雷,重重地砸在我的胸口,讓我窒息,難受。
都怪我,替她選擇了她不愛的人生。
「師父,我想回家,我想找到我爹娘。」喝醉的阿雲再次提起這個心愿。
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愿。
我說:「叫我韓林楓。」
她抬起茫然的眼看向我,「為什麼?」
傻丫頭,因為我不想當你師父了啊。
也是從那天開始,阿雲不再稱呼我為師父,而是叫我韓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