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忐忑地推開門,殷庭樾便紅著一雙眼睛怒瞪過來。
「不許進來!」
他的聲音嘶啞,看上去不知為何,比之前要有精神許多;而桑冉卻是跌坐在地上,一雙眼睛通紅的,一看就是哭了。
周安不敢違逆,便站在門口勸道:「世子,你是好些了嗎?可你與桑姑娘怎麼了?桑姑娘盡心盡力地照顧你,你怎麼把人弄哭了?」
時間暫且往回倒。
桑冉讓他服藥,眼睛卻不敢朝他看一眼,就連握著竹筒的手都在抖。
「桑冉,你一定不知道,此時你的眉間有多痛苦。」殷庭樾沒有接,咳了兩聲後,嘶啞著嗓子繼續道,「你的唇都被你自己咬破了,血跡滲了出來。」
桑冉急忙鬆開了,對上他的眼神後,卻是崩潰地跌坐在地上,她舉著手裡的藥,突然抱著頭,情緒崩潰地哭了起來:
「你快吃了吧,你、再不吃藥,就要死了啊!我、我好不容易……」
「你怎麼了?」殷庭樾心裡生出了幾分懷疑,「這是滿滿帶來的……」
他看向門口,忽然明白了什麼,猛地抓住桑冉垂在床上的袖子,「你告訴我,滿滿是不是也染上疫病了?!」
桑冉閉口不言,弓著的脊背在微微顫抖。
「這藥難道只有一顆?是不是?」他用力拽起她來,有些難以置信,「你想救我,所以放棄了滿滿?是不是!」
「是、是……」桑冉被他拽得強行抬起頭來,雙眼通紅,「你都病了五天了,得了鼠疫的人沒有一個活過七天的,我……你讓我怎麼選?朝廷的賑災隊伍在路上了,一定很快就能到的,可是你撐不到……」
「你倒是理智,我還得謝謝你……」他捂著眼睛低聲笑了。
「滾!」
殷庭樾突然暴怒,整張臉漲得通紅,又因疫病的原因,紅中透著黑色。他狠狠地將桑冉一把推到了地上,又咳出了一口黑血,卻是來了些氣力,指著她失望地道:
「我以為你應是知道滿滿於我的重要性的,如果我今日不醒,你是不是會直接餵我吃下這個藥?」
桑冉呆坐在地上,沒有出聲,這對殷庭樾來說,無疑是默認。
「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上一世的事情怨憎滿滿?可她們分明是不同的!」
「我沒有!」桑冉終於忍不住喊出聲,她淚流個不停,「可你就要死了……你會死的……」
她固執地只知道重複這句話。
又不是沒死過。
「我暫時不想看見你。」殷庭樾覺得自己可能又要昏睡了,淡淡道,「把藥給滿滿吃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攥緊了手指,「好。」
周安在此時進來了,桑冉沒再說什麼,慢慢站起身來,掠過他朝滿滿所在的地方走去。
周安見殷庭樾倒回了床上,只得閉上了嘴,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闔上門後,他站在院外,沒一會兒就看見桑冉失魂落魄地從裡頭走了出來。
「桑姑娘,你跟世子、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滿滿也染上了鼠疫,藥只有一顆,我之前打算讓殷庭樾吃了。」她緩緩說道。
「什麼?!小郡主也……」周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可轉瞬他就反應過來,吸了吸鼻子,苦笑道,「世子不會願意的,他一定會選擇讓小郡主生。」
可這意味世子會死。
世間安得雙全法。亘古以來的難題。
一股強烈的酸意衝上了鼻子,他偏過頭,使勁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直把眼周一片都擦紅了才停,好像這樣他就沒有哭了。
「嗯。」桑冉無力地扶著門框走了出去,坐在了門檻上。
她也想,也想讓他們兩個人都活下去,可藥只有一顆。
她說不出來自己有沒有私心偏頗,在反覆的掙扎後,她想到——殷庭樾可能只有兩天能活了,而滿滿是剛剛染上,她有更多的時間尋找生機。
理智?呵呵……她捂著臉。
她再也無法坦然自若、問心無愧地面對滿滿了。
周安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他懊惱地撇開頭,就聽見巷外傳來一陣陣的喧鬧聲。
「這是什麼聲音?」桑冉也聽見了,在如今這個死氣沉沉的西北,怎麼還會有這般熱鬧的情形?
周安想到了那個小吏說的話,眉頭一皺,「桑姑娘,不知是何人說親眼看見小郡主被西域的人送過來,便編排世子和小郡主與西域賊子有勾結,萬一是這件事便不好了;我去看看,您千萬別出門,世子和小郡主暫且交給您了。」
說完,他轉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
滿滿覺得自己好熱好熱,血液里好像爬滿了小螞蟻,讓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癢得她蹭來動去。
正在她受不了哼哼唧唧地哭出聲來時,聽見了桑姐姐的聲音。
桑姐姐讓她張嘴,要給她餵水喝。
於是她乖乖地張開了嘴,好像有個什麼圓乎乎的東西滾進了她的嗓子,還沒吃出味道來,便被徹底咽下去了。
「桑姐姐……」她想張嘴問她哥哥怎麼樣了,但發出的聲音好小好小。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血液里的小螞蟻們好像忽然都不見了,但是她好累好累啊,於是便睡著了,又陷入了一個夢境——
「你不會真以為你配得上我哥哥吧?」長大後的殷滿滿用淡漠的語氣說著傷人的話,一字一頓,「一、個、水、匪。」
她面前好像除開桑冉外還有一個看不清長相的人,那個人躺在床上,整個房間都縈繞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沒錯,他的毒是我派人下的,但卻是受我哥哥肯許。他對你的糾纏不休十分頭疼,所以才讓我想辦法把你趕走啊。
今科狀元多好的人呀,前途無量,卻因你之故受了牽連,命不久矣,桑縣主,你是不是欠人良多呢?」
向來張揚無忌的桑縣主咬牙吐字:「你要如何?」
「你若嫁給他,且願意同他一起外放永不回京,我便把解藥給你,讓你救他,你覺得如何?」
「好,我答應你……」
隱忍切齒的聲音傳入殷滿滿的耳朵中,她緩緩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這才對呀,認準自己的身份,並不是誰都能給我當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