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揚起笑臉邁進來,背後的大包袱已經急劇縮水,只剩一小點兒墜在底下了。
「阿肆哥哥~」她甜甜地喚著裴肆,好像兩人從來沒有分別三年。
裴肆想張嘴,卻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但是他的心理活動卻異常的活躍。
——滿滿都主動找你說話了,你為什麼不回應?笑一下啊,朝滿滿笑一下,裴肆!你在做什麼?傻了不成?滿滿她還記得你,她來找你了。
滿滿越走越近,低頭看見了地上碎成兩半的硯台,獻寶似的從後面的大包袱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他。
「阿肆哥哥,你的硯台壞了,用這個吧,我給你帶的禮物。」
「嗯……謝謝。」裴肆終於恢復了語言能力,接過了那個盒子。
「阿肆哥哥你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嗯。」
裴肆應道,但手上的動作卻放得很慢。
他此時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出奇的卑劣,分明前一瞬還在高興滿滿記得自己,而且還同樣給自己送來了硯台作為禮物。
可下一秒,他竟然又被失落、憤怒、難過充斥了心臟。
只是因為他想到,自己好像是滿滿送禮名單中的最後一人,也是滿滿送禮名單中普通的一個,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甚至在滿滿心中的序列,可能還要更排後一些……
這麼一通複雜的感情砸下來,惹得他剛剛還有萬分的期待,霎時間降低了不少。
而那個刁難他的人眼見小郡主竟然來了,頓時窘迫地想偷偷退場。
滿滿餘光掃到了他的動作,忽然一個挪步,穩穩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等等,你是不是摔碎了阿肆哥哥的硯台?那你為什麼不賠?」
「小郡主。」那人討好地笑著,「我不是故意的,再說了,您不是又給了他一個新的麼?」
「我送的是我送的,跟你要賠硯台有什麼關係?」滿滿環著手臂不悅道。
「我……」他不敢和滿滿嗆聲,正想著要不就不管這任務,妥協了隨便賠點錢就算了。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道啞啞的嗓音:
「是該賠。」
一身金貴寶藍色香雲紗袍的蕭靖丞走了進來,微微上挑的眼尾透著天然的居高臨下感。
滿滿第一感覺,這個人聲音好難聽哦;但是他也說應該賠,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就不能當著他的面說他聲音難聽。
於是滿滿一昂下巴:「你看,他也這麼說。」
「我賠。」小王爺都這麼說了,那個人自然鬆口,就要開始掏錢。
「等等。」蕭靖丞開口,看了一眼地上的硯台,「賠錢也得照價,這硯台這麼破舊了,便是今日不被他碰碎,也遲早會碎,依我看,最多只值五文錢。」
五文錢買個硯台是不可能的。
但裴肆這個硯台確實不算名貴,且又破舊,聽山去好像有道理。
那人唇角不屑地笑了一下,摸出五文錢,「喏,賠你。」
比起賠償,這更像是羞辱。
裴肆沒接,「不必了。」
蕭靖丞笑了一下,「裴公子覺得太少了?那你說個數,我知道你們質子府缺錢,便是多要點也不丟人。」
滿滿聽得皺起眉頭,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但是總覺得他說話好像綿裡帶刺。
於是她果斷地擠開那個遞錢的人,「阿肆哥哥既然不要那就不要了,反正他現在也有新的了。」
說著,她期待地看著裴肆,催促他打開盒子,「阿肆哥哥,你快些看看呀。」
蕭靖丞:「小郡主果然厲害,能一口氣送出這麼多方墨玉寶硯。」
滿滿沒聽出他話里的挑撥,隨口應了兩聲,目光都落在裴肆手上。
裴肆頓了頓,還是打開了盒子。
然而,裡頭存在之物暴露出來的一瞬間,幾個人都愣住了。
也是一方硯台,但色澤不勻,花紋是一條魚,偏偏魚頭部分是黃色,像泥巴一樣;乍一看沒有名貴硯台的氣質。
「噗呲……」打碎了裴肆硯台的那個人像沒憋住笑一般,小聲嘀咕道,「原來都不是墨玉寶硯,瞧著就是一方普通的硯台嘛。」
他看似壓低了聲音,實際上其他人都能聽見。
原來小郡主沒給裴肆送名貴的墨玉寶硯啊?
嘖嘖,還以為他們關係有多好呢。
這樣更丟臉,小郡主給其他人都送的是墨玉寶硯,就給裴肆一個普通的硯台。
幾乎每個人偷偷關注這件事的人都在心裡嗤笑。
裴肆一定也很無地自容吧?這不,都難堪地定在了原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滿滿聽見了,但沒空理會,而是擔心地偏頭,從下往上看裴肆的表情。
「阿肆哥哥,你、你不喜歡嗎?」
「沒、沒有。」裴肆立馬回過神來,急切地道,聲音里竟然都帶了絲哽咽,「我、我很喜歡,謝謝你,滿滿。」
蕭靖丞眼神一變。
滿滿拍著胸口,輕鬆地呼出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這是我跟著無難哥哥去南方,在最接近南暻的城裡買的,他們說,這是正宗的澄泥硯。」
心情一好,滿滿開始炫耀:「你看,店家說,這硯台上雕的是錦鯉,錦鯉誒,多好的寓意,於是我就把這最後一條錦鯉買下來了。」
滿滿的聲音像雀兒似的在裴肆的耳邊響起,其他人都明白了,比起價值,其中心意才最珍貴。
這澄泥硯是南暻那邊的硯台,不需要去與墨玉寶硯比個高低,它在作為南暻質子的裴肆心裡,一定就是最好的禮物。
他摸了摸上面雕刻的錦鯉,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澀,因為……他的母后也喜歡用這種雕刻了圖案的澄泥硯。
看裴肆對此愛不釋手的樣子,蕭靖丞冷笑了一聲。
「魚躍龍門,確實好寓意,但那龍門可不是多好躍的,多少魚就死在這妄想之中。」
說罷,還不等滿滿發火,他甩袖轉身便走。
摔碎石硯的那人也沒顏色的附和道:「就是,那硯台上的大胖魚雕得那麼肥,我看做魚頭湯正好,壓根跳不起來……哎喲!」
「你才肥、你才魚湯!」滿滿一腳跺上他的腳背,踩得他嗷嗷直叫,抱著受傷的腳就單腿跳著出去了。
「大胖魚這不是跳起來了麼?」滿滿看著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大聲道。
「這錦鯉哪裡肥了?分明是最英武的一條錦鯉!」
滿滿一連說了好幾句,氣不過地翻來覆去看自己送出去的硯台,竟越看越覺得……好像真有點肥美?
一時為自己思想上的背叛氣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