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罪將有重大軍情!
珠瑪喇多年的臨敵經驗終又發揮了作用。
就在他脫出塢堡的同時,灘涂上的戰鬥亦出現了決定性的變化。
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雖然從戰團整體而言,明清兩軍還能維持個大體上的均勢,但將視線集中在某幾個點上卻會發現,個體之間的差異卻在逐漸對大局產生影響。
便拿徐仁爵這裡來說。
起先清軍並沒有對他投去太多關注,那如毒蛇般的一擊也便起到了先聲奪人的效果。
其後關注投來,周遭明軍卻趁著當面敵軍注意力分散的空檔接連出手,他們雖沒有似徐三公子一般有所斬獲,但此處清軍的精力消耗卻要遠超尋常。
最終這一片的清軍只過了盞茶功夫便被徐仁爵找到了致命的空檔,接連擊殺幾名清軍之後此處陣勢出現缺口,決定戰鬥勝負的天平自也有了傾斜。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莫說在江中指揮作戰的常冠林,便是對陸戰無有太多經驗的張士儀也當曉得最終結果。
只是這支人馬的賣相實在太好,誰都沒想到他們竟只撐了這麼一陣。
當清軍陣勢被一道火紅色的箭頭攔腰截斷之時,相隔數里的兩軍將領卻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張士儀的沉默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這支是由洪承疇親自訓練,他從開戰之初便對這支人馬寄予了厚望,可常冠林的反應卻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了。
這便是宿衛前軍未曾參加後面戰役的壞處了。
常冠林麾下這一軍本都是自應天守軍之中選拔而出,論及作戰能力與向仁生的宿衛中軍也只是各有所長罷了。
若按這樣的情勢發展,宿衛前軍定然是朱慈烺麾下綜合作戰能力最強的人馬,說是王牌也當毫不為過。
可在擴軍之後,其餘各軍都打了些硬仗,唯獨前軍只是用火炮攻了幾座城池而已。
這種差別帶來的最直接結果便是前軍上下太過保守,對自家戰力的定位始終要略低於實際情況。
雖說前軍在這多半年的空檔里並沒有閒著,不論訓練強度還是整備次數都已拉到了最滿,但在實力提升的同時他卻因實戰不足而沒有對自己產生一個正確的認知。
與之相比,不光走滿了數次大戰的宿衛中軍早就有了普天之下捨我其誰的心氣,便是仗著火器犀利的後軍也已不將絕大部分敵人放在眼裡。
不管怎樣,北伐的第一場勝利終還是因種種因素而落到了明軍手中,待後續登岸人馬抵達之後被切成兩段的清軍便在轉瞬之間徹底潰散,已被破了一面牆壘的塢堡自也沒費多少功夫便徹底告破。
按著常理來說,從清軍陣勢潰散到塢堡告破少說了也過了一個時辰,身為大明叛將的張士儀當有機會逃走。
可出乎明軍幾將意料的是,這廝非但沒有灰溜溜逃走,反倒在明軍攻入塢堡之後堂而皇之地候在了瞭望台上。
「啟稟大帥,敵將張士儀據守瞭望台,說是說是要見黃大帥。」
「黃大帥?」
登岸人馬方將灘涂清軍擊潰,常冠林便催著所乘舟船往岸上靠來,待他踏上江北土地之時幾名千戶已從塢堡破口殺了進去,而這來自前方的稟報也在片刻之後傳了過來。
對於這樣的要求,常冠林自是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倒也能理解一二。
說到底,當初崇明島上的那幫子人曾打算奉藩王為主,倒也算是有些香火之情。
只是這張士儀乃是在陛下手裡叛的大明,細論起來與江北四鎮的降將卻有著本質差別。
這等情形之下,他居然還想見一見黃蜚,難道真覺得對方能保他一條性命?
