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擁立

  「如此看來,皇上現在是徹底瘋了,」

  「呂大人,實不相瞞,本王早料到是這樣的結局了,自去年三月,本王入京師,第一次見到皇兄,便知早晚會如此,」

  崇禎十八年三月十九日,南京浦口縣衙後院。

  湖廣總督呂大器,南直隸兵部尚書史可法與秦王朱常渭身處密室,侃侃而談。

  秦王朱常渭自二月底由通州與唐王朱聿鍵分道揚鑣後,一路南下,於三月中旬進抵山東南部,到約定時間,朱常渭並沒有向已經退往河南北部的劉芳亮部發動進攻,而是秘密派親兵與順軍談判,要求對方讓出條路,讓藩王軍南下。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秦王,此時在南直隸,必然有很大文章可做,早先他從通州出發時,便聽一名滯留運河的漕商說過,去年年底,趁著崇禎皇帝與建奴大戰,南直隸東林黨人蠢蠢欲動,去年江浙豐收,南京的米價卻暴漲了兩倍。

  除此之外,其他的消息,卻是再也問不出一句。然而朱常渭卻是如獲至寶,這位及善於政治投機的大明宗親,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於是朱由檢下令藩王軍跟隨自己南下平定山東時,秦王便一馬當先,頗讓他的皇兄感動。

  劉芳亮審時度勢,答應了藩王軍借道的請求,不過卻以此相要挾,要與秦王達成攻守同盟,萬一將來朱由檢揮師南下,朱常渭一定要從中掣肘。

  亂世之中,一切諾言承諾都是虛無的,這是一個空頭支票泛濫的時代。

  正當唐王朱聿鍵按照原計劃,率領兩千藩王軍,在汝城,周口一帶與十倍於己的順軍對峙時,他的右翼——原本應該由秦王朱常渭負責的大片區域竟然被劉芳亮占據,並向唐王形成包圍之勢。

  就在唐王朱聿鍵一邊派出使者向崇禎皇帝求援,一邊率兵與劉芳亮大戰時,他的遠房親戚朱常渭卻已揮師南下,沿途不做任何停留,在三月下旬,抵達南京北郊浦口。

  在這裡,朱常渭遇到了正要北上迎接璐王的史可法,呂大器等人。

  「皇上令本王南下討賊,然賊勢浩大,不得已才轉進到南直隸地面,不知南京近來局勢尚可?」

  史可法此時任南京兵部尚書,當然,他這個兵部尚書與張國維那個兵部尚書相比,成色要差很多,大致相當於一個虛職,除了每月能領取百十兩銀子,基本沒有任何實權。

  當然,以上所說僅限於承平時節,眼下戰事不寧,暴君猖獗,億萬黎民懸於水火。

  在這種情況下,南京那幫代表明國官僚集團的大佬們,一致決定,賦予史可法一定的兵權,為朝廷招兵買馬,秣馬厲兵,伺機北上,誅殺暴君崇禎。

  招兵買馬是需要銀子的,以錢謙益為代表的東林黨人都是一毛不拔的主,所以剷除暴君便流於形式,此時南直隸群臣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擁立皇帝這件大事上。

  「秦王殿下,六部爭吵不休,鳳陽總督馬士英,阮大鋮準備擁立福王朱由崧繼承大統,然而朱由菘此人,貪財好色,酗酒無度,而且還經常鞭打下屬····「

  史可法一口氣羅列出競爭對手朱由菘的七大罪狀,簡稱七宗罪。

  秦王朱常渭本對這位遠方親戚沒有任何興趣,聽史可法這樣一說,心中便有了其他的想法。

  史可法繼續耐心向秦王講解南京形勢。

  」不過臣與呂大器,張慎言等人以為,潞王朱常淓是神宗的侄兒,賢良聰明,應當立他為君,所以就駁斥了馬士英等人提議。」

  「此外還有錢謙益等人,也有各自擁立的藩王,」

  朱常渭冷冷笑道:「皇上只是龍體微恙,諸位就在南京擁立新君,而且還不止一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當然只是他的試探而已,朱常渭心中大喜,看來自己領兵南下這步棋算是走對了。

  湖廣總督呂大器抬頭望朱常渭一眼,他知道這是秦王在討價還價,這位東林黨干將,本想先從君臣大義開始講起,然時間有限,情勢急迫,容不得他再囉嗦,於是開門見山道:

