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楚然落荒而逃後,被他召來的幻魔們沒了靠山,慌慌亂亂地吱哇一頓亂叫後,在雲暮歸冰凍三尺的氣勢中,從緊閉的門縫窗縫裡,爭先恐後地擠出去了。

  生怕慢一步就要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眨眼間屋裡便恢復清靜,只是一場大戰後,場面十分凌亂。

  幻魔們四處撲騰時,將桌椅撞得七倒八歪,斷根折把地散了一地,茶壺茶杯無一完整,四處都是碎片,還有些被斬殺的幻魔,消散後在地上留下黏糊糊的痕跡,散發出腥臭難聞的氣息。

  狼藉滿目。

  不過在場兩人誰都沒心思管。

  沈微雪鬆開了揪著雲暮歸衣襟的手,脫力地往下滑,滑了一下後被人穩穩抱住。

  他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靈脈沒了靈氣的滋潤後迅速發出抗議,一抽一抽地疼,不過這次他有分寸,雖然用盡了靈力,但還不至於到崩潰的地步。

  只是難受起來,他本能地想往熟悉的懷抱里鑽。

  這樣依賴人,不太好啊。

  沈微雪模糊閃過這個念頭,強撐著想坐直身子,然而搭在他腰間的手臂略一收緊,他便動彈不得了。

  沈微雪視線渙散了一瞬,他背脊僵直,一時迷茫著不知所措,直到被雲暮歸摁著後腰,不輕不重地揉了幾下,才抵抗不住,軟下緊繃的背脊,放任自己在徒弟面前示弱。

  雲暮歸單手穩穩地攬著人,出於私心,他將人攬得很緊,那清瘦的腰身與他懷抱近乎貼合……是久違的親近,讓人心動的親近。

  他另一隻手扣住了沈微雪的手腕,也不敢激進,緩緩地渡去一些靈力,溫柔地安撫著沈微雪緊繃的靈脈。

  趴在沈微雪頭頂的小狼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方才本能地想衝下來護著沈微雪,被沈微雪使了個小術法,圈在了腦袋上蹦不下來。

  現在一恢復自由,立刻沖雲暮歸嗷嗚嗷嗚叫了兩聲,甩了甩尾巴。

  小狼崽是雲暮歸分離出來的一縷意識,雲暮歸心念微動,與之稍稍感應了一下,便將方才沈微雪經歷的事情知曉了個七七八八。

  看見最後一幕時,雲暮歸倏地一愣,隨後被鋪天蓋地的歡欣淹沒。

  他傻傻地呆了一瞬,再低頭看沈微雪時,眸底又染上了幾分小心翼翼與不敢相信。

  他可以……可以什麼?

  沈微雪溫順安靜地靠在他懷裡,合著眼,長睫在劇痛之中隱忍地輕顫,唇緊抿著,一聲不吭,只有稍顯急促的呼吸聲,一聲聲,與他的心跳相應和。

  雲暮歸喉頭有些發緊,他握著沈微雪的手腕,那清晰分明的腕骨硌著他的掌心,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攫取一些勇氣。

  「師尊。」

  沈微雪在迷迷糊糊中隱約聽見有人在喊他。

  但是他太疲倦了,又累又困,眼皮子沉得跟掛了鉛石似的,眼珠連轉動一下都很困難,他竭力想抬眼,努力回應:「阿歸……我,我在……」

  他覺得自己用了很大力氣了,可說出口的卻只是近乎氣聲的呢喃,黏連成一片。

  雲暮歸要很專注,才能依稀辨認出一兩個不甚清晰的字音。

  他低頭,看著沈微雪脆弱的模樣,冰魄花叢里見到的某些景象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他舌尖抵在兩齒之間,咬出一絲刺痛,才將那危險的念頭壓下。

