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還有其他心思?

  第462章 還有其他心思?

  次日晨

  鎮江.大庫

  「火藥出三十擔!」

  「鉛制銃丸出五擔!」

  「實心炮子出兩千六百枚!」

  隨著劉書辦的一聲聲誦唱,院中軍將亦在核對著自家手中的軍資,待兩面數字溫泉吻合之後,那領頭的軍將便朝他抱了一拳。

  「都對。」

  「行,那便簽字畫押吧。」

  劉書辦話音落下,那軍將便自腰間摸出一枚小印,隨後他往那一式三份的記錄上沉沉印了兩下,待占住接縫才將自己的手印按在了下面。

  見此情形,劉書辦自也不會耽擱,只是他這裡的公印早已料理妥當,剩下的也只是他的個人簽名而已。

  隨後他規規矩矩地用小楷將自己的名字落到接縫上,待與那軍將再次確認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裁下了一聯。

  這段時間他真真體驗到了什麼叫世事無常,什麼又叫做夢也想不到。

  早前他在外出辦差時雖出了些波折,但與大局倒也無礙。

  待返回應天之後朝廷準備的考試已然到了眼前,他在家中草草複習幾日便參加了「公務技能測驗」。

  此番考試是由吏部主辦,但他在過程之中卻見了不少咨議局的人。

  對此,劉書辦並沒有覺得奇怪。

  說到底,他個人的身份雖然低微,但所處的位置卻非尋常。

  通過層層迭迭的關係,他早已曉得這番考試內情,自然也明白這裡面測試與咨議局之間的關係。

  考試的過程倒也不需多說,題目雖然出的頗偏,但除了一些數術之外多也只是將他的工作搬到了上面。

  如此題目自然難不倒他這個積年老吏,僅只一個多時辰的功夫那幾張卷子便已被寫了滿滿當當。

  果然,成績公布之後,他得了個甲中的評價,算起來也稱得上拔尖。

  若換成科舉之中,放榜之後各位學子便該好好放鬆,去秦淮河上流連兩日也不在話下。

  可他們這些人都擁有豐富的社會經驗,自然得將注意力放到後面的事情上。

  忐忑。

  那幾日過的真是忐忑。

  任憑劉書辦拖了諸多關係卻對朝廷的安排一無所知,到了後面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何要摻和到這般事端里。

  說到底,上面漏出的風聲雖然說了「要對成績優良者加以重用」,但他撐死也就是個小小的書辦而已,難道陛下還能破了祖宗規制,給他個縣令噹噹?

  更何況,他已到了這般歲數,在應天的日子也還算是安穩,若那咨議局真要將他調到西南,那卻如何是好?

  有了這樣的想法,劉書辦便一日忐忑過一日,一日焦慮過一日,若非僅過了四五日,那蓋著陛下私印的證書便已發到了他的手裡,劉書辦要煎熬到什麼地步卻還在兩可之間。

  「茲有禮部儀制清吏司書辦劉世榮,于靖武元年第一屆公務技能測驗中得甲等中級評價,現授予甲級公務人員稱號,月例晉五錢。」

  短短五十餘字,劉書辦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胥吏負責文書檔案,公牘傳遞,訴訟刑名,司法治安,輸糧徵稅,戒備警衛,可謂是維持政府機關正常運轉,社會有序穩定的主力軍。

