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一口流利的大裕官話,隨即又是一句直接點破自己女兒身的身份,猝不及防的,讓滿滿不禁瞪大了眼睛。
阿鹿桓鉞笑了起來,格外爽朗豪邁,甚至直接起身走到滿滿的面前,距離不過三步。
「是驚訝本王會說大裕話,還是驚訝本王知道你是女子?」
他面帶笑容,語氣溫和,若不是早知他與雲迦面和心不和,恐怕滿滿也會誤以為他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慈祥父親。
滿滿見被識破,知道不可能再在他面前偽裝,最快速度地整理好了心緒和表情,乖巧地行了個禮,答:
「小女阿滿,見過西域攝政王。」
「哎,不必多禮。」阿鹿桓鉞友好地擺擺手。
滿滿揚起一抹甜甜的笑,奉承道:「早就聽說您是西域第一勇士,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他不著痕跡地接道:「哦?聽說過本王?聽誰說的,雲迦麼?」
滿滿毫無破綻地立馬說:「小女有幸在大裕蒙世子殿下搭救,相識時間並不長,這次也是隨家中商隊過來西域貿易,結果半路走散了,想著都這樣了,不如來看看世子殿下,殿下仁慈,才給了我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
她心知一味與雲迦撇清關係,反而容易引起懷疑,於是她說著說著,還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態,正是一個對恩人有幾分感激與仰慕的小女子。
「倒是個機靈的小姑娘。」
阿鹿桓鉞一直含笑聽她說話,聞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說了這麼一句。
「謝攝政王誇獎。」滿滿宛如一個被敬愛的長輩誇獎了的小孩兒,就連臉上都飛起一抹酡紅。
怕是這次西域之行,能平白讓她演技技能提升一大步。
阿鹿桓鉞視線從她身上掠過,負手轉身道:「小姑娘聰明伶俐,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本王也有些好奇……來人。」
後面兩個字他說的西域話,音落便有一個侍女低頭出現。
阿鹿桓鉞:「帶她下去沐浴,換身西域服飾。」
「是。」
他吩咐完,笑看向滿滿。
幸好滿滿及時切換成了一臉困惑聽不懂的樣子。
於是他解釋道:「阿滿,是吧?這幾天待在那個簡陋的地方辛苦了,讓她帶你去休息一下,換身舒服些的衣裳,也讓本王瞧瞧你的樣子。」
他雖態度溫和,但語氣分明是不可拒絕之意。
滿滿不知道他為什麼非要看自己的模樣,不過也沒有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乖乖隨那侍女下去。
阿鹿桓鉞看著她離開,輕笑了一聲,施施然回到了主座,看起了桌上的文書。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一個內侍打扮的人悄聲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他的手指遙遙一點,「就那個屏風後面吧。」
「是。」
屏風後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麼,隨後很快安靜下來,因背著光,若不一直盯著細瞧,根本看不出來那後面似乎多了個影子。
阿鹿桓鉞看都沒看,剛合上一封文書,便聽見有腳步聲自外頭傳來。
他挑了挑眉,看著邁進來的人,終於帶上了攝政王該有的威嚴。
「雲迦這是有急事尋父王,連規矩都不守了?」
來者正是突然得知滿滿被帶到攝政王這兒的阿鹿桓雲迦,幾乎是剛收到消息,他便忍不住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他沒想到,如此謹慎、如此防備,不敢多見郡主一面,竟都會讓阿鹿桓鉞察覺。
若是因此讓郡主陷入危險,他真是玩死難辭其咎。
「父王。」他鄭重地行了一禮,開門見山,「聽聞父王著人喚走了我的好友,還請父王准許兒子帶她離開。」
阿鹿桓鉞聞言,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一向什麼都不在乎的你,今日竟然如此沉不住氣,這位『阿滿』真的只是你的一個『好友』嗎?」
「父……」雲迦皺眉,剛啟唇。
阿鹿桓鉞將手中文書放下,發出的聲音仿佛讓整個空間都為之一盪。
「勸你不要撒謊,本王向來相信自己的判斷,況且,若對你無甚特別,那便寧錯殺,不放過。」
若是換了旁人,早在這等威壓下兩股戰戰、大汗淋漓了。
可雲迦垂著眸,臉上的表情都未變過分毫,像一個冰冷的雕像,仿佛下一秒就要冷漠地讓他殺了滿滿。
然而這一錯覺不過一瞬。
他忽然筆直跪下,膝蓋與地面相觸發出的聲音清響。
「請父王恕罪,她是我在大裕的心上人,我們情投意合,之前許諾過要不了多久便接她來西域,沒想到她獨自一人千里迢迢找了過來。」
「哦?」阿鹿桓鉞似乎聽到這個說法來了興趣,起身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之前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雲迦面不改色:「她只是一個普通姑娘,還是大裕人,我擔心父王不允。」
阿鹿桓鉞沉默了一會兒,這短短一會兒,卻猶如雷雨將至的天空。
「放心吧,她此時安然無恙。」他忽然又問,「你對她感情深到何等地步?」
「不瞞父王,兒子對她情根深種。」
「是嗎?若有朝一日,讓你在她與本王之間作抉擇呢?」他聲音喑沉,如惡魔低語。
雲迦的額角適時流下一滴汗,跪在地上的膝蓋微微發麻,他也顧不上,立馬握拳重重拍在左胸口,冷然卻堅定道:
「父王在兒子心中高於一切。」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起來吧。」
阿鹿桓鉞一手托他起身,繼續道:「父王並非不支持你有心上人,而是希望,所有的一切在你的心中,都抵不過你我父子親情與西域大業,父王希望你能像我一樣。」
說到這,他頓了頓,像是打開了話匣:「你可知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不知。」
「是本王親手所殺。」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雲迦的睫毛顫了顫。
阿鹿桓鉞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來,甚至其中的自豪遠遠蓋住了愧疚,仿佛他做了一件最對的事情。
「為什麼?」問出這三個字時,雲迦語氣淡漠得像是在說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阿鹿桓鉞一拂袖,「本王不需要什么女人,只要一個能承我衣缽的兒子便好,可惜只有她懷上了你,儘管你有一半大裕血脈,好在你爭氣,本王也高興!」
他說著拍了拍雲迦的肩,「只是她竟敢將你藏了起來,讓我們父子平白分離十多年!」
雲迦默不作聲,阿鹿桓鉞似乎也知道自己兒子沉默寡言的性子,今日為了心上人說的話已經算多了,竟讓他也忍不住多說了些。
「這個姑娘長相不錯,人也機靈,所以啊,父王准許你娶這個阿滿,將來擁有一個屬於你們的兒子。只是,你也要記住,你必須摒棄累贅的情慾,只有握在手中的權勢,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在你察覺到她就要成為你的軟肋前,必須果斷,去母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