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熱氣氤氳中,沈微雪和雪狼默然對望著,久久不動。

  池面上漣漪漸停,沈微雪心裡卻翻起了浪花,用了足足一個月時間才恢復的冷靜,又在這澄澈明亮的眸光中煙消雲散。

  高大矯健的雪狼伸著兩隻前爪,抵在他肩頭,尖銳利爪被小心地收了起來,剩下柔軟又溫暖的肉墊。

  這熱泉的水是流動的,而雪狼與他靠得很近,絨毛順水飄動,柔軟地蹭著他光潔的肌膚,腰間還纏著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粗粗的尾巴尖勾在他腰側,不甚安分地戳著他。

  像試探,又像討好。

  ……就很離譜。

  這踏馬誰能頂得住。

  反正他頂不住。

  「阿歸。」沈微雪抬手,輕輕搭在雪狼爪爪上,感受到綿軟的觸感,他強忍想捏一捏的衝動,道:「你鬆開我……先上去。」

  雪狼安靜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湊了過來,腦袋往他頸脖處拱了一下,很快離開。就這片刻間,沈微雪覺得頸間一暖,濕熱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帶起一片戰慄。

  沈微雪目光放空:「……」

  不、不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手上用了點力,不再猶豫地推開了大雪狼,強作鎮定,從旁側鑿出的石階踩水而上。

  身後的視線灼熱而專注,追隨而來,掃過他裸露的肌膚,所望之處,火燒火燎。

  沈微雪努力忽視這道視線,匆匆披上外衣,一手抓著衣襟,勉強擋住滿片春光,才鬆了口氣。

  他沒想到雲暮歸會在這,毫無準備,裡衣浸濕了丟在一旁,也沒法再穿,好在外衣乾爽著,還能勉強將就一下,將雲暮歸打發了再說。

  嘩啦水聲響起,雪狼破水而出,落地時化作人形,兩步就走到沈微雪身邊,喊了聲師尊。

  沈微雪定了定神,回過身來,儘量平靜淡淡地道:「今天怎麼突然來這裡了?」

  雲暮歸微微垂眸,藏住了眸底的幽深,沈微雪這衣衫散亂,滿身水跡斑駁的情形,比在水裡時還要讓人心動。

  他想那次魂修後,沈微雪汗濕幾重衫,脆弱又昳麗,躺在他懷裡的模樣,舌尖抵在齒根上,將即將蓬勃而出的欲`望稍微壓制了一下——妖物就是這樣,一旦嘗過甜頭,就食髓知味恨不得日夜相纏。

  沈微雪拒絕見他的這一個月里,每天他都在猜測。

  為什麼沈微雪不生氣?身為高高在上的仙君,被徒弟以下犯上無禮冒犯,不應該氣得重罰他嗎?

  關禁閉、逐出師門、甚至是……殺掉。

  他像只尾巴上長了刺的狼,總是琢磨著沈微雪對他的容忍度,小心翼翼地伸尾巴戳一下沈微雪,見沈微雪不生氣,又謹慎地戳一下,再戳一下,一下又一下,越走越近。

  然而他以為沈微雪要震怒時,最終得到的懲罰,都是不輕不重宛若兒戲。

  雲暮歸低聲道:「弟子一個月沒見師尊了。」

  他和沈微雪相處幾年,處心積慮下,太清楚沈微雪喜歡聽什麼話了,果不其然,只消這一句話,他便看到沈微雪的神色軟和了。

  雲暮歸眸光一動,心裡的欲`望沒有因為對方的包容和退讓而消散,反而越發劇烈,如藤蔓瘋長。

  直至遮天蔽日。

  ……不想讓別人也擁有這樣的沈微雪。

  雲暮歸併沒有發現,他理智上還在防備和猶豫著。

  可身體已經自發伸出尾巴,笨拙地將這個人圈起來了。

  沈微雪確實是心軟了。

  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徒弟,性格純厚溫順,就算做了錯事,也該循循善誘,好好教導,而不是冷眼相待。

