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城北部有山脈,暴雨期間,山洪爆發,沖塌了不少山體,吞沒了許多村莊田地,整個大地一片狼藉,泥濘不堪,仿佛淪為了泥潭沼澤,令人無處下腳。
沒人會冒著危險和髒亂到這裡來。
可就在這亂得不成樣子的地方,原本是森林的位置多出一個約莫一人高的坑,是當初受暴雨衝擊後塌陷而成。
在這個坑裡,有兩個灰頭土臉的大人物,被綁著手腳,狼狽地困在裡面。
蕭燊覺得自己可能是最倒霉的王爺,不過是應邀跑個馬,便被忽然衝出來的賊人給綁架了,綁了也就算了,好歹整個正經地方關著他們吧?把他倆雙手雙腳綁住,丟在這泥巴坑裡算怎麼一回事?
王妃做事比自己厲害多了,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把自己救出去吧?
然而抱著這個想法,他已經在這個坑裡待了七天了。
一開始他還能撐著不吃不喝,後面實在餓得不行了,那些賊人給他扔的糙米餅他吃了,就連樹皮、樹根……他都咬著牙一點點撕著咽了。
就算再怎麼不受寵,不受前朝後宮重視,但他作為皇子,這輩子沒這般落魄過。
忽然覺得以前沒得到父皇的重用,也算不得什麼要命的大事。
滾了一臉泥巴胡思亂想時,心境反而開闊許多。
「哎喲……哎喲……」
蕭燊在望天發呆的時候,旁邊一直有個人哎哎喲喲地呻吟,吵得他頭都大了。
「杜大人,您消停點兒吧,之前什麼都沒吃,還是省省力氣。」
杜堅是個中年發福的男人,這個坑不大,蕭燊體型還好,半坐著,可他卻憋屈極了,整個人半窩在坑裡,下巴戳在胸口上,再加上他嘴刁,肚子上的肉這幾日都餓塌了下去。
他聽見蕭燊說到吃的,不由得更痛苦了,艱難地擠了擠半閉著的眼睛,又哼唧了一聲。
「哎喲……王爺說得輕鬆,下官頭上還有傷呢,哎喲喂……哎喲……」
他被抓時從馬上摔了下來,額頭中央磕了碩大一個包,看著有幾分滑稽。
「如此也算『頭角崢嶸』了,大人看開些。」蕭燊敷衍道。
「本官得救後,定要重重懲治這些膽大包天的賊人!王爺,您到時定也要狠狠出氣」他氣得不行,又因身體憋屈而氣喘吁吁。
「先得救再說其他吧。」蕭燊隨口抱怨:「本王少有仇家,也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受了你的牽連。」
杜堅不算奸臣,但也絕不算清官,聞言下意識地心虛一瞬,甚至真的思考起來,意識到自己被帶偏了,立馬轉移話題,虛弱賣慘道:
「王爺與下官都受困於此,明明每天只能吃些……果腹,怎的看上去這般……」
他欲言又止。
蕭燊知道他想說怎麼自己看上去這般適應良好,不禁想起什麼來。
忽然陰惻惻地道:「許是最難堪的時候早就經歷過了。」
杜堅為人圓滑,自然知道有些話不能亂問,猶豫著張了張嘴。
坑上忽然傳來一陣黏膩的腳步聲,伴隨著兩人的交談聲。
「艹,這地真他媽難走!」
「怎麼遭了災了,你還變嬌貴了,這不和下水田差不多。」
「嗐,那咱們以後就是金袖軍了?」
蕭燊耳尖,聽到「金袖軍」三個字,噓了一下杜堅,集中精神去聽。
另一人聲音里充滿了憤懣:「是啊,咱們全都加入金袖軍得了,朝廷淨是貪官,欺壓咱們百姓,倒不如將它推翻了得了!」
「那……坑裡的兩人怎麼辦?」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壓得極低:「利用完後殺了。」
提問的那人倒吸了口涼氣,戰戰兢兢地道:「可他們一個是大官,一個是王爺誒……」
「難不成放了?他們這群狗官,到時說不定會為了報仇,將你老婆孩子全殺了!」
「那可不行。」他急急道,「你老婆孩子餓死了,我的可沒有!」
這人明顯不太會說話,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哼!」
蕭燊的瞳孔驀地放大,整個人後背都冷汗涔涔。
他此時已聽出這些「賊人」的身份。
在所屬他的封地上,不僅災情沒能控制住,出了以下犯上之事;現在這些災民竟還要加入逆賊黨派,這與造反何異?
雖然金袖軍已數年未曾出來興風作浪,有傳言說早已解散,可誰能確定?
若此事傳入京中,他已經想像得出父皇會如何大發雷霆了。
旁邊的杜堅顯然也聽見了,他身上的肉都抖了兩抖,害怕地和蕭燊說話。
「王爺,您、您聽見了嗎?他他他們要……」
「聽見了,給我閉嘴。」蕭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殺了他的心都有,低聲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逼得這些災民造反!」
明明幹了虧心事,竟還敢出門,還牽累了自己,還敢不多帶些人保護!
蕭燊恨不得用眼神將他活剮了。
「下、下官……」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坑上的天光忽然被兩片陰影所阻擋。
蕭燊眯了眯眼,就看見了兩個黑瘦黑瘦的男子出現在了他們的頭頂。
杜堅色厲內荏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響:「大、大膽!你們竟敢綁架王爺和本官!」
左邊那個眉中心有顆黑色大痣的男子冷笑了一下,一言不發地抓住綁著他們兩人的繩子,和另一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男人拽著他們,將他們硬拉了上來。
對比罵罵咧咧的杜堅,蕭燊艱難保持著王爺的尊嚴,但心知自己也有過失,於是糾結再三,還是想開口勸阻一下。
「本……我未能體察民情,未能識破貪官,讓百姓受苦。但你們若是殺了我們,便是犯了大罪!只要你們及時回頭,放了我,我保證,不僅會徹查嚴懲這次的賑災貪污,也會赦免你們,不計較你們綁了我。」
他這話說話,那個長相老實的男人明顯有些心動,偷偷看了一眼同夥。
「張哥……」
「他說什麼你都信?這些當官的,嘴皮子比誰都利索,一旦將他們放了,轉頭就會把咱們全殺了的!」
那人被他說得一抖,直接裝聾作啞,手腳麻利地將蕭燊他們身上鬆了的繩索重新綁得死緊,任憑他們再說什麼,都不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