  只是最後還是沒能控制住,他飛快地在沈微雪眼尾輕輕碰了一下。

  猶如蜻蜓點水。

  「我可以什麼?」

  他輕聲問。

  沈微雪肌膚微涼,被熾熱的唇輕碰到,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像是沒聽清他的話,沒給出任何回應。

  可雲暮歸回味著那一觸及分的美妙觸感,又有些上癮了。

  他像個執著地討糖吃的小孩,碰了沈微雪一下,又一下,滾燙的唇在眼尾邊留戀不舍,他又問:「師尊,我可以什麼?」

  沈微雪被接連碰了幾下,又被滾燙的呵氣燙得稍微醒神,總算聽清了雲暮歸的話。

  迷濛了許久,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雲暮歸在問什麼。

  霎時一股熱氣直衝腦海,被雲暮歸碰過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發熱,沈微雪微微睜眼,往後仰了仰脖子,躲開了雲暮歸的觸碰,唇抿成一線,想裝作沒聽見。

  然而雲暮歸還是固執地追問:「我可以什麼?」

  ……別問了,要臉。

  沈微雪被追問地有些狼狽,他目光游離放空,作神遊天外狀。

  然而旋即,他隨意低垂的手指被人扣緊。

  雲暮歸鬆開了他的手腕,順勢握住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五指從他指縫間,一一穿插而入。

  以溫柔又不容抗拒的力度。

  十指相扣,最緊密難分的姿勢。

  沈微雪輕輕動了動指尖,沒能掙脫,他怔怔然地抬眸,看著面前的人,青年有著沉俊的面容,眸光專注地與他對望。

  眼底里只有一個他。

  有那麼一瞬間,沈微雪覺得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被燙到似的縮回視線,張口欲言,但云暮歸突然不聲不響地加大了靈力的渡入,源源不斷的靈力從相貼的掌心傳來,如熱流瞬間包容了他全身脈絡。

  沈微雪毫無防備,倏地失聲:「啊……」

  雲暮歸一改之前的溫柔安撫,變得強勢起來,靈力霸道地席捲了他全身,如洶湧熱泉,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那脆弱的靈脈有些承受不住,在滾燙的靈氣里不斷戰慄著,連帶著他也無法抑制地顫抖。

  一縷不陌生的靈識順著靈力一起渡來,輕車熟路,直奔沈微雪的靈識海。

  兩人不是第一次魂修了,沈微雪對他沒有防備,幾乎是大開門戶地任由他闖入,蜷縮在靈氣海深處的靈識被驚動,在滿片冰冷中感受到熟悉的滾燙氣息,立時眷戀地想依靠過來。

  渴求著想汲取溫暖。

  然而眼見的兩道靈識就要交纏在一起、共同沒入靈氣氤氳的靈識海,雲暮歸心念一動,猛然停住。

  離沈微雪的靈識咫尺距離,偏生不過去了。

  不僅不過去,還在沈微雪的靈識想湊過來時稍稍避開了一些。

  雪白的靈識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拒絕,茫然地站在靈識海前。

  而沈微雪迷茫地抬眼,難受地蹙了蹙眉,理智在求而不得中有短暫地回籠,艱難地勸說自己——停下也好,楚然離開後,留下的所有隔離禁制都紛紛破碎,再不能起作用,而遲意還在旁邊屋裡呢。

  憑遲意的修為,他們稍微有些什麼動靜,都能聽的一清二楚啊!

  他心裡這麼想著,可當他抬眼時,眼眸里卻只有水光潤澤的控訴。

  然而雲暮歸不為所動。

  這隻蟄伏深藏了許久的狼,終於不動聲色地露出了一點危險的利爪,將獵物牢牢摁在爪下,低眸神情認真地追問一個答案:「師尊,我可以什麼?」

  沈微雪:「……」

  兩相僵持了一會,沈微雪本就僅剩不多的理智,在仿佛永無停歇地靈力沖刷中搖搖欲墜、終於消失殆盡。

  他呼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著,眼底水光越發濕潤,終於妥協地湊近了一些,微涼的唇擦著雲暮歸的耳垂輕顫,他半闔著眼,隱忍又認命地喃喃:「你可以……」

