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明知山有虎,別去明知山

  第447章 明知山有虎,別去明知山

  「弗雷曼先生,老中很忙,可能抽不出時間見你。」

  「沒關係,我可以等。」

  「那好吧,請進。」

  得到當面武士的允許之後,弗雷曼微微彎了彎腰便踏入了井伊直孝府中。

  他是東印度公司駐日本分公司的一名普通員工,被派到江戶多少也有些運氣使然。

  當初幕府將軍驅逐西洋各國,獨獨因為他們荷蘭人並不涉及傳教活動才得到了特許。

  其後幕府決定將口岸設在長崎,而他這個多少會些日語的職員便獨自留在了江戶。

  老實講,早些年的日子還是極為舒坦的。

  日本國的消費極低,而他這種外派職員又有著頗為豐厚的津貼,若再加上身份的特殊性,弗雷曼在江戶的生活甚至要比歐洲的貴族老爺們還要優渥許多。

  可上帝總不會讓人一直順風順水下去。

  前段時間大明的艦隊突然抵達了日本,他們在將薩摩藩的主城夷為平地之後又用極其蠻橫的態度前來幕府興師問罪。

  原本,弗雷曼並沒有將這當回事。

  畢竟大明的陸軍還在和北方的韃子作戰,就算其水師再是強大也不太可能對日本產生太大的影響,只要讓那東亞的天朝上國把氣撒完,那他們便又能似之前一般安心貿易。

  懷著這樣的想法,弗雷曼繼續用公司撥下來的費用積累自己的人脈,每當日本官員想要從他這裡透一點荷蘭的態度時也僅只虛言搪塞。

  可誰曾想,在某日的飲宴中他卻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噩耗。

  幕府想要通過這次事端恢復與大明的朝貢關係。

  要知道日本可是個擁有近兩千萬人口的國家,而這國家又因地理關係物產極度匱乏。

  毫不誇張的說,只要能運到長崎,不論棉麻布匹還是奇珍異寶都會被各地大名以最快的速度一掃而空,其獲利自也非尋常能夠想像。

  而此時幕府竟想要恢復與大明的朝貢關係,那便意味著荷蘭商人會遇到極其強悍的競爭對手。

  屆時這龐大的貿易量必要被大明官方分走大半,若考慮到路途所導致的成本差距,他們被徹底擠出日本市場也非完全沒有可能。

  弗雷曼決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

  只是

  「弗雷曼先生,恕我直言,將軍已經知道了台灣的事情,若是你們總公司不敢出面的話,這一次的事情應該是無法阻止了。」

  在去往廳堂的路上,那名武士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弗雷曼則在聽到此言之後遲遲沒有回應。

  他不清楚巴達維亞為什麼沒有對台灣的丟失做出適當舉動,也不清楚那幫子老爺們到底在打著什麼算盤。

  可他卻知道,一旦自己離開了江戶那便不可能再有這樣的生活。

  所以,就算分公司那裡沒有半點回音,但他卻還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試圖阻止日本向大明的朝貢。

  可話說回來,他也只是個普通員工而已,能調動的力量除了掏自己腰包雇來的十多個日本僕人之外便再無其他。

  此時長崎那邊全無消息,幕府官員又避而不見,他的諸般動作卻也只是徒勞而已。

  「巴達維亞一定會出面的,我們與幕府有著多年的良好關係,范德萊因總督和評議會絕不會坐視大明肆無忌憚!」

  「希望吧,請。」

  弗雷曼的話說得慷慨激昂,那武士卻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便將對方讓進了廳堂之中,隨後他又一番折騰,待給來客上了茶水便主動退去,而弗雷曼卻只能尷尬地等在了堂中。

  台灣失守所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壞了,直讓公司在東亞多年的經營都成了空中樓閣。

