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毛絨絨這種生物,只要揉過一次,就會想揉第二次。

  自那夜陰差陽錯抱了一回長大的雪狼後,沈微雪再看向小徒弟的視線里就充滿了對毛絨絨的渴望,讓人難以忽視。

  雲暮歸被盯得如針芒在背:「……」

  他猶豫了許久,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終於妥協了。

  於是這日等沈微雪睡醒了賴夠了床,懶洋洋地打著呵欠,準備去院子裡走兩圈舒展筋骨,一推門,眼倏地一亮。

  足有半個他那麼高的雪狼安靜地蹲在院子裡,聽見他開門的動靜,轉頭望過來,眸色冰藍純粹。

  沈微雪都不敢用力眨眼,生怕是在做夢,他步履輕緩地走到雪狼身邊,小心地將手搭在雪狼後背上,觸碰到蓬鬆溫軟的絨毛後,飄忽不定的一顆心才終於落定下來,歡喜如雨後春筍,紛紛冒頭。

  他在心裡反反覆覆念了十幾遍的「為人師表得端莊點」,才勉強克制住想抱住這隻大毛絨絨的衝動,矜持地撓了撓雪狼後頸,心花怒放中又努力保持鎮定:「今天怎麼了?」

  雪狼溫順地靠在他身邊,回想起那天夜裡的擁抱,又看了看沈微雪藏在袖子裡不碰他的另一隻手,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悶悶的嗷嗚。

  為什麼沈微雪今天不抱他了?

  雪狼抿著唇,有點不高興。

  ……

  沈微雪最近飄得有點找不到北。

  本以為長大後就獨立起來不再依靠他的小徒弟,忽然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每天風雨不動來問安,隔三差五的,還會變回原形,一聲不吭地蹲在他身側。

  沈微雪慣常搓揉了一頓小徒弟,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轉而去取小案上剛到的信封。

  雪白的信封上有龍飛鳳舞的兩行字。

  「二師兄親啟。」

  落款是更潦草的三個字——「謝予舟」,散漫不羈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紙上躍起,張牙舞爪。

  這樣的信沈微雪三年來收過許多封,已習以為常。

  凌雲宗的前任宗主,已故的洺塵仙君,一共收了三個徒弟。

  大徒弟是凌雲宗如今的掌權人顧朝亭,二徒弟是沈微雪,三徒弟便是這位謝予舟。

  三位弟子之中,顧朝亭最年長穩重,剩下兩師弟年紀相近性格相仿,自小就是哥倆好,搗蛋一起搗,有鍋一起背,關係極為親近。

  謝予舟這一趟出門,三年未歸,就是為了給沈微雪尋找修復靈脈的機緣。

  而這三年裡,他就算身在遠方,也常常給沈微雪傳信,或講述所見趣聞,或畫一張山川美景,總之極大程度地豐富了沈微雪宅在千秋峰的生活。

  就算沒有原身的記憶,他估計也會很喜歡這個小師弟的,沈微雪一邊默默地想,一邊拆了信封。

  這次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張紙,簡短几句話。

  沈微雪三兩眼看完,喜意上眉梢:「小師弟要回來了。」

  他將信紙折好放回去,打算等會一併放在專門收納的密匣里,轉眼間看見雪狼還蹲坐在他身側,他順手又揉了一把毛絨絨,隨口問:「今日要去給小弟子們考核?」

  雲暮歸頷首,他感受到沈微雪難掩的喜悅,莫名對這個還沒出現的小師叔充滿敵意,沉默了一會,他抬起爪子,將小案上已經溫涼的藥往沈微雪面前推了推。

  沈微雪當了三年多藥罐子,喝過無數藥,就算不怕苦,也漸漸生出抗拒,有時不想喝,便會極盡所能地磨蹭拖延。

  不過他今天心情好,端起藥碗,很爽快地一飲而盡,旋即輕快道:「那你快些去吧,別遲到了。」

  雲暮歸突然就覺得沈微雪的笑容很礙眼。他站起身來,尾巴下意識甩到身前,捲住了沈微雪的手腕。

  熟悉的觸感傳來,沈微雪飛遠了的心神總算是飄了回來,他動了動手腕,看見雲暮歸漂亮的眸瞳,心一軟,猶豫了一瞬,終於還是順從本心地微微傾身,抱了抱這隻雪白的大毛絨絨。

  沈微雪的臉蹭在雪狼溫軟的頸側絨毛上,快意地眯了眯眼,便也沒能看見,在他傾身過來時,那隻溫順下藏著兇狠的雪狼張了張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危險地在他頸間徘徊。

  怕耽誤雲暮歸的正事,沈微雪很快鬆了手,直起身子時他隱約感覺耳垂一熱,仿佛被什麼濕熱的東西舔過。不過他沒在意,只當是被小徒弟濕漉漉鼻尖蹭到了,揮了揮手,示意雲暮歸忙去。

  ……

  今日參加考核的小弟子們都是修劍道的,所以才需要雲暮歸——作為唯一師從微雪仙君的弟子,他劍術之卓絕,眾人有目共睹。

  不過和他的劍術一樣出名的,還有他不近人情孤僻寡淡的性格。

  當那道端正硬朗的身影出現在考核場時,在場弟子們有一瞬安靜,隨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斷。