  一聲巨響打斷他的話語。

  夜風從大開的門口捲入,如一盆冷水兜頭兜臉地朝沈微雪潑下,涼意席捲而來,沈微雪心神一斂,霎時清醒過來,下意識縮回了腦袋,轉頭看去。

  原本緊閉的木門被琴意劈裂了一半,搖搖晃晃了兩下,哐當一聲倒了下來,一隻躲在門縫裡沒溜走的幻魔,一併暴斃於琴意之下,慘叫一聲,融成一灘腥臭黑水。

  遲意懷抱古琴,長身而立於門口,那黑水被什麼隔離了似的,在他腳邊半寸停住,再無法蔓延靠近,而他向來冰冷如霜雪不帶任何表情的臉上,難得地浮起一絲輕微的裂痕。

  他平靜的視線從榻上相擁而坐、姿態不那麼端正的兩人身上停留片刻,語氣里終於帶起了一絲屬於普通人的疑惑。

  「我不該來?」

  ……

  一刻鐘後,三人在遲意屋裡聚首——沈微雪那屋裡狼藉一片,實在不是什麼適合相談的好地方。

  遲意出身鼎盛世家,骨子裡的清貴藏都藏不住,他嫌棄屋裡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茶,碰都沒碰過。

  茶壺茶杯乾淨清爽,掀開底來鋥兒亮。

  於是三人乾巴巴地相對而坐,安安靜靜。

  氣氛有那麼一絲微妙。

  雲暮歸身上蔓延著又沉又重的低氣壓,他薄唇緊抿,一言不發,背脊挺得筆直,兩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微微攏成拳。

  沈微雪和他離得近,被他的低氣壓糊了一臉,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方才險些就坦白了心思。

  情至興時還不覺得有什麼,冷靜下來後,羞意後知後覺地湧上來……沈微雪忍住想捂臉的衝動,輕咳一聲,打破了寂靜:「我大徒弟,雲暮歸。」

  他朝遲意介紹了一聲,又偏頭看雲暮歸:「早些年認識的好友,無琴仙君,遲意。」

  雲暮歸在旁人面前,還是很尊師重道的。

  他疏遠有禮地喊了聲「無琴仙君」,語調平緩,無波無瀾,但顯然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遲意「嗯」了一聲,也沒追究楚然去了哪裡,怎麼會毫無預料又來了個大徒弟,他將若有所思的視線在對面兩人身上繞了兩圈,冷不丁問:「有主了。」

  這一句突如其來,沈微雪愣了一瞬才回憶過來。

  這是他和遲意剛見面那天說過的話……當時遲意提及合籍,他腦子一熱,也不知想了什麼,就說了句有主了。

  沈微雪:「……」

  那會兒遲意不聲不響的,他只以為遲意不在意,誰成想一轉頭,遲意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舊話重提!

  旁邊一道狐疑又炙熱的視線挪過來了,定在他臉頰上。

  不用轉頭都知道是誰。

  沈微雪強作鎮定,仗著雲暮歸不知實情,目不斜視地轉移話題:「這小鎮古怪,我們還是早日離開的好……」

  他們查探了幾日,總算是有了個比較明確的猜測。

  小鎮在日復一日地輪迴,而輪迴的關鍵點,約莫就是許大郎君和他小青梅的那樁永無止境的婚事。

  黑霧他們已經試驗過了,就算是徹底消失,於大局也無礙。

  而這樁婚事……他們曾試過在黎明時分潛入許家,將準備迎親的許大郎君敲暈了鎖在屋裡,守著不讓別人來喊醒他。

  結果就是他們那天守了足足幾個時辰,天邊仍舊漆黑一片,早該照遍大地的朝陽遲遲不出現。

  直到他們放棄離開,許大郎君被人喊醒迎親的那一刻,天邊晨曦才破空而出,掀開一天新的篇章。

  ——這樁婚事,是一天的起始點。

  也是這場輪迴里的關鍵點。

  沈微雪提及正事,慢慢地就收斂了別的心思,神情認真了些,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打破輪迴,讓這樁事無法重複發生。」