  看著面前俊朗挺拔的青年垂頭耷腦,仿佛被拋棄的大型犬,沈微雪的一顆老父親心發作,又泛起了滿心窩的慈愛,他嘆口氣,隨手系好衣帶,拍拍青年的肩頭:「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下次不要再這樣了,聽話。」

  雲暮歸皺眉:「是因為師尊不喜歡嗎?」

  沈微雪道:「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雲暮歸又問:「是弟子弄疼了師尊,讓師尊不舒服嗎?」

  沈微雪噎了一下:「……」

  這破徒弟,一天到晚都在問得什麼問題啊……他不舒服嗎,他當然舒服啊,過去一個月,是他靈脈廢掉以來過的最舒適的一個月……等等,這是舒不舒服的問題嗎!

  沈微雪閉了閉眼,果斷道:「……總之以後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要重罰你了。」

  「師尊要怎麼罰弟子?」

  沈微雪莫名覺得今天的雲暮歸有點難纏。

  他斟酌了一下,嚇唬道:「罰你去靜心崖關禁閉,關一個月……」

  話音未落又覺得這懲罰嚴重了些,他改口道:「嗯,要是你知錯悔改,就關半個月。如何?若你不想受罰……」

  「那弟子以後多多練習,讓師尊更舒服些。」雲暮歸輕聲道。

  沈微雪:「……」

  感情他說了一堆都是白搭了。

  一陣風吹過,吹開了衣擺,直往衣衫下鑽。

  沈微雪真空在內,只覺得涼颼颼的,滿身不自在。他裸露在外的赤足無意識地蜷了一下腳趾,旋即伸手取過一旁儲物囊,放棄說教:「算了,回去再說——你先回去吧,我去換衣衫。」

  他繞到樹林裡,回身看了看,望不見青年身影,才安心下來,找了乾淨衣衫,匆匆換上。

  披外衣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好像空氣中有什麼波動了一下,他立刻回頭循本能望去,只見一隻雀兒從樹枝上飛起,撲騰騰扇掉幾片綠葉,飄飄悠悠。

  ……錯覺?

  沈微雪又望了一圈周圍,可惜無靈力在身,無法查探,看不出什麼不同尋常。

  他將外衣披上,有點擔心雲暮歸,匆匆回到熱泉處,水霧瀰漫中,已沒了青年俊朗挺拔身影。

  這回又很聽話了。

  那方才的感覺,大概是雲暮歸離開時觸動了禁制吧。

  沈微雪腳步慢了下來,他站在原地,慢慢地將方才因為太匆忙而沒整理好的衣領翻疊整齊,視線在雲暮歸站過的地方停留了一會,才拂了拂衣袖,轉身離開。

  ……

  沈微雪猜得不錯,雲暮歸確實是觸動了禁制。

  然而觸動的卻是別的禁制。

  熱泉邊上,雲暮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送沈微雪離開,臉沉如水。

  ——沈微雪見不到他。

  這也是自然,沈微雪沒靈力,看不破禁制。

  雲暮歸收回視線,面對沈微雪時才會展露出來的溫順和沉穩盡數收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前的黑衫少年,聲如冰刃:「楚師弟。」

