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陽光,蠟燭燒了一夜,早就燃盡熄滅,屋裡光線昏暗一片,安靜無聲。

  一截清瘦的手腕伸出了錦被,手指虛虛蜷起,略微凸起的腕骨之上,印著一枚清晰分明的牙印。

  不止手腕,在手背、指尖、虎口,處處留著牙印。

  這牙印……看起來很眼熟啊。

  雲暮歸視線僵硬,在那指尖上停駐許久,才又顫巍巍地順著沈微雪瘦削的手臂往上挪。

  一張眉頭微蹙,昏然沉睡的清雋面容出現在他眼前。

  沈微雪倦極了,呼吸清淺而綿長,尚在熟睡之中,他唇角大概也被咬了一道,微微紅腫著,色澤是平時沒有的嫣紅。

  再下一點,他衣襟略略散開,被錦被壓著,半截鎖骨若隱若現。

  這兒就更糟糕了。

  層層疊疊的牙印昭示著昨晚情況之激烈,甚至被咬得狠的地方,還隱約沁出一點紅,凝在雪白如瓷的肌膚上,散發著誘人的清甜氣息。

  雲暮歸記得舌尖捲走那嫣紅的滋味。

  讓他熱血沸騰、食髓知味的感覺,欲罷不能。

  他腦殼上青筋突突直跳,小心翼翼地趴在沈微雪身側,一動不敢動,維持著雪狼原型,也不敢變回人形,遲鈍地將混亂的記憶理順。

  事情的起始,要從他眼睜睜看著沈微雪消失在他眼前說起。

  當時詭異莫測的風沙突兀而起,鋪天蓋地而來,他看見沈微雪被風沙吞沒後,毫不猶豫地跟著跳進流動的沙海之中。

  風沙很快也將他的身影盡數吞沒。

  見不到沈微雪,雲暮歸心急如焚,顧不得禁忌,靈力如浪潮層疊鋪設出去,尋覓著沈微雪的蹤跡,然而無濟於事。

  貪婪的風沙吞掉了他散溢在外的靈力,旋即裹了他滿身,不知滿足地汲取著他體內的靈氣。

  雲暮歸損耗過度,不得已變回了原型保存力量,再一錯眼,他便掉到了一片雪白的花苞叢中。

  風沙聲驟然消散,耳側只餘風吹草葉的窸窣聲。

  雲暮歸在淺淡似無的香氣里感到頭暈目眩——冰魄花的毒性對妖物的作用尤其明顯,發作也要更快。

  待雲暮歸察覺不妙時,已渾身滾燙如至身火中,體內靈力四處衝撞,疼得他連尾巴尖都在痙攣著,幾欲昏厥,全憑強大的意志力撐著。

  他跌跌撞撞地在花叢里跑了一段,靈力折損地越發得快,他的身形也越發得小,後來等他誤打誤撞跑到迦蘭果樹下的時候,已經變成拳頭大小了。

  妖物的本能讓他意識到樹上的果子是能解決他目前困境的。

  雲暮歸沒有思考太多,順著樹幹爬上去,隨意挑了個紅艷艷的果子,一口咬了下去。

  迦蘭果對冰魄花毒性的抑制效用立竿見影,雲暮歸很快便覺得那種燒心的滾燙感消失了,他還來不及鬆口氣,取而代之的就成了一種陌生的、飄飄乎乎的感覺,仿佛踩在雲端,不得安穩。

  不疼不痛,但莫名讓他生出一點被拋棄的難過和委屈來。

  雲暮歸竭力保持著清醒,最終這一絲清醒在見到熟悉的面容後分崩離析。

  他在沈微雪摘下他棲身的那枚果子時,一口叼住了沈微雪的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氣,甚至舌頭舔過齒尖時都嘗到了血氣。

  但他不想松嘴,他嘗到了比迦蘭果更誘人的味道,於是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迦蘭果,兩隻前爪抱住沈微雪的手指,尾巴幾乎搖出幻影。

