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劉進忠的無奈

  第380章 劉進忠的無奈

  此時的川中,三方力量都對當下局面有著自己的判斷和謀算,但由於信息的不對等,三方的判斷又都存著些或大或小的問題。

  豪格認為,張獻忠不敢追入金牛道中,所以便安心於終止鋪整頓人馬。

  但他一不知道後面的漢中已遭進攻,二不曉得自己的決定讓張獻忠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張獻忠覺得明軍會如過去那般懼怕戰鬥,所以便覺得「談判」能夠拖延明軍的北進步伐。

  可他一對明軍的戰心產生了錯誤的估計,二卻忽視了自家軍中的不穩定因素。

  至於朱慈烺.

  老實講,他於戰術層面受到了極大的遮蔽,不光對廣元的戰事幾乎一無所知,更對漢中的現狀無有半點了解。

  但這僅是戰術層面而已,他在戰略層面上卻擁有豪格、張獻忠拍馬都難企及的優勢。

  那就是大明各軍遠離戰場,無有一支人馬參與到廣元戰事之中。

  切莫小看了此節。

  要知道在後世那牽扯到幾十國的複雜博弈之中,兔子和鷹為了保住這等位置幾可稱為用盡了渾身解數。

  而那些已經身處其間的小動物,不論其立場如何,卻都在明里暗裡逼迫這兩家親自下場。

  注意,這種逼迫不分陣營,不分立場,只要能將那兩家拖入渾水,哪怕坑了自家人亦屬在所不惜。

  所幸,對朱慈烺而言現在的川中局面還沒有那麼複雜,不但沒人逼他快些下場,那張獻忠甚至還設法拖延明軍北上的時間。

  若非他擔心戰事外溢會讓局面再次混亂,說不得還能在重慶多看一陣。

  不過局面發展成這般模樣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歸到根里,這半年月通信基本靠吼,統帥連自家人馬的動向都不敢說是瞭若指掌,更何況全力遮掩自家行跡的敵方人馬。

  「將軍!前面有隊哨崗阻道,說是得驗明堪合才肯放行。」

  「老子屁上的堪合!」

  待聽前方士卒報來,劉進忠先是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身側軍將,隨後才做出一副頗為惱怒的樣子催馬向前。

  他在達州等了那麼長時間,本以為那北面來人不會再有消息,可出乎意料的是,當廣元大勝的消息傳來當日,便有其同伴找了過來。

  很明顯,這些被來之人並非單獨,若非回去報信的那個遲遲沒有消息,而廣元的戰事又以大西得勝告終,說不得劉進忠到最後都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

  原本,劉進忠對這人是打算置之不理的。

  畢竟豪格自己都被攆進了金牛道中,但凡曉得趨利避害的便不會在這等時節投向清廷。

  可人家敢孤身前來,又怎會沒有半點準備?

  當那人將劉進忠所寫的投誠信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之後,兩面的位置便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劉進忠當然明白自己已沒了退路。

  他甚至都能想到,若這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和韃子有所勾結的事情必定會傳到張獻忠耳中。

  這大抵便是上了賊船的下場吧。

  片刻之後,一隊躲在拒馬、路障後面的士卒出現在了劉進忠眼前,而他非但沒有勒停戰馬,反倒輕揮馬鞭,直接讓戰馬小跑了起來。

  「將軍!止步!若再往前咱們便放箭了!」

  士卒的威脅明顯有些色厲內荏,哪怕劉進忠已然逼到路障跟前,可那拉圓的弓箭卻遲遲不敢放出。

  「怎的?你們要殺老子?」

  「將將軍,莫要為難小的,實在是上峰有命,不見堪合不得通行啊。」

  「上峰?哪個上峰?」

  話音落下,崗哨里的兵卒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大西上下有十多萬人馬,幾個尋常兵卒自不可能認識劉進忠。

  只是崗哨上的兵卒便是識不得人,又怎識不得甲冑配飾?

  待見如此位階的將軍想要問問「上峰」,這些駐紮在荒郊野嶺的苦哈哈立時便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咱也不為難你們,本將劉進忠,乃是達州諸營統管,此番前去廣元並非明文相召,所以也就沒什麼堪合。」

  說到這裡,劉進忠便停了下來,隨即領頭的兵卒面上露出為難之色,他卻又接著說道:「不然這樣吧,想來你口中的上峰也就是營將而已,本將便寫個堪合予伱交差吧。」

  「謝將軍體恤!謝將軍體恤!」

  待聽此言,那領頭的兵卒立時便拜在了地上,其後一張草草寫就的堪合遞到面前,他更是千恩萬謝,顯然對這好說話的將軍頗為感念。

  片刻之後,拒馬、路障被全部挪開,隨即便有一隊隊士卒越過崗哨陸續向北。

  而此時的劉進忠卻未一同離開,卻是立在崗哨旁邊也這幫子哨兵攀談了起來。

  「廣元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回稟將軍,多的咱也不知,只是聽說陛下已領平東將軍與定北將軍入金牛道追擊韃子。」

  「那駐守廣元的就是扶南將軍和安西將軍了?」

  「這個卻不清楚了,不過這些時日倒是少見安西將軍的號令。」

  也不知是劉進忠的通情達理讓這些兵卒頗為感念,還是礙於他的身份而不敢隱瞞,總之在這番問答之中,兵卒們對他的問題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倒也讓劉進忠多少有些意外。

  又過了一陣,各部士卒陸續通過了崗哨,劉進忠自也沒了再駐留於此的理由,可當他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卻又勒停了戰馬,緊接著便轉身問了一句。