  楚然抱劍而立,看著他,意興盎然地挑了挑唇,對雲暮歸話語裡的冷意恍若不絕,禮尚往來:「雲師兄。」

  他漫聲道:「這一個月有師尊親自教導我,沒能向雲師兄請教,我還挺想念的。」

  ——這可真是字字句句都在往雲暮歸的心肺里戳。

  雲暮歸眉梢一動,長劍沉烏浮現身側,尚在劍鞘里,便震顫不已,殺意凜然磅礴而出,似乎下一瞬就要抽身而出,將對面的少年一劍穿透。

  楚然的笑容在看見沉烏後有一瞬的凝滯,不過他反應很快,立刻就遮掩了下去,不甘示弱地喚出長劍:「日後不勞雲師兄指導了,我會找師——」

  話音未落,凜冽劍意兜臉逼來,他猛然連退幾步,臉色一沉,拔劍出鞘反手一擋,將那劍意擊散。

  劍意如流光四溢,散去時激得石土飛揚,落在熱泉里,濺起陣陣水花,楚然擋了這一招,手肘都在發麻,他暗抽一口涼氣,暗道一句不愧是雲暮歸,命定的優勢之下,根本無人能擋。

  他不敢再慢吞吞地試探,一咬牙,直接將最狠的一句話拋了出來:「雲暮歸,你以為師尊當真在意你麼?你不過一介半妖,憑什麼入師尊的眼?」

  雲暮歸一言不發,劍意代替他說話,嗖嗖嗖扎來,扎得楚然左閃右避,額頭很快沁出冷汗。

  「你不在的這一個月,沈微雪壓根不記得你,你只是他修復靈脈的棋子罷了,甚至他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說,就能哄得你送上門來,自甘犧牲……」

  「等日後將你利用至沒了價值,又暴露了身份,他再一劍送你上西天,還能博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保全他微雪仙君的名聲,一舉多得……」

  字字句句,比劍刃傷人。

  心口本就沒好透的疤痕被無情戳破,藏在虛假安寧下的傷口暴露出來,又被狠狠扎進了一根利刺。

  痛徹心扉,鮮血淋漓。

  被壓制許久的恨意驀然浮現,雲暮歸理智在崩壞的邊緣,他盛怒之下,不再藏拙留情,招招要命。

  好在是楚然,多少知他底細,若是別人,大抵都撐不過他三劍。

  楚然躲避得越發吃力,沉烏劍光劃破了他的袖子,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傷痕,他吃痛之下,語速越來越快,幾乎是不假思索:

  「他喜歡你一次,換得悲慘下場,就絕不會再喜歡你第二次……他只會殺掉你!他能殺你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

  劍光在他身前半寸,突地停住了。

  雲暮歸聲調里藏著風雨欲來的沉重壓迫,他視線銳利,緊鎖黑衫少年,一字一句清晰地問:「他何時喜歡我,又何時殺我。」

  ……完了,情急之下說錯了話。

  楚然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他一時卡殼,腦速飛轉,想著如何補救,然而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雲暮歸如鬼魅般閃身而來,快准狠地扼住他後頸,一腳踹向他腿彎,毫不留情地將他摁跪在熱泉池邊!

  膝蓋傳來碎裂般的痛感,察覺到身後人的殺氣不是開玩笑,曾經經歷過的某些往事倏地冒上心頭,楚然臉色慘白,終於壓制不住驚慌地驚叫出聲,近乎悽厲:「雲暮歸!你敢?!」

  雲暮歸手下用力,將他頭往熱泉里摁,聲音平靜地仿佛只是準備殺只聒噪的鴨子給晚上加菜:「為何不敢。」

  他平平淡淡說完,正要將這個半途來的便宜師弟摁進熱泉里,視線無意瞥見什麼,動作一僵。

  ——沒有影子。

  ——水面上沒有楚然的影子!

  熱泉池上的熱氣早被他們的劍意劈散,池水清澈,四周草木倒影清晰可見,甚至雲暮歸自己也倒映其中,冷眉冷眼,分毫不差。

  唯獨他手裡摁著的楚然,不見其影。

  楚然在雲暮歸手裡,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他抓緊機會,趁機爆發,一鼓作氣掙脫了雲暮歸的手,旋即運足力氣,施展輕功,一溜煙竄遠,確定雲暮歸輕易逮不到他後,才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雲暮歸沒追,他緩緩站起身,遙遙望來。

  楚然離得遠遠的,喘著粗氣,手臂上鮮血汩汩流下,狼狽不已。

  他看著雲暮歸,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笑容,慢慢地張了張口:「雲暮歸,我是……因你而來的啊。」,,網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