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忌跟著皇上往臨光殿而去的時候,心裡略有點唏噓。
認識皇上這麼多年,何曾見到皇上如現在這般,心有所系,口是心非。
皇上當年在戰場上,是運籌帷幄殺伐果決的將帥,後來在朝堂上,是心有丘壑性子沉冷的帝王。
做將帥時,鐵血雷霆手段,冷麵無情,做帝王時,深諳治政之道,城府深嚴。
然,這樣一個經年冷情冷性不動聲色的人,一朝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子時,竟也會顯露出幾分稚拙的赤子真心。
明明是因為罰跪了皇后娘娘,心中放心不下。
明明這些日子對皇后娘娘輾轉思之念之,卻偏偏不願承認。
方才他只不過說了一句皇后娘娘,結果皇上接口過去,說了那麼多,每一句都不離皇后娘娘。
縱然娘娘有千般不好,萬般違逆,甚至冒著大不韙給翟暮求情。
皇上卻還是要頂著深秋初冬的寒風,踏月履霜來臨光殿看望娘娘。
娘娘啊娘娘,皇上這一番難得生出的真心,你可千萬莫要辜負了才好,否則——
怕是這後果,誰也無法預料,誰也,無法承受。
*
他們踏入臨光殿時,偌大的臨光殿空無一人。
陵君行臉色頓時沉下來,轉頭看向門口的侍衛:「人呢?」
侍衛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殿,也是一臉懵:「屬下一直守在這裡,娘娘未曾踏出過臨光殿一步。」
未曾踏出,那就是還在殿中。
可是她,人去哪兒了?
陵君行踏入殿中,皺著眉一點點掃過大殿。
「阿嚏——」。
伴隨著很輕的噴嚏聲,大殿後面靠牆角的一處帳幔動了動。
看清那帳幔里依稀裹著的小小身形,衛無忌和陵君行的臉色,一時都有點難以形容。
秦落羽是真的冷得受不了了。
這大殿空蕩蕩的,穿堂風嗖嗖刮過來,太冷了。
可她是因為翟暮的事,才被皇上罰跪,若是半途跑了,惹得帝王動怒,那救翟暮的事,也就黃了。
為了翟暮,跪就跪吧。跪完了,才有底氣繼續去找大魔頭掰扯。
她找了個避風的牆角,然後將自己的腦袋和上半身整個裹進了牆角的帳幔中。
帳幔單薄,但聊勝於無。
有了這帳幔加持,秦落羽愣是憑藉著自己的一身浩然正氣,生生和寒夜對抗,撐到了現在。
奈何這浩然正氣有點不太夠,以至於寒氣侵襲入體,害得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頗有點鬱悶地低著頭揉了揉鼻子,然後就聽到有腳步聲走近。
侍衛嗎?
這麼晚了,這臨光殿也只有侍衛會出現了。
秦落羽從帳幔里探出小半個腦袋瞧了一眼,只看見一襲玄色身影的袍角,頓時嚇了一跳。
她立刻就要扯落身上的帳幔,手忙腳亂想要爬出來。
豈料那帳幔裹了一層又一層,她又急著脫離,然後就聽「哧啦啦——嘭——」兩聲。
秦落羽身上還裹著半塊撕裂的帳幔,華麗麗以一個狗啃泥的姿勢撲了出去,正正撲在了玄色身影的袍角前。
真特麼......尷尬。
秦落羽滯了兩秒,面不改色地撐著地爬起來:「皇上。」
她跪直了身子,鎮定地給自己找補:「皇上,臣妾沒偷懶,只是躲在這避避風而已。」
陵君行靜靜注視著她凍得發紅的臉頰,半晌,淡淡道:「知道錯了?」
秦落羽連忙乖巧點頭:「知道錯了。」
陵君行:「錯在何處?」
「錯在......臣妾不該擅闖臨光殿,擾亂皇上議事。」
秦落羽垂眸,小聲道,「臣妾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翟暮求情,折了皇上的面子,委實不該。」
帝王眼底神色稍緩,正要說話。
就聽秦落羽認真道:「臣妾該私下裡找皇上,求皇上放過翟暮的。」
陵君行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衛無忌一看情勢不對,連忙道:「皇上,讓臣和皇后娘娘說幾句吧。」
陵君行冷冷地看了秦落羽一眼,眸光沉沉。
但他竟然還挺聽衛無忌的話,真就走到了不遠處,負手而立。
只聽得衛無忌低聲不知道跟秦落羽說了什麼,秦落羽耳朵尖都紅了紅,然後,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片刻後,衛無忌退下了:「皇上,皇后娘娘已經知錯了,她有些話要跟皇上說,臣先到殿外等候。」
陵君行:「......」
衛無忌總共也就說了一句話還是兩句話,她這就知錯了?
就她那冥頑不靈,跪到現在還想著要為翟暮求情的腦袋瓜,這麼快能想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
望著衛無忌匆匆往殿外走去的身影,陵君行的眼神有些陰鬱。
視線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下一刻,就感到自己的袍角被人輕輕扯了扯。
陵君行低眸時,就見女孩不知何時跪在了他身前,聲音軟軟地小聲說:「皇上,臣妾知道錯了......求皇上原諒臣妾,好不好?」
陵君行眼眸微深,「抬頭,看著朕。」
秦落羽聽話地抬起頭來。
女孩白皙的臉頰凍得有點紅,鴉黑的眼睫微顫,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之前哭過的緣故,眼尾還帶著些許紅,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
似乎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她無意識地咬了咬唇,小聲道:「皇上?」
陵君行喉頭微緊,薄唇抿了抿,深黑的眸子靜靜注視女孩好一會兒。
半晌,方沉聲道:「為何要逃?」
秦落羽:「......」
這個問題可謂穩准狠,一舉擊中要害。
正打算隨口編個理由,就聽陵君行冷聲道:「朕要聽真話。」
對上男人如兩點寒潭冷星般的眸子,秦落羽的心都顫了顫。
她沉默了一會兒,如實說:「我想回家。」
她沒有自稱臣妾,而是說的我。
以一個誤闖入這個世界的外來靈魂,而非陵君行皇后的身份,回答他的問題。
這次逃跑失敗,下一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既然她暫時還不得不留在這裡,那逃跑這件事總得給陵君行一個交代。
撒謊無意義,反正告訴他真實原因,他也明白不了。
「不管皇上信不信,我想回家,這就是我離開的原因。」
大殿中搖曳的燭火映在男人的臉上,照得他的眉眼忽明忽暗,情緒莫辨。
他緩緩道:「因為蕭尚言?」
秦落羽心道,果然,還真是明白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