  若這一番巴達維亞還不能做出適當的反應,那麼東印度公司也就真成了東印度公司。

  唔.不對。

  乾脆就叫巴達維亞公司好了。

  畢竟公司沒有強大的陸軍,論及對印度內陸的影響力遠比不上英法兩國,若真將東亞的市場都丟了,那也只能被迫改名了。

  一手輕輕搖著茶碗,心裡的思緒卻層出不窮。

  此時弗雷曼對巴達維亞的埋怨已然到了極點,可作為一個普通員工他也只能等待長崎分公司的回信。

  這樣的感覺真真是要多焦急有多焦急,若非日本的刑法實在太過野蠻,說不得他都要做出些不甚妥當的舉動。

  「家主到~~~~~!」

  就當弗雷曼坐立不安之時,堂外卻響起了一陣高呼,待他連忙起身相應,井伊直孝的身影卻已出現在了門廊之中。

  「失禮了,這幾日實在忙的很,請您諒解。」

  「老中客氣了,幾番打擾,是我失禮才對。」

  要說這弗雷曼在江戶也是真沒白混,面對主人的客套,他也能做到禮數周全。

  其後賓主分位而坐,不等主家開口他便開門見山地說了起來。

  「老中,恕我失禮,大明並不可信,日本若與其恢復朝貢關係,幕府必然岌岌可危。」

  話音落下,弗雷曼便目光灼灼地盯著井伊直孝,顯然是想從他面上看到些不同尋常的表情,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幕府重臣卻只是擺弄著面前的茶具,就似恍如未覺一般。

  面對這樣的情形,弗雷曼自不會生出退縮之意,待過了三五個呼吸,他才接著說道:「我知道日本以前就是大明的藩屬,這麼多年下來也沒生出太多事端,可現在的大明皇帝不一樣!」

  「哦?弗雷曼先生對大明皇帝還有了解?」

  終於,井伊直孝的臉上出現了些好奇之色,待將茶碗擺回原位便問了一句,而弗雷曼心知自己的話戳中了幕府的要害,隨即便極其嚴肅的說道。

  「您有所不知,公司內部會將重要的事情分發給相關員工,我也是從這裡面才出了些端倪,」話到此處,弗雷曼便頓了一下,待在心中舒了口氣才又說了起來:「據我所知,大明自建國以來對海外都是放任的態度,除了有陸地接壤的藩屬之外根本不曾有出兵的記錄。」

  「是的,除了安南和朝鮮,大明對屬國內政基本就是不聞不問。」

  「您再看看現在的大明皇帝,他手裡的戰艦比幾乎可以和公司相比,對於海外的事務也極其熱衷,若幕府與大明恢復藩屬關係,那他必定會借著宗主國的名義干涉日本內政,屆時京都那邊.」

  話音落下,廳中便再無聲音傳出,。

  看著陷入沉思的井伊直孝,弗雷曼只覺得這番說辭起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可當他正覺得事情已出現轉折之時,對方卻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來。

  「這是伯克爾先生托我轉交的信。」

  伯克爾先生?

  這個名字的出現讓弗雷曼疑竇叢生,哪怕府中家僕已將信遞到面前,他卻也無有半點動作。

  此人乃是弗雷曼的直屬上司,也就是日本分公司的管事,面對如此大的變故,分公司自得有所應對,他也一直在等這伯克爾的回信。

  只是這信緣何會從井伊直孝手裡得來?

  心念及此,弗雷曼便看向了主位,可此時的井伊直孝已將注意力又放到了那幾支該死的茶具上,待過了片刻才幽幽說道:「大明皇帝已經來了旨意,說是同意恢復朝貢關係,也願意支持幕府打擊不臣,只要我們不限制大明海貿集團的商船。」

  話音入耳,弗雷曼心中立時便嘡的一聲,可不等他再說什麼,對方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也能理解你的擔心,可利益終還得靠實力爭取,你荷蘭東印度公司既然對大明如此懼怕,那我這裡也確實無能為力,抱歉了。」

  懼怕?

  我堂堂東印度公司怎麼可能懼怕大明?

  對方既然將話說到這般份上,弗雷曼不論是為了自己的前途還是為了公司的體面卻都得爭辯一二,可他這裡才打算張口,井伊直孝卻直接將手抬了起來。

  「弗雷曼先生,不要失態,一切等看完信再說。」

  聞言,弗雷曼頓時便想起了手中的信函,可當他滿懷期望地將信打開之時,那表情卻逐漸垮了下來。

  「親愛的弗雷曼:

  我們在遠東的力量還不足以和大明爭鋒,所以總督大人和評議會決定暫時忍讓,儘量不觸怒那個殘暴的皇帝。

  不過請放心,這並不代表公司會放棄如此巨大的利潤,遠東的局勢還在公司的掌控之中,不用太長時間我們就能奪回對日本的獨家貿易權。」

  掌控個屁!