心念及此,常冠林倒也沒截下張士儀的請求,待把這個消息傳回之後,他索性就在灘涂上等了起來。
老實講,這會他還是有些暈乎乎的。
這倒不是他暈船,實在是清軍前後的表現太過懸殊。
在他看來,能夠頂著火炮衝鋒的人馬必然算是精銳,可這等精銳竟只用了盞茶功夫便被自己麾下直接擊潰,倒真讓他吃不準是自家人馬太過強悍還是旁的原因。
大抵是落到清軍陣勢里的炮彈太少,並沒有起到實質作用吧。
一番思量之後,他最終還是認為清軍潰敗的主要原因並不是自家人馬有多強悍。
其後他一面關注著塢堡上的零散戰鬥,一面便靜靜等待著黃蜚的到來。
約莫三兩柱香的功夫,一艘略大些的快船靠到了江岸左近,待黃蜚涉水過來,他便朝對方大概說了一通。
不過三言兩語,堡內的情狀便經由常冠林之口落到了黃蜚耳中,可當他正在猶豫之時,對方竟已朝塢堡走去。
「伯爺,走啊。」
「啊,哦!」
方才走了幾步,常冠林便朝還在愣神的黃蜚招呼了一句,隨後兩人聯袂前行,黃蜚卻不由感慨了起來。
他不是雛哥,自然能感受到陛下的親疏遠近。
向、常二將自不必多說,那都是護著潛龍渡過難關的,再似方、侯、梅三將,胡、李二人,要麼在關鍵時刻展現過自己的忠誠,要麼就是被陛下完全拿捏的。
反觀自己,在弘光朝便算是受了重用,手下還有一支龐大的水師。
這兩樣單獨拿出都算不得什麼,攏在一起卻成了無法訴諸於口的大罪。
起先,他心裡也不平衡,甚至多少還帶著些看笑話的意思,可後來陛下連戰連勝,他也逐漸淪到了邊緣。
待到布置長江江防的時候,陛下甚至還派了個魏國公和那個小小典史過來,黃蜚也已想明白了其中關竅,靜靜等著如鄭芝龍那般。
老實講,他不是沒動過領兵叛逃的心思,但一來黃家滿門忠烈,他黃蜚不願為了個人得失而毀了舅父的聲名,二來陛下不單在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給士卒們的待遇也超越早前。
兩相迭加下來,領兵叛逃在他心裡便成了不願、不能的事情,日子也便波瀾不驚地過到了現在。
可他沒想到的是,此番北伐陛下竟讓他這個邊緣人物掛了主帥之位。
要知道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這戰功從出兵之時就已穩穩到手,若陛下真將他當做需要剔除的雜牌,完全可以派某位國公閣老掛印主帥,不使戰功落到他的身上。
面對這樣的局面,黃蜚著實便有些搞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但當他看到常冠林方才的舉動之時卻突然想清楚了。
張士儀是與他有舊的叛將,見與不見都會一番難以解釋的麻煩。
當然,若常冠林願意一同前往,這麻煩自然會因陛下心腹的存在而消弭於無形。
只是兩人早前並無交往,要是沒有足夠的好處,人家憑什麼予你這番方便?
先前黃蜚之所以發愣,便是在想用什麼換取常冠林的幫助,可他這裡還在不斷權衡,對方竟就直端端地邁開了腳步。
當年毛大帥被殺之後,東江鎮裡便鬥成了一鍋漿糊,那時他年紀雖輕卻也在耳濡目染之下明白了友軍比敵人更加可怕的道理。
後來的事情倒也不需多說,總之他的心裡時時刻刻都存著防備,可現在遇到這麼一個人物,竟讓這從屍山血海里學出來的經驗直接成了個笑話。
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陛下的心腹既然能如此坦蕩,那他本人.
隨著念頭的轉動,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卻又不斷回放於黃蜚心間,而在這番契機的作用下,他對諸般事情的認知卻又發生了些微妙的轉變。
是我多想了吧,否則就算這主帥只是個樣子,大抵也是輪不到我來做的。
念頭通達之後,黃蜚的目光突然清明了起來,而於此時,那被明軍重重圍住的瞭望台也已出現在了視野之中,隨即他便坦坦蕩蕩地登了上去。
「伯爺!救我一命!救我一命啊!」
兩位將帥的到來輕易便引起了士卒們的騷動,見此情形,張士儀心知正主到來,不等對方穿出人群便高聲喊了起來。
他想過棄堡逃跑,但清廷卸磨殺驢的做法實在太讓他寒心了。
費盡心力布下了運河水道的防禦,到頭來不單被削去了絕大部分權柄,更還被發配到臨敵一線充當炮灰。
原本,他還想著能不能憑藉擋住明軍的功勞重新表現出自己的價值,可折騰來折騰去,一切都只成了泡影,若他真這麼敗退而回,大抵也落不了什麼好下場。
說實在的,張士儀其實不太能理解洪丞相和勒克德渾為何如此對他,但局面到了這般地步卻也容不得他再行思辨。
所幸,自己還有價值,極高的價值!
