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裡真好看呀!」
滿滿發出一聲誇張的讚嘆,張開小手朝著院中跑過去。
他們已經到達了麟州,這裡是姜無難說的他的「家」。
不是特別大的宅院,但在主院的側面有一棵不算很高的樹,此時正開滿了白色的小花,滿滿跑過去,來娣也跟在她屁股後面跑。
風一吹,些許白色小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無難哥哥,這是什麼花呀?」滿滿張著小手去接。
「梨花。」他淡淡道,「這棵樹會長梨子的,不過結出來的梨子不好吃。」
這個院子原本並不是屬於他的,上一世是殷滿滿買下給——關住他的。
「你喜歡什麼花?或者是樹?」殷滿滿當時問他,「我在這院子裡讓人給你種上滿滿一院子。」
「『梨花』,寓意好。」
他當時這麼說,全是因為厭惡,覺得自己遲早要走,遲早會離開殷滿滿身邊的,所以故意氣她,想氣得她失去興趣,儘快放過自己。
也不知道氣到了沒,反正第二天就發現院子裡多了一棵梨樹。
殷滿滿:「急著吃梨子,等不及種了,我命人從別的地方直接挖了一棵過來。」
南方的梨樹三月份就開了花,知道這棵樹結的梨子不好吃,自然是因為上一世結出來的梨子,有人嘗過了,又酸又澀,她嚷著難吃,便要遷怒地把整棵樹都砍了。
上一世他去世時,也正是梨花盛開的時候。
現在的這棵樹是他命人移過來的,和上一世應該不是同一棵,但估計也不會好吃。
「哇~還能結梨子呀!」滿滿驚喜地拉著來娣,「來娣你聽見沒?到時候結了梨子,我們嘗一嘗呀。」
「好~」來娣也奶聲奶氣地回答。
姜無難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三個人同時轉頭。
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看上去四五十歲,不笑時嘴角慣性下壓;他身後還跟了一個穿著黑色短打的強壯男子,面無表情。
滿滿下意識收起笑,不知怎的,她覺得這兩個人看上去好嚴肅,她又不認識,便有些不敢說話,只能偷偷看了一眼無難哥哥。
前面的男人視線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樹下的兩個小姑娘。
「少爺,聽說你回來了,我過來看看。」
「何勞傅父親自過來,該我過去才是。」姜無難淡聲道,又朝滿滿招招手,「滿滿,這位是我的傅父,你喚一聲『亓先生』。」
「亓先生好~」滿滿開口,還微微彎了彎腰,看上去分外乖巧。
滿滿有些不安地挨著姜無難,這個亓先生和後面那個叔叔的眼神看上去好嚇人啊。
亓先生目光沉了沉,正想說話。
姜無難察覺到滿滿的不安,吩咐姜三道:「將滿滿和來娣送去元川那兒。」
「是。」
滿滿拉了拉他的手指,「那無難哥哥再見~」
姜無難笑了笑:「嗯,滿滿再見。」
看著自家少主面帶笑容的目送那個小姑娘離開,亓信年皺起了眉頭,只不過他還沒說話,身後的那個男子便出言問道:
「少主,您這是何意?怎麼會把永安王府的小郡主帶了來?難道她對我們的大業有所幫助?」
「我有話想同你們說。」姜無難親自在石桌上倒了茶水,示意他們坐下,亓信年落座,那男子站在他的身後。
「我想放棄這所謂『大業』,放棄這『少主』的位子了。」
他話音剛落,亓信年猛地抬頭,「少主慎言!難道您不想替您的母親報仇、不想完成您父親的遺願了嗎?」
姜無難略帶諷刺地笑了笑,抵住唇:「其實,父親在時,我並不受寵。咳咳……他或許都不知道我這個兒子幾歲了、是什麼性子,咳咳……」
「您不能鑽牛角尖啊!皇室子弟哪有一直一帆風順的啊?!」亓信年道,發現他似乎堅定了想法,咬牙從座位上滑落跪下。
「殿下!殿下若不登廟宇,傅父我……我死也不會瞑目!」
他身後的男子也立馬跟著一同下跪。
姜無難就靜靜坐在那兒,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全然沒有之前的溫潤模樣。他眼底微微泛紅,唇色發白,其上那顆紅痣卻仿佛塗了口脂。
「我好生同傅父說,傅父卻威脅我?咳咳……傅父可知,我做了個夢。
夢裡,我們的據點被逐一擊破,黑樓淪為旁人囊中之物,大裕勢微,你們一個個死去,我們如過街老鼠,四處隱匿;我被人囚禁……咳咳咳……」
「不過是夢罷了。」亓信年面色十分難看,自己教出來的學生,竟然信這種東西。
「傅父!」姜無難提高了聲音,咬牙說出了另一個壓在他心底許久的秘密,「其實我不是蕭渙,我是蕭洵,我母親不是死在大火中的,是三皇子殺了她的;本來活下來的可能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蕭渙……」
他親眼看見,懦弱了一生的母親勇敢了一回,收拾了包袱動用了全部關係想讓他逃走,卻被三皇子發現。
「他留下,讓渙兒生。」
這是他的父親說的話。
年十二的姜無難當時躲在衣櫃裡,聽見三皇子這般說,輕輕鬆鬆的,要母親將他的生路給另一個兒子,而在說出這句話時,他父親可能都想不起來,這個要被他奪了活路的兒子,叫蕭洵。
他在衣櫃的縫隙里看見——母親不同意,被三皇子一刀捅死。
他在母親制止的眼神中,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出來後,只聽見奄奄一息的母親絕望地說:
「洵兒,這是、娘給你、給你……留的生路啊!」
他將母親的雙眼闔上,「娘放心,我會活下去的。」
亓信年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拽出:「殿下!可咱們已經努力了這麼久了!」
「傅父可知,我活不過三十?」
「胡說!元……」
姜無難截斷他的話,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繼續道,「元川只能給我續命,不能救我,咳咳……我既活不了多久,我就想要過得快樂。
若傅父逼我,這大業,你們另尋旁人吧。」
亓信年的眼神有驚詫、有懷疑、有受傷、有擔憂。
哪有什麼旁人?前三皇子的血脈都死完了,只剩下蕭洵一人,可自己養了這麼久的孩子……
「臣知道殿下不是蕭渙。」他閉了閉眼,「殿下容臣想想。」
姜無難的手瞬間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