  「皇上是沒有駕崩,不過這一年來,從京師發出的各種詔令,已經逼得天下沸騰,民怨四起!」

  「朱由檢忠奸不分,善惡不辨,這一年來,多少忠臣義士死於他的手下!「

  」有傳言說,崇禎皇帝被奸邪蒙蔽,皇帝身邊不乏奸佞,王承恩,高文彩,還有那個已經叛亂的李若璉!「

  」秦王若不願誅滅暴君,我們只好擁立他人,」

  史可法性情耿直,執拗時,甚至近乎不通人情,頗有些像晚清所謂的清流。

  然而如此,他也不能再效忠暴君崇禎了。

  「君仁臣忠,君不仁,臣死而已。」

  兵部尚書面朝朱常渭再三稽首,再抬頭時已是熱淚盈眶,

  「璐王雖賢明,然手中沒有一兵一卒,願秦王殿下早日入主南京,繼承大統,結束暴政,拯救黎民於水火。」

  總督呂大器也上前勸進。

  「殿下不可遲疑,事不宜遲,倘若讓劉良佐那群丘八提前南下,擁立福王朱由菘繼位,則萬事休矣,」

  朱常渭聽了兩位大臣這話,當下心潮澎湃。

  入主南京,繼承大統?

  一切如夢似幻,要知道,聚在兩年前,朱常渭還只是淮南縣城一抄寫小吏,每月朝廷發給他的例錢,剛到手還沒暖和,便給債主們拿去抵債·······

  兩年時間,風雲際會,他從文筆小吏一躍成勤王領袖,帶著崇禎皇帝給他麾下幾千人馬縱橫沙場,而今,他更有希望取代崇禎,成為大明皇帝。

  想到這裡,他如何不感到激動興奮。

  「劉澤清已死,然劉良佐、高傑、黃得功等人,準備發兵護送朱由崧到儀真,我們必須趕在這些人前面,」

  朱常渭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呂大器。

  「本王對皇上,平日多有勸諫,然朱由檢不聽忠言,一錯再錯,」

  朱常渭神情激動,向兩位大臣控訴崇禎皇帝暴行。

  「這次本王進攻河南,皇上一顆糧食不發,一個援兵沒有,卻要本王奔赴千里,去進攻十倍於己的順軍,試問,這和讓本王去送死有什麼區別?!」

  「朱由檢讓本王自籌糧草,換句話說,就是讓藩王軍搶掠百姓,如此暴君,雖萬死不足惜!」

  在信奉儒學的朱常渭看來,朱由檢這種行徑和流賊沒有什麼區別。

  實際上,從去年三月,崇禎皇帝為招募流民開墾田地,在京畿地區對土豪劣紳大開殺戒,抄家滅族開始,朱常渭便知道,朱由檢活不久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秦王對崇禎皇帝的態度,代表的是大明境內,相當一部分對朱由檢不滿的藩王宗親。

  朱常渭很清楚,除了唐王及少數幾個宗親,大部分藩王對崇禎的倒行逆施十分不滿。

  侵占豪紳田地,查抄百官,甚至還對一些不尊皇命的藩王宗親下手。

  崇禎皇帝所作所為不僅損害以東林黨為首的官僚集團利益,而且直接威脅到大部分藩王宗親。

  只有朱聿鍵所代表的貧寒藩王,和皇帝本人一樣,或多或少患有心理問題。

  尤其是唐王本人,鳳陽八年牢獄生涯,各種變態太監勒索敲詐,讓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竭力維護官僚體系的少年英才,變成了為虎作倀,與暴君崇禎一條路走到黑的變態大叔。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瘋子和變態,總是會待在一起的。

  崇禎年間,在大明這座修羅場中,沒有瘋掉的人最後都死掉了。

  當然,站在崇禎皇帝角度上敘述這段歷史,或許會有不同結論。

  此時長江以南魚米之鄉蘇杭天堂還在歌舞昇平,文官們熱衷吟唱崑曲詩賦,欣賞女人三寸金蓮,當然也有人豢養**,總之,其樂也融融。

  朱由檢不能理解,國家如此,為何東林黨楚黨齊黨趙黨還沒有瘋。

  就像錢謙益不能理解,登基之初,愛國愛民,除掉閹黨,不與民爭利的崇禎皇帝,有朝一日竟然會變為獨夫民賊,桀紂之君。

  歌舞昇平夜未央,狂迷芬芳五石散。

  今生今世越人歌,山河入夢廣陵散。

  在亘古罕見的暴君面前,南直隸各位大佬求同存異,共同應對崇禎皇帝。

  解決問題的方法無非兩個。

  一,肉體消滅。

  二,還是肉體消滅。

  考慮到京畿地區東林黨人已被錦衣衛斬盡殺絕,連楚黨齊黨什麼的也一個不剩。

  考慮到文官們安插在紫禁城內的太監宮女,已被朱由檢殺得乾乾淨淨。

  所以這次再用從前對付明武宗朱厚照或是明熹宗朱由校老招,讓崇禎皇帝朱由檢溺水而亡或是服用仙丹而死亦或是直接勒死,已經不太可能。

  以史可法,呂大器為首的保守派也不贊同肉體消滅的手段,即便朱由檢被稱為暴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史可法對這條準則還是十分遵守的。

