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與朕共創大業
應天城不論規模還是人口都可算是當世頂尖,但唐王前腳被甲士押往孝陵,後腳該知道的人便已得了消息。
就如朱慈烺的判斷一般,此事並不簡單。
從表面上看,他先遭弘光拘禁,後又遇了兩個逆王,對宗室沒什麼好印象也當在情理之間,可若只以這些事情便判斷朝廷有削藩的打算,那也太小看熬到現在的宗室王爺們了。
說到底,朱慈烺自登基以來便都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哪怕要對某些人下手也絕不會在塵埃落定之前露了蹤跡。
若他真存了削藩的心思,此時便該不動聲色,等布置好一切之後才會發出雷霆一擊,怎可能光明正大地削減宗室祿米。
能夠活到現在的宗室王爺自都在平均水準之上,對這一點自也有些深淺不一的認知。
更何況此時的朝廷里便連文官們都不敢妄觸皇權威勢,素來處在弱勢的宗室卻暗中串聯,試圖對朝廷施加壓力,若說這背後沒有情弊,恐怕也沒幾人能夠相信。
作為大明的政治中心,應天城裡根本不缺聰明人,待唐王被圈的消息傳開之後,看得淺的便意識到從事海貿的人家當與此事撇不開關係,看得深些的則難免五味雜陳。
這五味之中有鄙夷,有驚訝,有羨慕,有妒忌,待到最後諸般情緒匯成一股,卻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在這恐懼的驅使之下,靖武朝的內閣首輔便壯著膽子來到了乾清宮裡。
「錢先生來的正好,朕覺著川中的事情卻還得斟酌斟酌。」
錢謙益方才將禮行完,朱慈烺的詢問便已傳了過來,其後他整了整心思便將內閣商議的過程全都說了出來。
在漢中戰事進行的同時,川陝總督衙門便已開始收復川中失地,其後豪格敗退關中,收復失地的進度便在劉文秀等大西降將的協助下更快了幾分。
待到此時天府之國已然安穩,早前定下的開路計劃自也落到了實處。
在樊一蘅的題本里,他提出了幾個計劃以供朝廷抉擇,內閣則一致同意先拓寬四川到漢中的金牛道。
這個選擇的好處非常明顯,一來這條路自秦漢開始便已逐漸開鑿,工程量相較於其他幾處便要小上許多;二來漢中的硝石等礦藏乃是朝廷急需,一旦拓寬此路便可讓火藥等物的成本降低許多。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頗為妥帖的選擇,內閣諸臣根本沒想過陛下會有不同意見,所以當細細將完全部過程之後,錢謙益便先將心事按下,等待著陛下言語。
「內閣所議自是老成穩妥,不過朕還是覺得當先把易武至重慶的古道拓上一拓。」
易武?
話音入耳,錢謙益先是愣了一下,待於腦中回憶了一番才想到這地方的位置。
易武乃是車裡宣慰使司治下一小鎮,理論上來說當還算是大明的國境。
這地方自元朝元貞三年便歸順中原王朝,之後的數百年間不是生亂就是和緬甸的東吁王朝眉來眼去,待到萬曆十三年,緬甸生了內亂,車裡才又回歸大明。
可由於西南道路難行,大明對這一帶的控制力度極其薄弱,再加上北面韃子不斷鬧騰,至天啟年間,這車裡卻又被緬甸給奪了過去。
此時,這地方已失了二十年,不論怎麼做想卻也不該將其當做開拓道路的起點。
念頭轉了幾番,錢謙益心中卻也有了些猜測。
只是
「陛下,恕老臣直言,此時緬甸對我天朝不敬自當好好懲治一番,可現在北伐將開,其後還有.」
錢謙益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見朱慈烺擺了擺手,待他滿臉疑惑地望向自家陛下,卻見對方似也在思量著什麼。
朱慈烺知道錢謙益要說什麼。
此時的大明雖已在與清廷的戰爭終徹底占據了主動,但北面還有偌大國土恢復,自得花費大量時間去收復失地。
若換成以前,做完這些許也能騰出精力來懲戒這西南藩國,但海貿的好處已然顯現了出來,不論怎麼看待,恢復故土之後都該將注意力放到海上,完全沒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征討那小小的藩屬。
可朱慈烺的眼光畢竟與錢老先生不同。