  小弟子甲面露緊張:「雲……雲師兄會不會很嚴格啊?我們能成功考過嗎?」

  小弟子乙戰戰兢兢:「應該,應該能吧,只是初級的審核,我們練了這麼久,總不至於過不了。」

  小弟子丙瑟瑟發抖:「可、可我怎麼感覺雲師兄他今天臉色格外的冷冰冰呢,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啊!」

  小弟子們嘀嘀咕咕,雲暮歸只當聽不見,步履沉穩地走到一併負責考核的敘玉身邊,打過招呼:「敘玉師兄。」

  敘玉頷首回應了一句「雲師弟」,他將手裡考核名冊清點過,確認無疏漏,才道:「都是初級的考核。」

  雲暮歸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然後今天參加考核的小弟子們齊齊風中凌亂。

  雲師兄這哪裡是嚴格!這簡直是不留活路!原本很簡單的初級考核,落在雲暮歸手裡,難度直接飆升幾個等級,有的基礎差的小弟子,甚至連劍都來不及出鞘,就被一道劍意擊退,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大半天下來,百十個弟子,通過的竟然只有十來個。

  小弟子們欲哭無淚,看著雲暮歸冷淡的神色,又不敢說話,最終只能委委屈屈地抱劍離開。

  考核場裡人影漸稀,雲暮歸面無表情,從始至終,他連劍都沒拔`出鞘,只憑一道無形劍意,就將眾弟子削得屁滾尿流。

  敘玉慢悠悠地合上考核名冊,倒沒什麼意見。

  以他之聰慧,自然看出來了,今天雲師弟心情不太好,小弟子們多半是受了無妄之災,被無聲遷怒了。

  不過他現在情緒波動也有些大,全憑自制力壓著沒顯露出來,所以也懶得管太多。

  橫豎考核半年一次,小弟子們還有機會——寶劍鋒從磨礪出,在宗門裡挨打,總好多出去歷練了挨打。

  敘玉毫無心理負擔地地想。

  他算了一下時辰,心裡惦念著某件事,不欲在此處多停留,抬眼見雲暮歸還沒走,便道:「今日有勞雲師弟。小師叔將歸,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請恕我先行一步。」

  敘玉是宗主親傳大弟子,這幾年行事端正,也沒刻意刁難過雲暮歸,故而雲暮歸對之態度淡淡,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聽了敘玉前半句,雲暮歸頷首,本也打算轉身離開,結果腳步剛一動,就聽見了後半句。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小師叔?」

  雲暮歸眯了眯眼,舌尖輕抵在齒根上,那上邊仿佛還殘留著舔舐沈微雪耳垂時的溫涼觸感。

  他重複了一遍,平靜無瀾:「是謝予舟師叔?」

  敘玉眉梢一動,意識到了他平穩語調里的不同尋常:「是謝師叔。怎麼了?」

  ……

  這邊考核場裡倆師兄弟在琢磨些什麼,沈微雪一無所知。

  他剛結束午間小憩,喝了杯清茶醒了醒神,便迎來了意外之喜——原本信里說可能明天才會到的謝予舟提前回來了。

  緋衣如火的青年如旭日燦爛,一路通暢無阻地通過禁制,直撲而來,滿身氣勢張揚不羈,一疊聲地喚:「師兄師兄師兄!」

  聲音爽朗,十分熟悉。沈微雪剛看清來人,還沒來得及喊出青年的名字,就撞到了一個滾燙堅硬的胸膛上。

  師兄弟倆來了個久違的擁抱。

  記憶里那曾和他一起拆過山頭偷過烤雞的人陡然鮮活起來,沈微雪停頓了一瞬,抬手拍拍青年後背,眼眶微熱:「謝予舟。」

  他舒了口氣,心頭泛起好兄弟久別重逢的舒快感,笑意盈滿眉梢。

  謝予舟抱了一抱,很快鬆開手,眉眼裡閃著愉悅的光芒,充滿活力。他正要說什麼,忽然嗅見一絲古怪的氣息,笑容登時一僵。

  他疑惑地打量著沈微雪,嘀咕道:「師兄,你身上怎麼好像……有股妖氣啊?」

  大概是為了驗證不是錯覺,他湊到了沈微雪頸邊,用力嗅了嗅。

  果不其然,濃濃的妖氣撲鼻而來,那留下妖氣的妖物修為多半還不低,這妖氣充滿著占有的意味,縈繞不散。

  謝予舟一怔:「師兄……」

  他話音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棵老樹被攔腰折斷,轟然倒地,塵土飛揚,將他沒說完的話都堵了回去。

  兩人的對話就繼續不下去了,齊齊轉頭。

  塵土之後,兩道人影緩緩出現,一道是穿著深藍色衣衫的敘玉,一道是素白長袍的雲暮歸。

  見到姿態親近的兩人,敘玉眼光微沉,但旋即就擺上了慣常的沉穩圓潤的笑容:「沈師叔,謝……師叔。弟子和雲師弟一路切磋,一時忘了分寸……」

  他話語稍作停頓,雲暮歸神色淡淡地替他接了一句:「……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