  經過激烈博弈後,各方採取折中方案。

  逼朱由檢退位,在南京另立新君,這兩件事情操作起來沒有先後之分。

  群臣一致認為,只要能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朱由檢退位後是死是活,只有聽天由命了。

  接下來就是新君人選問題,不出意外的,各派大佬激烈爭論,各人推舉出自己認同的人選。

  候選名單如下:

  魯王,晉王,燕王,韓王,襄陽王,南陽王,周王,趙王,鄭王,惠王,徽王,伊王,璐王,福王,慶王。

  當然還有傳說中朱三太子。

  各派互不相讓,或是引經據典,主張立賢不立長,或是拿出藩王族譜,排資論輩,從血統上證明自己擁護的藩王承皇位的合理性。

  由於大家互不相讓,辯論很快變為謾罵,然後升級為武鬥。

  崇禎十八年三月下旬,南直隸一帶風聲鶴唳,東林黨各山頭為了爭取擁立之功,各文官秣馬厲兵,甚至拉起弗朗機炮準備相互對轟。

  然就在這時,秦王朱常渭率領兩千藩王軍,在兵部尚書史可法,湖廣總督呂大器等清流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進入石頭城。

  「秦王自幼聰慧,威儀嚴正,愛民如子,禮賢下士,雖堯舜不能及也!」

  半路殺出的朱常渭群臣猝不及防,短暫交流後,發現彼此三觀一致,皆對崇禎咬牙啟齒,朱常渭對朱由檢對江南士紳殘酷剝削尤為痛心疾首,甚至在群臣面前流下一行熱淚。

  事已至此,既然大家都是忠臣義士,那就無需多言。

  當下各方商定,推舉朱常渭登基稱帝。

  而秦王表示,崇禎之禍,自此可以休矣。

  大明制度,祖宗家法,一切照舊。

  暴君朱由檢這一年來宣布實行的各種暴政,全部廢止。

  新朝將重用儒生,尊崇鄉賢,討伐流賊,更重要的是,停止徵收一切商業稅。

  包括但不限於茶稅,鹽稅,房產稅,藥稅,皮草稅,印刷稅,酒稅,糧食稅,還有狗日的印花稅。

  自此,朝廷不與民爭利。

  至於偽帝崇禎派往江南,監督收稅的那些太監,錦衣衛們。

  朱常渭表示登基後便將這些人全部逮捕,交由當地鄉賢處置,以恢復淳樸民風,當然,對其中一些罪大惡極者,該殺的殺,該剝皮的剝皮。

  崇禎十八年,宏光元年,四月初一,也就是後世的愚人節。

  宏光皇帝朱常渭正式在南京登基,年號宏光旨在延續大明榮光,馬士英提議稱年號為光緒,然被大多數人否決,因為這年號聽起來很不吉利。

  經歷漫長的加冕祭拜祖廟分封群臣等儀式後,宏光皇帝立即下詔,新朝不予承認偽崇禎皇帝一切亂命,偽帝朱由檢在南直隸實行一切亂政即刻停止。

  偽帝所屬的鎮撫司,京營,內閣官員全部被革職,宏光皇帝允許其戴罪立功,棄暗投明。

  對偽帝朱由檢本人,朝廷特許開恩,廢黜其皇位,貶為暴獰侯,死後不許入太廟。

  皇帝登基之日,南直隸全城歡騰,官民慶賀,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尤其是東林黨人來說,朱常渭的登基不啻為大明之福,社稷之福。

  太子太保左良玉派出使者,取道河南,帶著宏光皇帝聖旨,呈遞北京。

  當然,攜帶聖旨的使者都是些死囚,左良玉向他們保證,只要能從北京活著回來,就免其一死,並且賞賜重金。

  宏光皇帝登基,詔書南下,各省紛紛表示擁護新朝。

  倒是江陰一個小小典吏閻應元,公開對皇命表示懷疑,隨即被朝廷以誹謗罪逮捕下獄,等待秋後問斬。

  到宏光元年四月底,北至江淮,南至粵南,九省大部分區域,皆宣布支持新朝。

  南直隸,兩廣,兩湖等地軍民,在東林黨組織下,將偽帝崇禎派遣到各地廠礦市場井場林場的太監廠衛處死,共計殺死六百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