  沈微雪說的已足夠淺顯,遲意本也有了一點猜測,此時一點即明:「結束婚事。」

  但是這個結束也需要技巧。

  他們需要這樁婚事來開啟新的一天、新的輪迴,但又不能讓這樁繼續下去。

  按著黑霧反覆出現,打殺幾次才消失的前例,最快捷的方法,只能是在根源上偷梁換柱,找兩個人,代替許大郎君和他的小青梅……成親。

  代替他們開始,再代替他們,永遠地結束這一切。

  沈微雪和遲意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往往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明白了彼此意思不必繼續說,於是兩人簡單明了地交流著,雲暮歸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

  雲暮歸之前雖然進了小鎮,但他甫一踏入,就進了楚然布下的局,被困囿在重重疊疊的禁制里,直到今夜才終於與沈微雪的劍意相融匯合,破禁制而出。

  因此他對小鎮的情況都不太清楚,也不知沈微雪和遲意究竟在說些什麼,更無從插話。

  這種被隔離在外的感覺讓他生出一股煩躁的情緒,讓他很想不管不顧地打斷兩人說話——但是不可以。

  雲暮歸抿了抿唇,壓制著情緒,渾身低氣壓逐漸蔓延蔓延無限蔓延,在快要淹沒整個客棧時,一縷微妙的感應傳遞過來,他倏地一頓。

  又沉又重的低氣壓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一瞬雲暮歸猛然偏頭,朝沈微雪……放在桌下的手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沈微雪將那隻巴掌大的小狼崽叢袖子裡捉了出來,攤在膝上,借著桌子的遮擋,表面上一本正經地和遲意說話,底下隨意玩弄這隻小絨球。

  他一會兒推著小狼崽滾來滾去,一會兒將小狼崽搓成條條,一會兒將小狼崽團成球球,一會兒摸摸小狼崽的小腦袋,一會兒又勾著絨毛尾巴撩著玩兒。

  總之極盡所能地戳戳弄弄。

  小狼崽被揉捏得很舒服,毫不反抗,暈暈乎乎地任由沈微雪擺弄,乖乖巧巧一聲不吭,甚至在沈微雪的手指挪開時,眷戀地用尾巴去卷沈微雪。

  雲暮歸的視線死死定著,再不能轉動了。

  他看見小狼崽翻過身來,而那隻纖細白皙的手指就在軟成一攤白絨餅的小狼崽肚皮上輕輕巧巧地畫著圈。

  一圈又一圈,大小不一,連綿不斷。

  圈圈畫著勾魂。

  這是他分離出去的一縷靈識。

  近距離之下,小狼崽的感受都被盡數傳遞給他……感同身受。

  雲暮歸小腹一緊,恨不得自己變成原型,去承受沈微雪的所有舉動。

  他徹底走神了,壓根就聽不見沈微雪和遲意在說什麼了,滿心眼裡只有那根素白如瓷的手指。

  直到那指尖在那柔軟溫暖的小肚皮上畫完第八個圈,又微微上移,停在了小狼崽心臟的位置。

  片刻後,沈微雪輕輕戳了戳。

  雲暮歸心跳如擂鼓,快要跳出嗓子眼的那一瞬,他聽見了一聲溫和的「阿歸」,從身側傳來。

  他呼吸有些緊,壓抑著緩緩吐出一口氣,才慢慢抬頭,視線幽深中,漸漸泛起一絲不太明顯的冰藍。

  沈微雪像是絲毫不知自己在做什麼過分的事情,他笑吟吟地看過來,緩聲詢問:「可以嗎?」

  ……可以什麼?