  但與此同時,胥吏不單被禁止與官員聯姻,宗族甚至還會將做了胥吏的族人除名。

  胥吏與奴僕、娼優、丐戶同列,這是流傳了數百年的傳統,可在這份蓋著陛下私印的證書上卻明明白白的將他劉世榮稱為「公務人員」。

  身為衙門裡的人,劉世榮知道這四個字有多麼珍貴,亦明白這枚私印蓋得是多麼艱難。

  哪怕陛下並未在官方層面上對祖製做出多麼巨大的改變,但只這一番卻已能讓他感動不已。

  後面的事情並未出劉世榮所料,戶部雖然不情不願地上調了他的月例,但督查院的御史們卻以違背祖制為由將那奏陳上得如雪花一般。

  面對這樣的事端,素來背著奸猾之名的胥吏們並沒有在明面上做出什麼事情。

  只是那幾日刑部、大理寺、應天府、錦衣衛等衙門皆都收到了某些御史貪贓枉法、瀆職懈怠的詳細證據,此番風波僅鬧了三五天功夫便被所有人丟到了一旁。

  說句不好聽的,尋常時節當官的拿著各種或黑或白的銀子,享受著各種各樣的特權,胥吏們便是看在眼裡卻也沒鬧出一點事端。

  可現在陛下只是給維持朝廷運轉的真正主力漲了點待遇,當官的就要死要活,換成誰來也得給他們上一點顏色看看。

  最終,這番事端鬧了個虎頭蛇尾,在錦衣衛的監督之下,那些御史便享受了三司會審的待遇。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劉世榮便以為當要消停一些,可誰曾想,陛下也是急性子的,這裡事端將平,那裡便給甲等以上的胥吏書辦安頓了新的差事,而他這個禮部儀制清吏司的書辦便也被派到鎮江負責大庫出入。

  「手續走完,你們可以裝車了。」

  眼見那軍將把一聯庫單仔細收起,劉世榮便笑著說了一句,其後對方一聲令下,院中士卒便抬著那一個個木框大箱往院外而去,趁此空檔他卻與其閒聊了起來。

  「這炮放了一夜,韃子怕是抗不了多久吧。」

  他雖不在兵部公幹,但身在應天總也知道大明艦隊在台灣萬炮齊發直接將荷蘭人所建城池夷為平地的事情。

  早前水師分明已領走了好大一批火藥、炮彈,此時卻又領了這麼一通。

  於他想來,這樣的消耗量當也能達到那等效果,奪下河口也只在須臾之間,可誰曾想,他這一句說出之後,那軍將的面色卻突然紅了起來,待過了三兩個呼吸的功夫,一陣明顯的敷衍這才從其口中傳出。

  「快了,快了。」

  眼見對方這般模樣,劉世榮心裡卻生了些疑惑。

  聽說陛下專門從沈部堂那裡調了十多艘武裝商船過來,為的就是能以雷霆之勢奪下河口,可現在對方竟是如此反應,難道前面出了什麼岔子?

  心念及此,他便想著該如何探探消息,可思緒轉了數轉,他卻始終尋不到合適的方法,待那些火藥、炮彈將要裝完之時才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

  「哎呀!瞧我這腦子,昨日應天那邊發函來問,說是要看我這裡的存儲備料,我這裡所存軍需雖還充足,但夠不夠使卻還得看你們那邊用量如何,恰巧你過來了,正好讓我給應天回話。」

  劉世榮的語氣雖似閒聊一般,但他的視線卻一直停在那軍將面上。

  這番問話極為牽強,若是久在衙門裡公幹的人自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的目的,只是這軍將倒也是個混在廝殺漢里的,略略一番猶豫便將心中所知倒了出來。

  按他所說,昨夜雖轟了哥通宵,但今早一看效果卻遠低於預期,鎮江這裡最好能多備上一些。

  說到底,韃子折騰了近一年功夫,自然不止河口處的這一個塢堡,若真一路用炮砸過去,那彈藥的消耗量必然是極大的。

  聞言,劉世榮心中大略有了些猜測,而於此時院裡的諸樣軍需也被搬運一空,那將軍與他道別一聲便領著人手直往碼頭而去。

  他其實不太能理解,上面明明知道韃子已將淮東經營得如鐵桶一般,為何還是會選擇主攻此處。

  可話說回來,他也只一尋常軍需而已,就算不理解朝廷的方略也只能依令行事,更何況這番定計似乎是陛下親自謀劃,他思來想去也只能用另有深意來解釋。

  約莫兩個多時辰的功夫,一車車彈藥由大庫運抵碼頭,又乘舟船行至戰艦左近,待將補給分予諸艦之後,他才登到了那艘最大的戰船上。

  這船約有六七丈之長,寬亦有兩三丈,其兩側不單裝備了二十餘門重逾千斤的火炮,船頭船尾亦配了天字號的葉公神銃炮。

  這樣的大小配置於內河水師來說自能稱作巨物,但若與沈廷揚派來的武裝商船相比也只是相仿而已。

  登船之後,他不由朝遠處看了一眼,隨即咂吧了下牙花子才朝自家大帥跟前走去。

  說起來,他們這一軍在崇明島一晤時便已歸了陛下,論及資歷便是宿衛中的方、侯兩位總兵也差了一些。

  可世事難料,在蘇松一戰之後,他們的主要工作便成了守衛長江水道,眼看著其餘各部屢建奇功,自家人馬卻只能在江上晃悠,這樣的感覺真真算不得好。

  倒也是陛下未曾忘了他們,此番北伐的第一戰終還是交到了他們手中,只是彈藥也耗了,時間也費了,折騰了一個晚上,韃子立在河口的塢堡也只被蹭掉了點皮而已,他的心氣終還是被這啞炮攪了個散亂。