他很清楚現在的英法兩國雖未似將東南亞徹底站住,但可供駐軍的據點卻已從沿海往西南諸國內部延展。
若由著這幾個國家似後世一般稱為英法的殖民地,那大明就算能站住馬六甲海峽也無法保證這條航道的真正安全。
屆時對外貿易的脖子被人扼住,哪怕第一次工業革命於大明生出也只是鏡花水月。
當然,他並沒有出兵占據西南諸國的想法,一切都只是為了保證商路安全,只是朝中諸臣當無法明白這等盤算,所以他還得再尋其他理由。
「朕明白你的意思,左右就是打完北面還要控制海外,朝廷騰不出精力去管那小小緬甸。」
「陛下聖明,老臣的確是這般想法。」
按著常理來說錢謙益講完這句要麼就該靜待自家陛下後面的言語,要麼便該再做補充說明,可當那話音才落之時他卻似想到了什麼一般,待頗有些驚愕地看了眼對面的這年輕人,隨即便試探著問道:「陛下可是擔心海商?」
嗯?
海商?
不是在說開路的事情,怎麼又扯到海商身上了?
聞得錢謙益之言,朱慈烺不免有些疑惑,只是他在面對文官時素來都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終也只是淡淡地看著對方。
「陛下果然是老天為我大明降下的聖主明君,老臣實在佩服,實在佩服啊!」
狠狠一記馬屁之後,錢謙益便將自己有關唐王之事的聯想說了出來,而於此時朱慈烺心中疑惑卻也得解,隨即竟生了些孺子可教的感慨。
在錢謙益看來,朝廷打開海外商路不過大半年功夫,那些海商卻已有了干涉朝政的能力和膽子,若真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朝廷決策受其干擾便成了可以預見的事情。
屆時這大明難道還要讓商賈當家?
有著這樣的認知,他便壯著膽子想讓陛下對商賈之事進行一定的限制,可誰曾想,自己這裡還只有一點籠統的念頭,陛下那裡竟已想到了具體的法子。
朱慈烺不太明白打通西南道路的想法在錢謙益這裡如何就成了對海商的限制,但他卻對錢老先生能想到此節頗感欣慰。
歸到根里,隨著海洋貿易的發展,勢必有一部分商賈會成為跨國資本。
這些人掙著本國百姓的錢財,卻對這個國家無有半點歸屬感,一旦發生禍亂,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通過這禍亂牟利。
與之相比,官僚這個階層雖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但其財富的根本卻是來源於一個強大國家所賜予的權力,哪怕這個群體裡面也會有不少毫無節操的人物,可其整體利益卻和國家緊緊綁在一起。
這等事情在幾千年前的戰國時代便屢有發生,待大一統王朝誕生才逐漸將這股力量逐漸壓制,能夠左右一國命運的大商人這才少於史中出現。
不過對朱慈烺而言,因噎廢食卻非良策。
資產階級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其對經濟的正面作用卻無法忽視,只要朝廷將有關國計民生的行業牢牢握在手中,再配以諸般限制手段,這大明政權總也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被這些人徹底掌握.吧。
「錢先生果然是國之柱石,對這等危害卻也看得透徹,所以朕便想著擴大官吏隊伍,以為對抗商賈之用。」
話音入耳,疑惑之色立時便浮現於錢謙益面上,他這前一刻還滿面笑容的國之柱石又一次被思維跳躍的大明皇帝給落在了後面。
不過這一番朱慈烺卻沒再予他賣什麼關子,隨即便滿臉嚴肅地解釋了起來。
「我大明雖有官員千萬,但對地方的掌控能力卻著實太弱,若那商賈因著諸般生意發展起來,朝廷勢必要得落到下風,
所以朕便想著將各級衙門中的胥吏全都納入官僚體系之中,再於鄉間設立一個低階機構,
若此法能成,那我大明便能在獲取貿易之利的同時又不至讓大商賈亂了朝綱,
屆時莫說什麼中興,便是立下一份遠邁漢唐的功業也不在話下!」
隨著言辭的傳出,便有一股豪氣逐漸從朱慈烺身上散出,只是他的眼神卻於此時不斷往錢謙益面上掃過,卻不知是因心緒蕩漾還是旁的緣由。
