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南下

  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二月二十九,盛京故宮東西廡殿。

  汗王宮暖閣內暖意融融,四角升起炭火,幾名正藍旗的包衣奴才正在不斷往火爐中添加木炭。

  忠親王多爾袞身披貂皮大氅,倚坐在梨花木圓椅上,伸出長滿老繭的大手向火。

  多爾袞對面坐著清國碩鄭親王,輔政大臣,鑲藍旗主濟爾哈朗。

  相比忠親王肆意灑脫的坐姿,濟爾哈朗要顯得拘謹很多,他雙手搭在膝前,低頭注視著跨間佩刀,偶爾抬頭望一眼對面的多爾袞,臉頰刀疤在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掩飾了他內心變化。

  兩位輔政大臣身旁站著各旗統領,圖爾格、錫翰、鞏阿岱、譚泰、塔瞻等人。

  以大學士范文程為首的文臣拖著豬尾巴辮,格外引人注目。

  鑲黃旗護軍統領鰲拜,正黃旗護軍統領潭泰,皆屬肅親王豪格勢力,照例沒有到場。

  盛京之內,肅親王豪格與忠親王多爾袞之間的鬥爭日趨白熱化。

  即便是在福臨登基,雙方達成妥協後,矛盾仍沒有化解的跡象。

  最高權力不允許出現真空。

  實際上,今日之所以選擇在東西廡殿議事,而沒有選在汗王宮,就是為了避開肅親王豪格。

  雖說經過崇德年間岳託事件,豪格一黨勢力開始衰落,豪格本人在去年甚至一度被削去親王爵位,降為貝勒,其黨羽也遭到打壓,仍而這位皇太極長子畢竟還掌握有八旗之中正黃鑲黃兩個最強旗武力。當然不能小覷。

  忠親王多爾袞表面放蕩不羈,實則小心機警,他對豪格一黨仍不放心,處處加以提防。實際上,多爾袞親自策劃的一場針對皇太極長子的陰謀正在緊張有序進行。

  環顧四周,今日暖閣內除了各旗的熟人,又增加了兩張陌生面孔。

  兩個沒來得及剃髮的明人出現在人群中,他們神色慌張,氣色很差,如喪家之犬。

  此時此地出現明人是比較罕見的。多爾袞目光眉頭微皺,拜父親努爾哈赤所賜,他對明人懷有與生俱來的仇恨。

  據大學士范文程介紹,兩人是從明國晉城逃來的,他們的家眷被流賊全部殺死,錢莊店鋪也被洗劫一空。

  清軍夜不收發回的情報也顯示,從二月除闖賊進入山西後,山西境內晉商遭到流賊洗劫,另外,一支從北京方向援助山西的明軍也在公開搶劫晉商,這些商人損失慘重,不少人朝口外逃竄。

  這兩天,忠親王多爾袞心事重重,除了山西晉商全部淪陷,他還損失了隸屬於正白旗下的半個牛錄的夜不收。

  將近兩百名精銳戰甲在京師潛伏多年,無端捲入京師叛亂,最後被崇禎皇帝朱由檢斬殺殆盡。

  逃回盛京的三名夜不收驚慌失措向索尼稟告,說崇禎皇帝麾下中衛軍戰力驚人,遠在宣大鎮之上,夜不收還說,大明皇帝憑藉成祖顯靈,一舉擊敗數倍於己的叛軍,所向披靡。

  死了正黃旗統領索尼

  濟爾哈朗咳嗽一聲,難以想像,半年前他還是豪格心腹,現在已經完全倒向了多爾袞一邊。

  多爾袞抬頭望濟爾哈朗,抬頭望向站在四周的文武官員:

  「今日召集大家來,是要商討征討明國之事。「

  大學士范文程立即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多爾袞微微一笑,仿佛在打量狗似的望了范文程一眼,接著道:

  「自從去年九月,碩鄭親王率大軍拱衛寧遠,攻克中後所,斬殺明國總兵李輔國,袁尚仁後,八旗勇士已經快半年沒有出關,眼下天寒地凍,糧草不足,是時候再去南邊打打秋風了!」

  群臣之間響起一片愉悅的低語聲,聽到說要去打秋風,在場眾人,無論是漢人還是滿人,都精神振奮。

  難以想像,數十年前,努爾哈赤還在白山黑水間靠賣人參起家,風餐露宿,饑寒交迫,指望遼東明人施捨過活,短短几十年後,女真人便過上了奴役明人的生活。

  自從去年入冬以來,遼東天氣格外寒冷,河水結冰,道路泥濘,各旗都有牲畜凍死,因為去年秋季草料長勢不佳,冬天缺乏草料供應,沒有凍死的牛羊馬匹也大都奄奄一息,瘦的像皮包骨。

  牲口過的不好,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各旗戰甲當然不會面臨饑荒,然而他們名下的包衣奴才們處境就不容樂觀了,不少包衣瘦骨嶙峋,就剩下一口氣在。

  眼下雖然已經開春,大雪卻沒有融化的跡象。不要說深山老林,就是遼河兩岸肥沃的田地,也還沒有開凍,凍土深達數尺,根本無法耕種。

  面對極端嚴寒天氣,盛京幾乎未採取任何措施,大學士范文程向多爾袞以及小順治帝解釋說這是大明天子失德,以致天怒人怨。

  然而大明皇帝失德,為何會將災害降臨到清國頭上呢?董仲舒這套天人感應學說攝政王並不感冒,這位意氣風發的統帥只相信武力。

  從關內逃入盛京的晉商越來越多,擱在平時,在盛京,晉商是最歡迎的人群。因為這些人會從南方帶來女真人最需要的鹽,鐵,金瘡藥,還有些絲織品。

  然而現在,女真人驚訝發現,近來逃到盛京的晉商個個一貧如洗,除了一身棉襖,幾乎啥也沒帶。

  這也難怪,他們是為了躲避李自成,朱聿鍵迫害,逃命到這裡來的。

  從這些晉商身上,多爾袞得知發生在山西的戰事,明軍屢次挫敗流賊,而且對方還是劉宗敏手下的老營精銳,此刻雙方在寧武關前僵持不下。這樣的結果頗有些出乎攝政王預料。

  「天氣寒冷,遼東不少田地沒法耕種,蒙古各部落的羊羔也凍死不少,大學士說是因為崇禎皇帝無德,孤不這麼看,眼下晉商是靠不住了,聽說他們已經完了,近兩個月,從口外運進來的糧食比往年少了一半,盛京的包衣們餓的只剩皮包骨,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八旗勇士們也會挨餓!」

  多爾袞說到這裡,抬頭望向眾人,緩緩道:

  「眼下大明生變,孤設在北京的細作被朱由檢殺死大半,聽說還有不少大臣也遭到崇禎小兒毒手,其中有幾位大臣與我大清關係甚密,比如內閣首輔陳演,「

  」另外,馳援山西的唐王朱聿鍵一部,竟然越打越勇,眼看就要擊退李自成,我早說過,李闖流賊不成事情,那群泥腿子是啃不下寧武關就會退回陝西,這樣一來,朱聿鍵他們就會在山西坐大,甚至吞併掉那兩個一直坐山觀虎鬥打的明國總兵,大清決不能眼看著明軍在山西坐大。因此,我將親率鑲藍,正白,鑲白三旗主力揮師南下,全力攻打北京城,順帶搶掠一番京畿州縣,吉爾哈郎率三旗一部,由張家口進入山西,坐觀明軍與李闖爭鬥,見機行事,只要攻下寧武關,攻下北京,便能斷絕明人任何僥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