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總得提前謀算
依著梅春所想,他宿衛後軍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死戰不退,待到最後刺刀見紅終以極大的傷亡將敵軍擊垮。
不得不說,這樣的想法很熱血也很有效。
一旦後軍打贏這麼一場戰鬥,那誰都再沒法拿武器裝備說事。
可這等事情最多也只能存在於他的設想之中,他家皇帝從有條件開始就將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當成了原則,自不會允許戰事到了那等危急時刻。
既然那裝備了線膛槍的千五百後軍士卒已到了能拿的出手的程度,來到前方戰場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按著尋常來說,似佟養甲這等領兵大將一旦陣亡,不論前方大軍占著何等優勢亦當在轉瞬之間一片糜爛。
可他先是離了本軍大陣,又將親兵護衛全都遣了出去,他的死亡不但沒對前方戰事產生太大影響,便是這死亡本身都無人發現。
不過話說回來,當裝備了線膛槍的明軍開始遠距離擊殺清軍低階軍官和督戰隊時,他這領兵大將是死是活其實也沒多大關礙了。
說到底,軍隊畢竟是個靠著各種手段組合在一起的殺戮機器,哪怕被當做的炮灰的降軍只似獸群一般,但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卻還是靠著那近在眼前的威懾。
一旦這看似堅固的束縛之中有一條斷裂,戰局的發展卻也能輕易想見。
當然,似這等事情也還得發酵一番,清軍倒不至於立時潰散。
而當明軍大營所承受的壓力逐漸減少之時,淮安城上卻已陷入爭論之中。
「大學士,這事怕是不成吧。」
看著面色嚴肅的洪承疇,勒克德渾著實有些為難了。
按著原本的計劃,只要能憑著突然出現烏真超哈贏上一場,他們這幾路人馬便能以轉進為由撤到黃淮以北。
可誰曾想,第一番明軍撤的果斷,便連個能夠操作的戰果都不曾拿到,第二番乾脆就在眼皮子地下中了埋伏,更是給明軍送了戰功。
那一陣子,他便想著與其和明軍在淮安空耗,倒不如尋上些人頭直接撤到北面。
他的理由倒也簡單,北面的水道畢竟少些,雙方優劣自有消減,屆時就算不能報了早前幾敗的仇,憑著騎兵的機動性亦能穩穩維持住陣線。
從戰術上來說,他這想法自是穩當,但當三人商議之時,素來鑑定的洪承疇竟被佟養甲給說服了。
倒也是勒克德渾站得位置夠高,眼光也放得寬些,待對方說了些北面破敗、南面富庶的事情之後,他便也轉了想法,同意孤注一擲自北面調兵。
後面的事情也算順利,明軍倒行逆施讓地方力量對其產生了極大的恐懼,在其遮蔽之下如此規模的兵力調動也沒被明軍發現。
可當前面的戰事沿著他們最好的設想發展之時,他竟又與洪承疇產生了分歧。
「大將軍,黃淮以北早就破敗不堪,若此番咱們再失了兩淮不消三兩年時間便再沒了與南朝爭鋒的能力,屆時南朝提大兵北上,朝廷如何能擋?」
「大學士言重了,打仗這事也不光是看有錢沒錢,要不然咱們這些深山裡的野人也到不了這裡。」
軟軟給了洪承疇一顆釘子,勒克德渾便朝遠處戰場看了過去。
他明白對方的想法,左右也就是國力強弱那套東西。
那天商議之時他就是被這番言論給說服,自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可說一千,道一萬,持著同一觀點也會有程度的不同。
于勒克德渾看來,沒了兩淮的稅負支持,與南朝的仗是會打的艱難一些,但只要到了適合騎兵發揮的地界,南軍便沒了猖狂的資本。
說到底,大清的國力何時比大明強過?他不還是站在了淮安城頭?
眼見對方這等表現,洪承疇也知自己的言語略有些不妥,只是眼下明軍大營將破,其部若能趁機奪回揚州那這淮東便又是一番局面。
屆時不論整軍再戰亦或遷徙百姓都是兩便,總好過就這麼放了兩淮。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各人的身份差距立時便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歸到根里,勒克德渾不單是苗正根紅的滿人,更還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他若肯聽了洪承疇的建議那自能算是禮賢下士、從諫如流,可若不願聽了,尋遍整個淮安也沒人能強迫他半分。
對於這等情況,洪承疇自也心知肚明,可當他意識到明清兩面的國力必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的拉開差距時,他立刻便明白撤回利於騎兵作戰的黃淮以北只不過是慢性自殺而已,一旦南軍憑著國力打起消耗,怕不需三兩年功夫整個北方都要亂了起來。
隨著念頭的轉動,洪承疇終還是決定再做做嘗試,可他這裡還未組好措辭,耳中卻傳來了一陣驚呼:「快看!佟將軍回來了!」
佟養甲?
這麼快便贏了嗎?
糟糕,大將軍還未應下出兵之事,此時贏了又如何能將南軍全部留下?