  雲暮歸腦子裡有片刻斷路,想回憶沈微雪上句話說了什麼,然而一無所得。

  大抵是看見了他的疑惑,沈微雪神色不變,桌子底下的指尖微微抬起,勾著暈乎乎的小狼崽下巴,輕輕地撓了撓,將小狼崽撓出一聲又綿又悶的嗷嗚聲,才慢悠悠地問。

  「成個親,我和你。」

  「可以嗎?」

  雲暮歸亂糟糟的腦海仿佛被一鍵清空,有霎時呆滯。

  他神情空白,難得地露出傻氣模樣,怔怔地看著沈微雪,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微雪表面從容,其實話音剛落耳根就有些發燙,他抿了抿唇,心說是不是太直接了……結果一眨眼看見雲暮歸這表情,不安的心立刻冷靜下來。

  不僅冷靜下來,還頗覺趣味。

  ……他還沒見過小徒弟這麼傻呆呆的樣子,有點好玩。

  果然淡定就該建立在別人的無措之上。

  沈微雪嘗到了逗徒弟的樂趣,他鬆了口氣,自覺抓住了主動權,唇角輕勾,轉念想起方才雲暮歸遲遲不肯進靈識海、還要避開他的靈識,情感戰勝了理智,他在心裡的小本本給雲暮歸記上了重重一筆。

  他慢條斯理地撓著小狼崽的下巴,撓得小狼崽四爪並用,抱住他的手指使勁蹭蹭,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然後突兀地抽手。

  不僅不管小狼崽眷戀焦急地挽留,甚至無情地將小狼崽塞回衣袖裡,順手掐了個封字決,將小狼崽獨立隔離了起來。

  意識一斷,那種被撫摸的舒適感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雲暮歸驟然回神,就跟雲端上被人一腳踹了下來般,心裡空落落的,他舔了舔唇,聲音乾澀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成親?」

  沈微雪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嗯」了聲:「不願意也沒關係,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如果我和遲意去的話,就要勞你獨自守一下那兩位新人了。」

  沈微雪語氣輕飄飄的,雲暮歸將那「獨自」兩個字聽得格外清晰,一個激靈,猛然站起身來,急促道:「我去!」

  動作太急,他的手狠狠撞到了桌子,砰一聲響,旁人聽著都痛,他倒是沒知覺似的,只緊緊看著沈微雪,生怕對方真的就撇下他跟別人成親去:「師尊,我……弟子可以!」

  沈微雪餘光瞥見青年垂在身側的手背紅了一片,眉心很輕地蹙了一下,登時開玩笑的心思就淡了許多,他斂了斂笑容,偏頭看遲意,道:「那就這麼定了吧,勞煩遲兄守一下那兩位。」

  遲意不置可否。

  ……

  三人先去了女方家,當了回採花大盜,悄無聲息地將待嫁的小姑娘弄暈帶走。

  沈微雪留了下來,遲意和雲暮歸則帶著小姑娘去了許家。

  臨分別前,雲暮歸猶豫了一下,還是趁遲意走在前邊時,扯了扯沈微雪的袖子,低聲飛快道:「師尊在這等我來迎親。」

  不知什麼時候已長得比沈微雪還要高一些的青年,低了頭,眼巴巴地看著沈微雪:「……將小狼放出來吧,師尊。」

  小狼崽被塞在衣袖裡,設了隔絕的術法,斷了和雲暮歸的聯繫,雲暮歸倒不怎麼關心他這抹意識的安危,他只是不能感應到沈微雪的位置,心裡就沒由來地慌。

  沈微雪拗不過他,眼見的遲意都快走沒影了,雲暮歸還固執地扯著他的袖子等他回應,沒好氣地拍開雲暮歸的手,解了小狼崽身上的術法,催促道:「行了快走吧。」

  雲暮歸戀戀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每次回頭都要停頓一瞬,似乎在確認沈微雪真的在原地乖乖等他。

