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七在門外守著,院外還有護衛,他們四人的談話不會有人聽見。
滿滿掩嘴看著面前對著雲迦單膝跪下的塔桑與耶提。
瞧出她眼中的驚訝,塔桑說:
「我們烏合部落本就是世子殿下的人,既然我沒猜錯你的身份,那讓你知道也沒什麼關係。」
「不過殷滿,你真可惡,竟敢騙我!」她扭頭氣鼓鼓地瞪著滿滿,眼珠子一轉,又有了鬼主意,豎起手指一本正經道:
「若不是我放你走,你是不是也不會這麼輕鬆遇上世子殿下,我是不是算你的半個恩人……不對,算你們半個紅娘!」
滿滿正想說話,沒想到一向話少的雲迦竟先她一步點了點頭。
「多謝你之前幫了滿滿。」
他雖語氣清冷,但能感受出其中的鄭重。
不著調的塔桑愣了一下,心直口快地道:「殿下是真的很喜歡殷滿。」
明明不是疑問句,雲迦轉頭看了一眼滿滿,仗著她「聽不懂西域話」,回答道:
「對,我心悅她,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沒有注意到身側的滿滿一瞬間滯住了的身形和表情。
塔桑不知道內情,先是肉麻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隨後佯裝嫉妒地朝著滿滿嘟嘟嘴,嘀嘀咕咕:「不愧是世子殿下,說這種話都能面面無表情。不過,你和世子殿下真的很般配!」
滿滿驟然從呆滯中脫離出來,面紅耳赤,急於擺脫這尷尬的氛圍,下意識扯著她的胳膊,打斷她。
「你又想要什麼直接說。」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她笑得跟個狐狸似的,還斜著眼睛拋了幾個媚眼給滿滿——誰叫她騙自己的?自己還好心送她走了呢。
滿滿無奈地移開目光,就發現雲迦正盯著她看,目光中有幾分詫異,幾分驚慌。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當即就恨不得原地有個洞讓她鑽進去。
雲迦的唇動了動,似是想問,又似是想解釋,最終歸於沉默。
滿滿躲著他的眼神,忽然拽著塔桑告狀:「我當時被你們部落的幾個人半路攔截,當奴隸送來的!」
「啊?」塔桑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氣道,「一定是大姐二姐她們!你放心,等我回去就幫你報仇!」
「嗯……嗯。」
看著她有些慌亂躲避的神情,雲迦垂下眼帘。
他沒想到郡主竟然會說西域話,那……不論是今天,還是之前,她其實都聽懂了?
聽懂了他難堪的父母家世;聽懂了他對自己父親狠辣的算計與布局;也聽懂了自己對她私藏的愛意……
她會覺得他的心意髒嗎?會討厭他嗎?
滿滿:「不然我先出去,你們聊?」
「不必。」雲迦開口,「都安排好了。」
就算再大大咧咧的塔桑也莫名察覺到忽然冷下來的氛圍,她與耶提對視一眼。
「我們先走吧,也不好在這兒待太久。」
耶提眼神堅定地握拳行禮,也道:「殿下,酋長讓我轉告您,烏合部落隨時聽候佛子差遣。」
雲迦點點頭。
二人又翻著牆離開了,只是遠離了這處小院後,憋了許久的塔桑忍不住和耶提說話。
她拽著耶提的胳膊,讓他壓低身子,湊到他耳邊,很小聲道:
「耶提,我剛剛突然想到,行動安排在大典當日,若是、若是毀了殿下與殷滿的婚禮可怎麼辦?」
她呼出的熱氣撲過來,痒痒的,耶提的耳朵情不自禁地動了動,隨後紅得跟熟了一樣。
「你發什麼呆?我問你呢。」
塔桑沒得到回答,哼了一聲,自言自語,「算了,只要人在一起,儀式什麼的,隨時可以補嘛。我以後也是有朋友的人了,而且,還是身份尊貴的世子妃,嘿嘿。」
「世子妃」三個字她說得很輕。
說完,她回頭一看,耶提還杵在原地。
「你怎麼了?不會走路啦?」她眉毛一翹,伸手自然地攥緊他的大掌中,牽著他就朝前走。
大塊頭耶提跟上她,明明是烏合部落最強的勇士,卻笨拙得像一隻企鵝。
*
到了攝政王世子成親大典的正式日子。
達曼城熱鬧非凡,飛檐圓柱處處繫上了彩帶,鑼鼓聲一路伴著一支隊伍從城東緩緩而來。
上百名騎兵隊將婚轎拱衛在中間,個個都換成了紅色的轡頭,高坐在馬上的士兵戴著黑色的面具,身姿挺拔,氣勢凜然,每個動作都如出一轍的整齊。
可他們都比不上最前頭的新郎。
雲迦俊美無儔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即使這是一場假的、無法完成的婚禮,他此時此刻,也高興無比。
胸膛里藏著的那顆心,跳得飛快,恨不得撞出來,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竊喜。
他單手握著韁繩,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最中央的轎輦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時,寂靜了一瞬。
那是旁人從未見過的華美轎輦。
十二抬大轎呈方形,前後以珍珠琉璃珠子做簾,頂上做了一處尖尖,嵌入了一株圓滿好看的蓮蓬;轎輦四角綁了紅綢,直延伸到頂部匯合,系成一朵綻放的紅花,尖端蓮蓬便成了花蕊,寓意極好。
左右是做了鏤刻花紋的銀杏木,薄薄的一張木板上,雕刻的龍鳳呈祥栩栩如生。
百姓透過花紋空隙能窺見新娘子的影子,平添了一股朦朧神秘。
「殿下真俊啊!」
「王庭的鐵騎竟用來給世子殿下迎親!?攝政王果真看重殿下。」
「看得清世子妃的樣貌嗎?是不是美如天仙?」
「可聽說殿下脾氣不好,心狠手辣……」
「殺了那麼多人,可不是嘛。」
「噓!你們小聲點!」
「現在是要去佛塔了?佛子還會露面嗎?」
「……」
滿滿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成親竟會是在西域,竟會是和阿鹿桓雲迦。
她身著西域婚服,色彩鮮艷,徹底褪去了青澀的姑娘是如此明媚動人。
抬眸間,她似乎透過搖搖晃晃的珠簾與最前面轉頭的雲迦遙遙對視上了。
她想起前天漫長沉默後雲迦說的話。
「一切都是為了做戲,望郡主息怒。」
「眼下有更緊迫的事……」
明明她沒有說自己生氣了,為什麼感覺雲迦在自己面前總是有幾分小心翼翼。
前方的雲迦回過頭坐正,唇邊的笑淺了許多。
——郡主,我絕不會讓竺曇雲訶說的話成真。
——而阿鹿桓鉞,必須死。
這一場婚禮,沒有旖旎,沒有期待,沒有對未來美好的遐想,只有大戰來臨、風雨欲來的緊張與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