心念轉動之間,洪承疇真可謂心如火燎,隨即他也不顧什麼風度一把便將勒克德渾的胳膊死死抓住。
「大將軍!奪取揚州的事情且先不說,城外的南軍卻不能讓走掉一人啊!」
依他所想,自家雖未預料到輕易攻破了南軍大營,但根據戰場局面的變化而制定相應布置乃是統兵將領最基本的素質,哪怕勒克德渾與他存著分歧,但也不會影響此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但這番言語傳出之後對方卻還是直愣愣地看著城外,竟對自己這裡恍若未覺一般。
「大將軍!你我之間並無私怨,切不可因著小小分歧耽擱了軍」
也不知是洪承疇腦中的哪個通路突然打開,口中言語只說到一半他便察覺到勒克德渾並非個例,前一刻還隱隱傳出的歡呼聲已經戛然而止。
明白此節,他自明白這是外間有了狀況,待將注意力投出去時便見一匹棗紅色的戰馬正馱著自家主人往城裡小步跑來。
他曉得這戰馬乃是佟養甲花大價錢從蒙古人手中購得,亦明白那身影到底為何,只是他甚少親臨戰陣,待辨了片刻心中也只生了些疑惑。
「前面還在交戰,他這統兵大將如何獨自返回?」
——
洪承疇的疑惑當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畢竟周遭軍將多有在戰場上廝殺慣了的,可當諸般情事將發未發之際,城中「皇宮」卻又是另一番模樣。
「王先生,難得到來,且先與朕共飲此杯。」
城外炮聲若隱若現,弘光卻端著酒杯不斷向王正志勸酒。
他自被帶到淮安之後便幾乎不曾離開此處,其間除了似洪承疇這等清廷重臣之外便幾乎沒有見過外人。
若按尋常來想,這位大明的「皇帝」當滿心憤懣,將脫離韃子的掌控當做第一目標。
可在預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是,他自清軍接連戰敗之後便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處境,非但沒有為脫離困境做出半點舉動,反倒還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
這一點倒也不難理解,韃子雖奪了弘光的行動自由,但好歹也留了他皇帝的名頭和一定的待遇。
與之相比,那個和他有奪位之仇的小子八成不會給他留下好果子吃,倒不如安心留在這淮安來的穩當。
就在這樣的心理波動之下,弘光渡過了還算滿意的一年,可當他滿心以為這樣的日子還能再過上些年月之時,明軍北伐的消息卻突然傳了過來。
說實在的,那一陣子自他真真是寢食難安,細論起來甚至要比獲知韃子南下時還要驚恐數倍。
倒也是老天開眼,明軍對淮東的攻略頗為細緻,在攻破高郵之後只顧著收攏各城並沒有立刻北上。
只是這一番變故卻讓弘光警醒了起來,隨後便在暗地裡有些動作。
當然,似他這等人物於身處應天之時也只知難逃,所謂動作也僅是設法讓清廷將他遷往北面,卻不是起兵之類的事情。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個連門口石獅子都略有不如的皇帝,就算有了動作又能如何?
待到最後他也只是勉強請了王正志過來飲宴,卻未曾聯繫到愛新覺羅家的任何一人。
「陛下如此,外臣著實惶恐,此番便借花獻佛敬陛下一杯,以祈上蒼佑陛下福澤綿長。」
「王先生有心了,王先生有心了。」
眼見王正志的態度如此恭敬,弘光立時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其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就忽略了外間不斷傳來的火炮轟鳴。
說起來他也不是把王正志當成了救命稻草,內里多少也存著些成事的把握。
他看得明白,隨著朱慈烺當權時間的增加和南方土地的丟失,他這個「皇帝」的價值也在不斷縮減之中。
早前清廷許還會因為要分化大明而將他立在淮安,但當戰線移過黃淮之時,滿人便也沒必要再立這麼個朝廷。
老實講,弘光對此也沒太多牴觸,更不會奢望清廷還許他稱帝。
但廢帝這種事情也有講究,似劉協、劉禪不單獲得了一定的尊榮,更還活到了壽終正寢之時。
與之相比,其他那些廢帝總因各種各樣的理由喪命,他自也得爭取一番。
話到這裡,王正志的作用便要體現出來了,其人作為整個清廷里唯一出使過南朝的臣子,他的意見必然會對諸王的決定產生一定影響。
而弘光所求也不沒有多大,僅是想去到北京做一寓公而已。
有著這樣的基礎,只要王正志能在向多爾袞等人稟報時略略提一句「靖武倒行逆施,江南百姓似對弘光有所懷念」便成。
屆時就算清廷不會給他太好的待遇,但留下小命卻當在情理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僅有兩人參加的酒宴竟熱烈得異乎尋常,待一番閒言碎語之後,弘光終於表明了心中所想,而那王正志則在聽到這等言辭之後拍著胸脯答應了下來。
「此事陛下不說外臣也得對我家陛下提起,這一年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糟了偽帝毒手,只要時機得當,陛下您定能為我大清立下不世之功!」
也許是酒水飲得太多,又可能是王正志心中壓根就沒將弘光當做別國皇帝。
總之這麼一番言語顯得顛三倒四、不知所云,卻不知聖人所教都裝到了何處。
不過這對弘光而言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畢竟他的全部心思都牽扯在清廷對自己的安排上,可誰曾想,他這裡正要說些什麼,外間卻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待二人正要出言呵斥之時竟有一隊甲冑俱全的兵卒大咧咧闖了進來。
「我乃朝廷天使!爾等和人竟敢如此無理?!」
面對這等情況,從骨子裡便是個慫包的弘光已然縮了起來,而當王正志正憑著天使的身份呵斥那些兵卒之時,卻見那領頭的湊了過來。
「前方兵敗,我等奉命來護陛下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