  礙著所在場合的關係,弗雷曼並沒有將心中怒火肆無忌憚地散發出來,可井伊直孝看著那信函在對方手中逐漸變成一團,他也多少也能體會那無能狂怒。

  按著將軍原本的打算,將大明引入日本一方面是為了平衡荷蘭,另一方面是為了將海貿之利逐漸歸到幕府手中。

  可誰能想到,船堅炮利的荷蘭人竟慫得如此乾脆。

  面對大明的水師,除了這個弗雷曼之外便再無一人敢有所動作。

  此等欺軟怕硬之徒,卻白白占了這麼多年的好處,便是井伊直孝與弗雷曼多少有些私交卻也不由心生厭煩。

  「弗雷曼,事已至此,請回吧。」

  「大人!這一定是搞錯了!公司在巴達維亞還有七八艘主力戰艦,如果不夠還可以從本土.」

  「不要失禮!」

  弗雷曼的歇息底里隨著一聲厲喝而停了下來,待他愣愣地看向主位,井伊直孝卻已面沉如水。

  「如果荷蘭有能力與大明對抗,那便請拿出實證,如若不然,還請珍惜你我之間的情分,拜託了!」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弗雷曼自也沒膽子再行糾纏,隨後他在府中武士的引領下退出了廳堂,井伊直孝卻長長嘆了口氣。

  兩虎相爭的盤算既已落空,對大明開出的條件自也只有兌現一途。

  所幸大明皇帝既沒有提過什麼禮不禮法,也沒有再表現出與京都接觸的心思,就算內里最苛刻的條件也只是不干涉大明海貿集團的往來而已。

  至於賠償些銀錢的事情

  只要幕府能將海貿之權從薩摩和平戶那裡奪回,這一點點銀錢又算得了什麼?

  隨著心念的轉動,井伊直孝便陷入了諸般思緒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卻似想到了什麼一般,待讓家僕為自己更衣之後便急匆匆往海岸附近而去。

  天朝皇帝的旨意既然已經下達,剩下的事情便是談判和簽訂文書。

  作為幕府將軍座下最頂尖的大臣,這等重大事情自得由井伊直孝親自來辦,而今日便是與那明軍大將約定的日子。

  約莫三兩炷香的功夫,他終於登上了大明的戰艦,可當他正打算略做鋪墊再提出要求之時,張鵬翼卻大咧咧地說道:「陛下說了,貿易地點選作長崎還是江戶可以按著幕府的意思來辦。」

  「天朝皇帝體恤臣下,我待大將軍謝過了,只是那長崎已有荷蘭人,大明的商船若再於此貿易卻難免生了事端,所以.」

  「我明白,我明白,就是削藩嘛,」說著,張鵬翼便向井伊直孝眨了眨眼睛,似乎對幕府的用意頗為了解:「陛下既然許你們定奪,那就放在江戶吧。」

  「謝上使體恤,」謝了這麼一聲,井伊直孝便鄭重其事地朝張鵬翼行了一禮,待坐回原位之後,他才又接著說道:「不知賠款的事情可有陛下明旨?」

  「沒有,就按你們先前說的吧,左右也就是那麼點銀錢,當不得陛下的旨意。」

  張鵬翼表現得極無所謂,直讓井伊直孝心中一陣狂喜。

  大明果然還是那個極要面子的大明!

  只要自己擺正態度,定能為幕府討回一個大大的禮包!

  心念及此,在弗雷曼面前表現得極其矜持的井伊直孝竟就朝著應天的方向跪了下去,待在張鵬翼驚愕的注視下行完了三跪九叩大禮才激動地說道。

  「當年豐臣秀吉攻伐朝鮮時我家初代將軍便曾說兩國皆為大明藩屬,若有事端也當請天朝定奪,可恨其人倒行逆施,終讓我日本自外於天朝,此番此番」

  話到這裡,井伊直孝顯然不能自已,張鵬翼則手足無措了好一陣子才似想起了什麼一般。

  「莫如此,莫如此,陛下知道伱幕府心向大明,此番特許了不少火銃、甲冑。」

  不少?

  話音入耳,前一刻還似要嚎啕大哭的井伊直孝立時便望了過來,張鵬翼卻在看到對方反應之後憨憨地說道:「一桿火銃二十兩,一副甲冑十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