心念轉動之間,張士儀的目光便注視著明軍之中的那微微騷動,待黃蜚的視線出現在明軍陣列之前,他立時便跪在了地上。
「伯爺!末將行差一步終鑄成大錯,此番若不是天兵到來,末將怕是難以騙走韃子監軍,那天大的軍情也沒法傳回啊!」
張士儀說得感天動地,似乎自己就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關二爺,再配上那「天大的軍情」,常冠林立時便打起了精神。
只是
「既有重大軍情,直接說來便是,至於你的死活自有陛下發落卻非我等能夠做主的。」
黃蜚語氣冷淡、神態漠然,明顯不曾被張士儀的言語打動。
毛文龍死後,東江鎮的內鬥酷烈到了極點,好端端一個釘在遼東的釘子便也在數年之後煙消雲散。
他在這樣的環境裡磨鍊而出,自不是會被三兩句言語打動。
對於這等叛逆之徒的言語,當也存著幾分警惕。
見他這般模樣,張士儀心知小命暫且保住,但他也曉得若不給出點實貨,大抵難以得到明皇的赦免,隨即不假思量便做出了回應。
「伯爺說的是,末將自是罪孽深重、百死難贖,但淮東諸般防禦皆在罪將腦中,若不能將其交予陛下,罪將便是到了地下也難瞑目啊!」
「哼!你當這點破牆爛瓦能阻得住王師嗎?」
張士儀的心眼終使錯了地方,若他順著黃蜚的話語放棄抵抗,對方說不得還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替他稟報一二,可現在他竟把沿江布置作為威脅,黃蜚的言辭自也不留多少情面。
說到底,此番北伐明軍雖不曾調集人馬,但就火力而言卻是遠勝早前任何一仗。
此等情形之下,就算沒有張士儀帶來的去情報,明軍花些時間也能順利推到淮安。
與之相比,由著張士儀這叛將前來分功卻不符合任何一人的利益。
局面的轉折讓張士儀不由愣了一下,待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之時黃蜚卻已轉身走向明軍陣列。
眼見事情鬧到這般地步,他自是有些後悔,可情狀如此哪裡還有他迴轉的餘地?
倒也是他叛來叛去有了些心得,轉瞬之間便尋到了旁的法子。
「伯爺!罪將知道韃子埋在朝廷里的內鬼!」
話音傳出,常冠林愕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張士儀,背著身子的黃蜚則不由悔了起來。
內鬼。
這兩個字一出,他無論如何都得將這事報到陛下那裡,可與此同時他也非常清楚,按著張士儀領著幾千人守衛河口塢堡的待遇,韃子又怎會將這般重要情報漏予他知?
「伯爺,這怕是得報予陛下吧。」
「嗯。」
面對常冠林的詢問,黃蜚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先前他還因其人心思簡單而頗為感慨,轉念之間卻已不斷腹誹。
這種事情報到陛下那裡又能如何?難道還能按著這叛將的指認挨個抓人不成?
說到底,張士儀的話並不可信。
若他真為了活下狗命而胡亂攀咬,勢必會讓滿朝文武人心惶惶。
屆時都不說陛下的聲名會不會遭到敗壞,便是好不容易穩下來的朝局當也得動盪一番。
最好.
隨著心念的轉動,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出現在了黃蜚心中,隨即他朝常冠林跟前走了幾步,待快挨到的時候才低聲說道:「常將軍,這廝所言事關重大,一個不慎便是.」
「伯爺說的是,我這就遣人將這廝押回應天。」
蠢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