  渴盼著沈微雪能將他帶走。

  所有聲音在一瞬間都變得很遙遠。

  他在徹底失去理智前,朦朦朧朧地聽見了兩道聲音。

  一道是他很熟悉的,另一道則是陌生的。

  「……啃了果子會怎樣?」

  「會、會像喝醉酒一樣,其他倒也沒什麼。」

  ……

  沈微雪虛虛握住咬著他不肯松嘴的小狼崽,在小男孩擔憂又好奇的視線里,鎮定地將被咬了一口的果子吃掉,若無其事地回到住處。

  然後三言兩語將人打發走,門窗關緊,確定沒有遺漏。

  指尖被咬出了血,初時有些疼的,但後來就……

  變成了酥麻。

  這隻牙尖齒利的小狼崽一邊瘋狂搖尾巴,一邊抱著他的手,仿佛抱住了什麼美味佳肴,一下下地舔舐著他的傷口。

  溫熱濕潤的觸感讓沈微雪眉心微動。

  沈微雪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小狼崽軟乎乎的小腦袋,在柔軟的絨毛里戳出一個凹陷,低聲道:「你是狗吧,又啃又咬。」

  他沒見過雲暮歸這么小小隻的模樣,像只鬆軟溫暖的糯米糰,冰藍色的眼眸蒙著水霧,濕漉漉的,可愛得要命,根本讓人沒法拒絕。

  他一時起了放縱的心思,任由小絨球為非作歹。

  以至於釀成大禍。

  嘗到血氣的小狼崽開始不安分起來。

  作為人的理智被短暫壓制,體內潛伏已久的妖性被激發出來,他蓋章似的,勤奮地在沈微雪每根指尖都留了個印,又嗷嗚一聲,在沈微雪的手背、腕骨,各咬一口。

  緊接著他順著沈微雪的手臂一路攀上——迦蘭城裡沒有風沙,為了舒適,沈微雪又換回了寬袖長袍,這就給了小崽子可乘之機,他鑽在衣袖下,攀到哪啃到哪,留下一溜兒濕潤潤的牙印,還有一疊聲興奮的嗷嗚嗷嗚。

  像圈了地盤留下獨特的印記,不許別人再碰。

  沈微雪開始察覺不妙,他在小狼崽在他衣領冒頭時一把捏住小傢伙的後頸,提溜起來,不輕不重地搖了搖,道:「行了啊,別越來越過分了——」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沉眼前一黑,原本小小隻的狼崽子突然變大,低沉地嗷嗚一聲,輕而易舉地掙脫了他的手,兩隻前爪搭在他肩頭,順勢一撲。

  ……胸、胸口碎大石。

  沈微雪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恢復正常大小的雪狼力氣大得很,沈微雪想要起身,卻被牢牢摁著不給動,一顆毛絨絨的腦袋低了下來,在他頸側蹭來蹭去,呵出來的熱氣灑得頸間一片濕熱。

  沈微雪被他弄得發癢,側頭去避開,眼尾卻瞥見那搖得越發歡快的大毛尾巴,心說這崽子別是被哈士奇附體了吧。

  正想著,這隻哈士狼突得啊嗚一口,叼住了沈微雪的鎖骨。

  這一口和小糯米糰子的一口截然不同。

  幾乎是同一時間,沈微雪倒抽涼氣,銳利的齒尖刺破了肌膚,滲出紅豆般的血跡。

  雪狼低頭瞧見,眼眸越發幽藍,他舌尖一卷,舔走了這滴紅豆,仍舊眷戀不舍地徘徊,啃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能忍了。

  ……揍吧。

  沈微雪深吸一口氣,正要手腳並用地將這隻大雪狼推開,這隻崽敏銳地意識到他生氣了,怯怯地縮回了腦袋,枕在他胸前,耳朵耷拉下來,睜著雙水潤清澈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看他。

  那大尾巴也不搖了,軟軟地垂下來,靈活地纏住了沈微雪的雙足,軟絨絨的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腳踝處打著圈。

  ……這就很過分了。

  明明被啃的人是他,他還沒生氣還沒委屈呢。

  沈微雪捏著毛絨絨的耳朵,一時不知道該繼續揍還是怎樣,僵持間,這隻雪狼抓住時機,探頭過來,在他唇邊啊嗚一口,又飛快地縮了回去,繼續委屈臉。

  唇角被磕破了,有點疼,沈微雪下意識伸舌舔了一下,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他腦子裡嗡的一聲,終於炸開了。

  ……還是揍吧!!!