「錢愛卿,你可願輔朕完成這不世偉業?」
人活一世,或為名、或為利。
待這一句從朱慈烺口中傳入錢謙益耳里,這個為了權位鑽營了一輩子的老臣立時便拜在了地上。
「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朱慈烺沒有想到對某些人的警告能成為將錢謙益拉上賊船的契機,待再一番深談之後,這個士林魁首立時便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這一番情事,應天城裡卻是無人知曉,畢竟唐王遭圈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之前的事情。
此時的應天各人皆都在關注陛下的下一步舉動,朱慈烺為了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也未刻意隱藏。
待幾十名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明晃晃自應天各門去往大明各地之時,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干涉朝政到底會有何等下場。
老實講,唐王遭圈雖比不得乾清宮裡的這番談話,但其對大明朝廷的影響卻也算得巨大。
若在尋常時節,這個消息必然通過種種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傳往江北,韃子那裡勢必也得花上一番功夫來參悟此事背後所蘊藏的深意。
可話說回來,淮安那裡畢竟才慘敗了一場,清廷上下卻也無心理會此事。
那番戰敗之後,身在淮安的洪承疇等人自是好好商議了一番,那一夜的變化雖讓勒克德渾摸不著頭腦,但最終前線的建議還是傳回了北京。
不難想見,當多爾袞看到那份戰報時會是何等模樣,老代善那裡又會是怎樣的五味雜陳。
說到底,多爾袞為了在淮安打出一場從表面看來能夠扭轉局面的勝利花費了極大代價;而那老代善一方面樂於看見這位曾經的攝政王遭到削弱,另一方面卻不願看到大清遭到失敗。
至於那個濟爾哈朗
此人雖是豪格在朝廷中樞的代言人,但其政爭水平實在太差,多少也有些被另外己方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意思。
待多爾袞與老代善商量出個方略之後,也只是給他通知了一聲,那封加蓋了皇帝玉璽的命令便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李本深手裡。
早前,他曾在明軍手裡敗了數場,待到最後也只能算是輕騎脫身。
按他原本所想,那一番也只是為了保全高傑妻、子,並沒有覺得自己還能領軍作戰。
可誰曾想,各路降軍的大帥死的死、逃的逃,最後也只他這一個提督光杆子矗在那裡,清廷為了控制降軍便不得不將他又重新拉了出來。
當然,有了江南的教訓,清廷上下對兩淮降軍也有了更深的認知,自不會再對這些人抱有幻想。
由此,哪怕洪承疇和勒克德渾在兩淮攏出了十三四萬的人馬,但在淮安交戰之際這些人卻還是被穩穩放在黃淮以北,想來也是怕明軍一到他們便得望風而降。
可這一遭.
「提督,朝廷是怎麼想的?如何會做出這等安排?」
望著手中軍令,一名身材雄壯的漢子立時便朝帥位上的李本深抱怨了起來。
此人名為柏永馥,乃是劉澤清麾下。
早前那劉澤清在清軍南下之時便棄了大軍直接出海,而這柏永馥便成為這一鎮的實際統帥。
老實講,他在降清之前是做了好一番抵抗的,只是那時各軍多已投降,而那控著渡口的揚州也沒撐上兩日,此等情形之下,他便也失了抵抗之心,隨即便領著人馬降了大清。
「朝廷的事情咱們也管不了那麼多,反正軍令下來,我等依令行事便成,左右軍中還有人看著,你還能抗命不成?」
看了眼萬分不解柏永馥,李本深卻只是懶洋洋地說了一句,隨即他便朝帳外兵卒擺了擺手,待將軍令傳下便又縮回了椅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