  「大帥,我回來了。」

  心中的思緒倒也沒耽擱這軍將身體的動作,待走到黃蜚身前他便拜了下去。

  「此番領了火藥三十擔、鉛制銃丸五擔、實心炮子兩千六百枚,另鎮江大庫還要再添些存儲,標下自作主張便應了下來。」

  「嗯,歸好帳目,莫要出了岔子。」

  「得令!」

  回完自己的差事,那軍將便退了回去,留在船上的黃蜚雖面色如常,但心裡卻對麾下的想法就似明鏡一般。

  他曉得炮轟一夜卻未建寸功會對士氣有多大的影響,亦明白此番北伐的關鍵穩穩落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河口的塢堡皆都是韃子新建,他這裡就算有陛下的安排卻也只能一點點磨將過去。

  「轟!」

  「轟!」

  「轟!」

  隨著炮火之聲不斷傳來,黃蜚的思緒卻突然被扯了回來,其後他的眼神略略堅定了一些,隨即便命人將地圖拿了出來。

  黃蜚年少時跟隨舅舅黃龍在遼東對抗清軍。

  毛文龍被袁崇煥矯詔殺害後,又經歷劉興治叛亂,其舅被任命為新東江鎮總兵,他也成了遼東水師的統領。

  後來黃龍在旅順口激戰中陣亡,他這個外甥便續了黃家的香火。

  幾年之內他一路積功從守備升到都督同知、援剿東北水師總兵、提督關遼通津淮海江鎮水師便宜行事,諸般從事皆都落在水上。

  後來弘光登基,他與黃得功一道駐守蕪湖,待搭檔陣亡,陸營望風而降,他這水師獨木難支終只能棄了蕪湖去往崇明島。

  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在鄭芝龍背信違約,崇明島又難對韃子產生有效牽制的情況下率軍入了太湖。

  待隆武登基之後,南明的各個政權之間相互攻伐,他這支身在敵後的釘子便遭到了清軍的圍剿。

  隆武元年七月十一,黃蜚兵敗得勝港,蜚中三矢,先把妻子一門三十餘人沉水後自己也跳入水中欲死,為清兵鉤致,問他話不答,勸降他不可,就弄斷黃蜚的左手。

  後黃蜚被綁至南京,見到洪承疇,用右手指著對方叫罵,清軍又將他右手碾斷,罵益烈,又把他舌頭割掉,黃蜚猶呢啞不停。

  九月五日,於水西門外斬首。

  對於這樣的忠勇之將,朱慈烺本就有了重用的打算,只是早前他在軍中無甚威望,難免擔心這名有著不少軍功剛烈將領會不服管教。

  後來朱慈烺在軍中的威望日漸隆盛,對於這等有兵有功的非嫡系將領自也少了些顧慮,但那時的戰事已然蔓延到了中南西南,黃蜚的冷板凳也便坐到了這個時候。

  不過黃蜚的前半生歷經諸般磨難,對於陛下的安排似也頗能理解,更何況他也只是坐了坐冷板凳,並沒有遭到半點打壓。

  他於此番領了軍令自也是極其上心。

  「收起來吧。」

  對著早已爛熟於心的水道圖錄看了半天,黃蜚便又將視線投到了河口塢堡之上。

  他雖然不太清楚陛下為何會堅持將淮東作為主攻方向,但作為有能力獨當一面的統帥,他的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測。

  說到底,陛下帶兵素來都將殺傷敵軍有生力量當做重點,從來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此時淮東雖也有著不少清軍,可對於見慣了大場面的陛下來說似乎多少也有些看不上眼。

  選擇清軍防禦最重的水路作為突破口,說不得還存著其他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