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說完，尷尬地看了許春娘一眼。
「姑娘，我家孩子言出無狀，還望你莫要同他計較。」
說完，她便匆匆提著自家孩兒離開。
一邊走，她還不忘教訓自家娃兒，蒲扇大的巴掌狠狠落到他屁股上。
「人剛搬來，來歷跟腳都不清楚，你也敢磕頭拜師？喜歡磕頭，一會你爹回來了，多磕幾個頭！」
「嗚哇！」
男童痛哭流涕，嗷嗷叫著說下次不敢了，其餘幾名孩童見這架勢，頓時面面相覷。
許春娘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重新背起劍，穿街過巷，踏入了人煙如織的繁華街道。
因背上背了把劍，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頻頻回望。
在凡俗界，女子縱有學識，大多也逃不開相夫教子的宿命。
如許春娘這般，能灑洒然背劍而行的，確實不多。
立身於凡人城池，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們，她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修士身份。
修者孑然一身求道問仙，總是孤獨的。
可身處凡人鬧市，許春娘似乎也體會到了，一點生而為人的熱鬧。
她走入了餛飩店，夥計一眼便認出了她，這位客人的氣質實在太獨特了。
他讀書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是看到她，便打心底覺得歡喜。
夥計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客官，您來啦，還是吃餛飩嗎？」
許春娘點點頭，從袖子裡數出八文錢。
夥計接過錢，不一會就端出一大碗餛飩，「您慢用。」
這餛飩下肚，好似連帶著周遭的人間煙火氣，也一齊走進了她心裡。
吃完餛飩，許春娘往回走去，卻在自家小院門口，看到了一個手握竹竿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身形單薄，面容清秀，一雙眼睛卻有些無神。
聽到動靜，她朝著來人處望去，俯身一禮。
「請問，您是新搬過來的那位女俠嗎？」
許春娘站定，掃了少女一眼，「我是新搬來的，但不是什么女俠。」
聽到前半句，少女表情有些欣喜，聽到後半句時，又有些失落。
不過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拱手作禮道。
「聽說您背著劍，哪怕您不是女俠，卻也是有本事的。」
「所以，你是專程在這裡等我？」
少女嘴唇微抿，點了點頭，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我在這裡等你，想讓你收我為徒，傳我本領。」
「哈哈哈哈，你個瞎子也想學劍術？」
一道嘲笑聲突兀地響起，躲在遠處看熱鬧的幾位孩童聽了少女的話，毫不客氣地嘲笑起來。
「瞎子哪能使劍啊，別把人給戳壞了！」
「女師父要收她，還不如收我呢！」
許春娘掃了遠處幾人一眼，幾人對上她的目光，頓時熄了聲，不敢多言。
她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女。
少女臉上有些忐忑，嘴唇卻抿得緊緊的，攥住竹竿的手也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發白。
「你想拜我為師，學習劍術？」
少女臉上稍作遲疑，隨即重重點頭，認真的道。
「我知道，我一個瞎子學劍術，聽起來很可笑，但是我想保護自己。
劍術也好，拳腳工夫也行，只要您肯教我，我都願意學。」
「可是，你眼睛看不到，如何學呢？」
「眼睛看不到，但我聽覺靈敏，可以聽到很細微的聲音。而且我眼睛雖然不好，但是反應很快的，記性也不錯。」
許春娘還是搖了搖頭，「抱歉，我的劍術只是平平，暫時也沒有收徒的打算。」
少女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強笑道。
「好吧，我家就在巷子裡第三座院子裡，若您改變主意了，可以隨時找我。」
少女撐著竹竿，試探著走遠了。
方才取笑過她的幾人，則是跟在她的身後，鬨笑起來。
「哈哈，我說過你會被拒絕吧，眼睛瞎了還想學劍術，簡直是異想天開。」
「女劍客要收，也該收我們這種健全之人，瞎了眼就該安安分分的呆在家裡，少出來走動。」
正要踏入院門的許春娘聽得這句話，身子微微一頓。
一句早就被她遺忘的話，似在耳邊響起。
「臉上長了塊胎記，多難看啊，這麼丑就該安安分分的呆在家裡，少出來走動。」
自長大後，她便學著忽視這些話。
修道以來，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可一句類似的話，仍喚醒了她遙遠的記憶。
許春娘驀然回首，朝著撐著竹竿的瘦弱少女看去。
少女聽到幾人的取笑，似是早就習以為常，面上波瀾不驚，腳下不停。
而幾枚取笑她的孩童，卻不滿意她如此平澹的反應，不斷地找些戳心之詞來扎她。
瞎眼的少女，與年幼時倔強的她，有幾分相似。
許春娘心中觸動，快步朝著少女走去，「且慢。」
少女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時，面上隱忍著希冀之色。
「您是在喚我嗎？」
幾名孩童的取笑聲戛然而止，顯然是有些意外。
許春娘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其實我的劍術不太好，但是拳腳工夫還不錯，你願意學嗎？」
少女原本無神的眼睛，幾乎迸射出光來，她忙不迭第點頭道，「願意，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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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基礎，學這些，可能要吃不少苦頭。」
少女忙道，「我不怕吃苦，我是真心求學。」
許春娘微一點頭，「明日卯時，不要遲到。」
幾名孩童被這一變故驚得不輕，明明不久前，女劍客還拒絕了瞎子，怎麼忽然間又改主意了？
他們爭先恐後的跟上她，「我也要學劍！我爹娘不會反對的。」
「我眼睛好，肯定比瞎子學得快！」
許春娘回身看向幾名稚子，只一個眼神，便駭得幾人不敢多言。
她搖搖頭，「她只是眼瞎，你們卻是心瞎，再胡亂言語詆毀於她，莫怪我不客氣了！」
次日寅時三刻，少女早早便在院門候著，比規定的卯時還早了一刻鐘。
聽到院門外傳來的動靜時，許春娘正在院中揮劍。
正如她設想的那般，這柄劍胚堅固非常，用來練習劍招，綽綽有餘。
收招後，她將手中劍隨意置於一旁，朝院門走去。
外門站著的，果然是昨日那名少女。
「來得挺早。」
撐竹竿的少女俯身一禮，「我目不能視，需得比旁人更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