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如同陷入深海般的寂靜。
恍惚間,秦落羽還真有點身處深海里的茫然和不真實感。
她剛聽到什麼了?道歉??
陵君行,剛真給她道歉了?
偶買噶,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罕見啊。
他是皇帝,本來他要做什麼,不會有人敢說他半個不是。
何況算起來,她是皇后,算是他合法的妻子。
所以他盛怒之下那番過分的舉動,哪怕她心有不滿,也只能在心裡罵,沒敢怎麼將情緒表露在臉上。
可他,竟然還主動道歉了......
看來皇上對三公主,還真是,用情至深啊。
連帶著她,也跟著沾光。
逃跑的事,他沒有追究,擅闖臨光殿的事,他也一筆帶過。
就連為翟暮求情,也只罰跪罰到一半,就帶她回來了。
然後臨了,還為他那啥啥啥的行為,道歉了。
秦落羽一時也不知心裡是個啥感覺,慶幸有之,唏噓有之。
突然就想起衛無忌在臨光殿對她說的那句話來。
「皇上對娘娘用情至深,娘娘若想求什麼,何不試試,以柔克剛?」
額,衛無忌不知道,皇上這不是對她用情至深,是對三公主啊。
三公主少時的無心之善舉,還真是給她留下了一筆意想不到的遺產。
以至於時隔多年後,她這個冒牌三公主都可以仗著這份寵愛,任性幾番。
不管怎麼說,有了陵君行這番道歉,秦落羽今夜的夢,都安然了幾分。
*
漆黑的夜裡,天邊只有幾點冷星閃爍。
光線昏暗的樹林裡,一個人影快步出來,奔到小河邊,打開水囊取水。
冬夜清寒,河水刺骨的冷。
那人握緊裝滿水的水囊起身,抬眸望了眼遠處暗黑的天色,默默佇立了一會兒,這才大步回了林中。
林中一角的山崖邊,燃著一堆篝火。
篝火燒得噼啪作響,映紅了火邊女子秀麗蒼白的臉龐。
山間寒冷,哪怕她身上裹了大氅,又貼近火邊,卻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聽見腳步聲響,她有些驚慌地回頭,看到來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露出個笑容:「尚言哥。」
蕭尚言點了點頭,走到女子身邊蹲下身來,拉過她的兩隻手,就著火光,用清水幫她清洗掌間傷口的血跡和異物。
水冷如冰,女子不由打了個哆嗦。
蕭尚言沒抬頭,「水有點涼,四公主忍著點。」
這女子,正是大秦四公主秦素菡。
她不忍看著蕭尚言被押赴京都受死,那日橫下一條心來,給後院侍衛送了幾大壇放了蒙汗藥的酒,趁夜與蕭尚言一起離開。
蕭尚言的父親蕭廣智卻無論如何不肯走。
也不知和蕭尚言說了什麼,後來竟一頭撞在馬廄中的石槽上,自盡了。
從那夜後,她和蕭尚言便踏上了逃亡之路,一路晝伏夜出向北而逃,以躲避搜尋的官兵。
官兵追得急,他們無奈避入了這座山中。
只是她走不慣山路,又兼是晚上,一路摔了好幾跤,兩個手掌都被磨破了,血跡斑斑的。
望著蕭尚言為她清洗傷口的專心動作,秦素菡心中微暖:「尚言哥,謝謝你。」
蕭尚言沒有說話,探手入懷取出一瓶外傷藥。
目光落在瓶身,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眸光微微黯淡,沉默著為秦素菡上好了藥,這才起身,在火堆邊坐下了。
「四公主。」
蕭尚言盯著火光出了會兒神,終於開口:「蕭某現在是戴罪之身,一介亡命之徒。四公主身份尊貴,跟著蕭某一起逃亡,蕭某實在於心不安。」
他頓了頓,又道,「四公主他日若是見到皇上,只說此次出逃乃是被蕭某脅迫,儘管將責任都推在蕭某身上即可。皇上與四公主畢竟是兄妹,必定會對公主手下留情。」
秦素菡咬緊了唇,「尚言哥這是要趕我走?」
「公主救命之恩,蕭某沒齒難忘。」
蕭尚言默了片刻,「只是蕭某實不忍讓四公主跟在身邊,每日朝不保夕,亡命天涯。」
「我不怕,只要能跟在尚言哥身邊,什麼苦我都不怕。」
秦素菡眼中已有淚光,急切道,「我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皇兄不會原諒我的,我不想回去,我也不想......離開尚言哥。」
曾經,蕭尚言眼中只有三姐姐。
她與三姐姐雖同為公主之身,可三姐姐是太后嫡女,受盡恩寵。
而她的生母,卻只是後宮中一個普通妃子。
三姐姐對蕭尚言不掩愛慕之意,先帝也曾親口許下三姐姐與蕭家的親事。
她雖對蕭尚言有情,卻也只能將這份情,深深藏在心底,半點也不敢叫外人得知。
可後來三姐姐和親遠嫁陵國,她暗藏多年的心事,也仿佛終於找到了一點出口,可以稍稍展露出來,也不必擔心什麼了。
只可惜,就算三姐姐遠嫁,蕭尚言卻仍舊對三姐姐舊情難忘,對她的刻意靠近,始終不冷不淡。
她等了許久,一直等到現在,才算等到一個真正可以向蕭尚言展現自己心意的時候:為了蕭尚言,哪怕背叛皇兄,她也會毫不遲疑。
她義無反顧地策劃了一場救人行動,而且,成功了。
她好不容易才可以跟在蕭尚言身邊,她絕對不願意再離開。
曾經那種只能遠遠望著他身影,默默將思念揉碎了化開了咽進肚子裡,空有再多情思婉轉,卻難以對他多說一句話的苦苦暗戀,真的太難熬了。
她再也不想要過那種生活。
從她決定救蕭尚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決定了,這一生一世,便是天涯海角,便是囚牢刑場,她也定要追隨他到底。
秦素菡伸手緊緊握住了蕭尚言的手,似乎生怕蕭尚言不要她一樣,泫然欲泣:「尚言哥,我求求你,別趕我走。」
蕭尚言面色未變,並沒有因為她的落淚而有所心軟。
「四公主,你跟著我,不會有什麼好日子。」
蕭尚言緩慢卻堅定地將手抽了出來,沉聲說,「我此行艱險,公主何必跟著我趟這趟渾水?」
秦素菡眼淚掉下來,「你,你真的要趕我走?」
蕭尚言顯然是決心已定:「公主自小錦衣玉食,不該跟著蕭某過這種日子。等天一亮,我就送公主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