  直到拐過街道,視線被隔絕。

  雲暮歸身影終於消失,而得了自由的小狼崽飛快地巴拉著從沈微雪的袖子裡爬了出來,又急急忙忙地順著沈微雪的手臂一路往肩頭爬。

  沈微雪見他爬得爪忙爪亂的,爬一步滑兩下,生怕他摔了,趕緊捏著他後頸將他提溜到肩頭。

  小狼崽凌空了一瞬,腳落實處,還沒來得及站穩,就先抱住了沈微雪的一縷頭髮,抖抖索索地湊到沈微雪頸脖處,緊緊貼著沈微雪的脖子蹭啊蹭,小小悶悶地嗷嗚了一聲。

  說不出的委屈。

  連帶著他本體沒能盡數表示出來的份。

  沈微雪被他毛絨絨的小腦袋瓜蹭得有點癢,微微轉了轉脖子,小狼崽落了個空,立刻又跟上,嗷嗚地越發大聲。

  沈微雪沒轍,只能任他去,轉身打量起四周來。

  到底是女孩子的閨房——雖然這女孩子可能不太正常,甚至可能都不是人了,但沈微雪還是秉持禮節沒有多看。

  他只大致掃了眼周圍,確認沒有古怪之處,便收回了視線,到院子裡安靜地等著。

  屋裡脂粉香氣太重了,小姑娘待嫁心切,睡前還將許多脂粉擺出來,一件件挑選,勢要畫出最漂亮的妝容才出嫁。

  沈微雪就在裡頭站了那麼一小會,衣袂上都仿佛染了女孩子的脂粉香。

  他走出來吹了一會兒涼風,才覺得那氣味消散了些,抬眼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時辰,開始估計雲暮歸什麼時候回來「迎親」。

  莫名其妙的,居然還有點期待……

  嗯???

  意識到這個念頭,沈微雪忽的一愣。

  他剛剛客棧里只是逗雲暮歸的、小小報復一下滿足惡趣味的,怎麼現在自己也當真了?

  但是仔細想想……他好像也不怎麼抗拒。

  沈微雪在涼風裡蕭瑟了一會,心情複雜,一團亂麻團在心底,剪不斷理還亂,他晃了晃腦袋,乾脆不想了,伸手將小狼崽從頸邊提溜下來,一頓揉揉捏捏。

  ……戳不到大雪狼,還不許他欺負小狼崽過過癮麼!

  卻說另一邊。

  雲暮歸翻臉比翻書還快。

  前腳還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師尊賣乖,後腳和遲意一路往許家走,臉便板得緊緊的,渾身寫滿了生疏和閒人勿近的冷硬。

  和在沈微雪面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而遲意性子冷淡,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話。

  於是兩人一路走去許家,冰封萬里。

  凍得街邊樹葉都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許家裡很安靜,不過那位許大郎君還沒睡覺。

  他成親在即,很是緊張,夜裡喝了幾杯小酒,亢奮地睡不著,遲意和雲暮歸輕巧越過高牆,無聲無息地落在院落里時,這位準新郎還在緊張兮兮地看著月亮,嘴裡反覆念叨著明天成親時要說的話。

  雲暮歸心神一動,正待細聽,遲意已輕車熟路一個手刀劈暈了人。

  「等。」遲意言簡意賅。

  雲暮歸沒聽到想聽的內容,低氣壓又沉了兩分。

  兩位昏迷中的新人被丟到了屋裡,那位許大郎君許是迫不及待,悄悄地試穿了婚服。不過婚服繁瑣,他一個人穿不好,於是也只穿了緋紅的裡衣,松鬆散散地披著外袍,腰帶什麼的都沒扣。