  再後來就是一片混亂。

  沈微雪都不知道被啃了多少口,醉了的狼崽不知分寸沒輕沒重,熱衷於往他身上留牙印,要不是沈微雪竭力制止,衣服都要被不安分的狼爪子扯了個破爛。

  最終還是雪狼自己睏倦了,慢吞吞地趴下來,才被沈微雪制住。

  沈微雪艱難地摁住了雪狼,斷續喘息著,精疲力竭地命令:「趴下,爪子揣好。」

  他渾身狼狽,見雪狼還想抬頭,手下用了點力,將狼腦袋摁下:「睡覺。」

  雪狼被按得低頭,眷戀依賴地朝沈微雪嗷嗚一聲,終於被困意打敗,乖順起來,往沈微雪身邊湊了湊,慢慢閉了眼。

  沈微雪緩緩平復心跳,見雪狼終於乖下來不動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他也很累了,雪狼醉傻了沒個分寸,他還要防備著不要讓外頭耳目敏銳的迦蘭人注意到屋裡的動靜,簡直折騰得心力憔悴。

  熟悉的溫暖靠在身側,莫名的讓人安心。

  沈微雪心情複雜地看著白絨絨的狼腦袋,猶豫了一會,還是選擇了順從內心。

  他將一隻手穿過雪狼頸下,一隻手搭在雪狼背上,側過身子,與雪狼腦袋相靠,也沒有精力再想太多,很快也陷入沉睡。

  ……

  翌日醒來睜眼,入目一片絨白,沈微雪愣了一瞬,才漸漸回神。

  昨夜裡被毛絨絨衝擊而短暫壓下的顧慮此時翻湧而上,沈微雪張了張開口,想說話,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行了,這回是真的翻車了。

  面具早摘了,又被撞了個正著,還有什麼能瞞的呢。

  「……早。」沈微雪努力克制著快要絕頂的尷尬,努力裝作尋常態度,翻身想坐起來,一縮腳,才察覺腳腕上纏著什麼,軟軟絨絨的觸感……是雪狼的大尾巴。

  沈微雪登時覺得腳踝上纏了一團火,這團火以燎原之勢迅速湧上頭,燒得他連耳根子都是火辣辣的。

  雲暮歸一瞬不瞬地看著沈微雪,也很緊張,他比沈微雪醒得早,早很多——他已經看著沈微雪發呆很久了,滿腦子都是無限循環的「怎麼辦」。

  昨晚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師尊生氣也是應當。

  可他不後悔,甚至想更過分一點。

  可是不行啊。

  師尊現在還不喜歡他,要是太生氣了,又不要他了怎麼辦。

  那種聯繫不上、一路追過去,掀開馬車帘子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乍然湧起的被拋棄的揪心感,他不想再嘗了。

  要慢慢來,慢慢來。

  雲暮歸喉頭滾動了一下,虛虛掩在錦被下的手猛地握緊,在心裡一遍遍的告誡自己。

  他其實也沒料到那果子效用這麼大,他從前陪沈微雪喝過酒,但從沒喝醉過,根本不知道醉酒後會發生什麼。

  ——他倒是見過沈微雪喝醉了的樣子。

  沈微雪喝醉後,臉頰會微微泛紅,眼瞳波光漣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笑,笑得眉眼彎彎。

  像極了當年從雲洲湖底抱起他的模樣。

  又要比那時候更溫柔。

  雲暮歸將偏遠的思緒猛地拉回來,不安地縮了縮爪子,尾巴鬆開了沈微雪的腳踝,蹲坐起來。

  猶豫了又猶豫,他還是化回了人身。

  「阿歸……」

  「師尊。」

  兩聲同時響起,沈微雪剛掛起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道:「你說。」

  雲暮歸緊張得毛絨耳朵都想冒出來了,他以往面對比他強大兇猛的妖獸,也從未曾這不安害怕過。

  他克制著心裡的難受,決定先口頭認個錯,讓沈微雪先別生氣再說,他鄭重道:「師尊,對不起,昨夜是弟子冒犯了,師尊別生氣,弟子以、以後不會了……」

  沈微雪一愣。

  他想過雲暮歸會說的話。可能會問他為什麼不去藥王宗而是半路跑掉,也可能會問他來這裡做什麼,最可怕的也不過是問他為什麼要改頭換面隱姓埋名,見了也不相認。

  唯獨沒有想到雲暮歸一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和以後不會了。

  氣氛一瞬間凝滯起來,沈微雪莫名覺得一絲不痛快,這絲不痛快短暫地壓過了尷尬,他神色漸漸寡淡,冷著臉,抿著唇。

  幹嘛了?

  啃完了嘴巴一抹就不認帳了?

  之前逮著他非要魂修還要當道侶的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氣勢呢?,,網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