  不過這已足以讓雲暮歸多看他兩眼了。

  成親的婚服……原來是這樣的麼。

  色調艷得奪目。

  他好像還從沒見過師尊穿別的艷色的衣衫。

  也不知師尊若是穿了一身紅衣……會是怎樣的風采。

  只這麼想像著,雲暮歸一顆心就忍不住滾燙起來,渾身低氣壓也散了些。

  遲意若有所覺,淡淡地瞥過一眼便收回視線,抱著古琴默然不語,神色寡淡,只心裡瞭然了幾分。

  他雖然痴心修煉,於情愛一道並不怎麼上心,但在外行走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看來和昔日好友合籍、躲避麻煩的打算要改一改了。

  小鎮裡時間流逝很快,兩人各帶心思,等了一會,天便蒙蒙亮了。

  隨著晨曦透過天際,小鎮登時活了過來,各種聲音接連響起,許家的僕從喜氣洋洋地小跑著過來,一疊聲呼喚:「郎君,郎君!該起床迎親了!」

  ……

  沈微雪和遲意所料不錯,這樁婚事確實是關鍵。

  真正的新人被藏了起來,雲暮歸面無表情地替了許大郎君的身份,那些奴僕也恍若不覺,笑容滿面地替他打理。

  他們的任務似乎只需保證婚事成功便足夠,於細節處並不講究,雲暮歸將喜服丟到一旁不穿,大步走出門去,翻身上馬,那些個奴僕也不管,按部就班地敲鑼打鼓,一路撒著喜錢。

  一路通暢無阻。

  熱熱鬧鬧地迎了新娘。

  「新娘」沈微雪不約而同地也選擇了不穿喜服,雲暮歸那邊還是男裝,他這邊可是實打實的女裝衣裙,好在那些奴僕並不強求。

  小姑娘的父母一路含淚地送他上花轎,也沒有說什麼——其實仔細看,能看見他們眸底深處木訥無神。

  沈微雪還是第一次坐花轎。

  他上花轎時,被催促得緊,都來不及看「新郎」一眼,直到花轎被人抬起,搖搖晃晃地上了街,才得空自己撩開帘子往外看。

  四周人影涌動,人聲鼎沸。

  沈微雪聽著各種祝賀聲,明知與他無關,也忍不住勾了勾唇……這感覺,挺稀奇的。

  他視線不由落在不遠處騎馬而行的青年身上。

  青年一身白袍,坐在馬上,兩條筆直有力的腿夾著馬腹,背脊挺直,沉穩地驅馬而行——那馬脖子上也被系了大紅綢緞捲成的花,看起來很喜慶的馬,偏生被騎出了即將上戰場的感覺。

  沈微雪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

  滿目艷紅中,唯有這抹白極為亮眼,讓他看著看著,就不由自主地失神。

  看起來像模像樣,還挺帥氣的。

  是他的徒弟啊!

  沈微雪沒由來地心滿意足,滿足中忽然又有點心動……他好像從沒見過小徒弟穿艷色的衣服,也不知雲暮歸穿了喜服是什麼模樣。

  不想還好,一想心裡就跟長了根羽毛似的,撩的人心痒痒。

  沈微雪無意識地捏了捏手裡捧著的小絨球,捏得小絨球嗷嗚直叫,那柔軟溫暖的觸感將他的心動擴大到極致。

  客棧里剛嘗到了逗弄小徒弟的甜頭,沈微雪意猶未盡,一時得意,心動了便乾脆順從本心。

  他無聲地動了動唇:「阿歸。」

  用了傳音入密的術法,除了雲暮歸,沒人能聽見他的聲音。

  前邊騎馬而行的青年立刻轉頭望他。

  四目相對片刻,沈微雪語氣鬆快而淡定道:「我記得許家準備的婚服還挺好看的,怎麼不穿?」

  瞥見青年眼底顯而易見的錯愕和呆滯,沈微雪心情愉悅了幾分,想了想,他又道:「下次穿給我看看吧。」

  「好不好?」

  倚在轎邊,一手挑著緋紅帘子、懶散而坐的白衣人,露出了一個淺淡卻溫柔的笑容。,,網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