  「你們這軍令不是扶南將軍傳來的吧?」

  「將軍說笑了,扶南將軍怎會往咱們這裡傳令。」

  「哦。」

  淡淡地應了一聲,劉進忠便策馬離去,而當他的身影逐漸消失之時,崗哨上的士卒立時便輕鬆了下來。

  「頭,不會有啥事吧?」

  「啥事?能有啥事?韃子都被打跑了,還能有啥事?」

  那兵卒頭領沒好氣地回了一聲便打算朝眾人說點什麼,可還不等他開口,又一陣疑問便又傳了過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千總那裡會不會怪罪?」

  話音入耳,兵卒頭領不由看了扭頭看了眼說話的士卒,隨即便頗為無奈地說了起來:「放亮你的招子看清楚,方才那位將軍來頭不小,便是千總親自過來也擋不住。」

  話音落下,一眾兵卒自也沒什麼說頭,其後各人合力將拒馬、路障歸回原位,這處崗哨便又回到了先前的寧靜之中。

  劉進忠對自己走後發生的小插曲自是一無所知,此時的他正在不斷品味探出來的信息。

  老實講,他能理解張獻忠派人追擊韃子,但他不能理解張獻忠為何會親領大將前去。

  說白了窮寇莫追,若是逼得緊了,韃子必然會狗急跳牆,而那金牛道中又沒幾個能夠展開大隊人馬的地方,一旦發生交戰卻也得冒著極大的風險。

  只是

  嘿~,咱現在也不是大西的人了,還想這些做什麼。

  心念及此,劉進忠卻不由一陣苦笑,心中思緒卻也略略亂了一些。

  起先他是因那些莫名其妙路過的人馬才有了反叛之心,可後面隨著探得的信息越來越多,他已曉得那些人當是跟著李定國去某處,與他原本料想完全不同。

  可這又能怎樣呢?

  把柄已被人攥在了手裡,哪怕他有了反悔之心卻也因懼怕張獻忠的手段而不敢冒險。

  更何況他已在沒有軍令的情況下帶著隊伍到了廣元左近,無論如何卻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這大抵也有些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意思?

  張獻忠起兵時八成也只想著搶錢搶糧搶女人,對於自己的行事風格自不會有太多要求,待到後來礙著聲名所限,川中對他的反抗便顯得極為激烈。

  若只是路過,反不反抗、激不激烈大抵也沒什麼關礙,可那時他已有了將川中定為根基的心思,在處理其反抗時就顯得更加殘暴了起來。

  正是因為其殘暴,看不過眼的劉進忠選擇了出言勸阻,也正是其殘暴,遭到流放的劉進忠一遇風吹草動便以為自己的小命將要不保。

  如此想來,張獻忠和李自成的命運似乎在他們起兵之時便已註定,哪怕掙扎了這麼長時間卻也沒能變掉半分。

  與之相比,朱慈烺卻要明智許多。

  在應天時他便選擇了和錢謙益、朱國弼等舊勢力的代表虛與委蛇。

  為此,他甚至在面對敢於挑戰自己權威的梁雲構時都沒有選擇正面對抗。

  假若在起兵之初他便似那些沒腦子的山賊一般只知用暴力解決問題,那他現在說不定都已回了北京,又怎可能再領兵征戰四方?

  當然,對於現在的朱慈烺來說,這也已是過眼煙雲。

  哪怕他仍然覺得應該把握好主要矛盾,應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但在對上某些勢力的時候卻也沒必要再搞什麼虛與委蛇。

  「臣等拜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廣安州城之外,平日裡能夠主宰一方百姓生死的土司老爺們卻如見到了克星一般頗為惶恐地拜在了一尋常軍將打扮的年輕人身前。

  這年輕人自是領軍北上的朱慈烺,他在離開重慶之前便已將自己北上的消息傳到了這裡,而這座名義上還是大西所屬的城池,不但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立刻改換城頭大旗,更還通知周遭土司前來迎駕。

  如此表現不可謂不殷勤,但此時的朱慈烺卻面沉如水,似是都沒有因傳檄而定生出半點喜悅。

  「張獻忠來時你們也是這樣嗎?」

  話音入耳,一眾土司只是連連磕頭、口稱死罪,卻無一人膽敢說出辯駁之詞。

  說起來當地的土司也是頗為無奈,他們這些人家,少的傳了數百年,多的傳了千餘年,素來都是鐵打的土司,流水的皇帝。

  只要上面的朝廷換了主子,他們自也會跟著改弦更張,似石柱秦良玉這般願意跟著某朝一併殉了的卻是少之又少。

  當然,這改弦更張也是極有難度的。

  他們不但得評估當下誰強誰弱,還是評估弱的有沒有可能反身,強的會不會一路長虹。

  在原本的歷史上,川中土司雖極少在明面上與張獻忠作對,但暗地裡卻給了明軍不少的支持,可當豪格入川之後,他們不僅果斷拋棄了先前的盟友,甚至還成了川中明軍一路潰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過此時的韃子未能成功入川,大明也已有了中興之相,這等情形之下,他們自然要重新回到大明的懷抱之中。

  只是出乎他們所料的是,小皇帝一見面便來了這麼一手,卻讓這些對改換門庭沒有太多感覺的土司有些轉不過彎了。

  「算了,念你們也給川中各部提供了不少支持,朕便不追究你們的投敵之罪了。」

  果然,只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待聽此言,這般心思便於在場土司心中生出,隨即他們心中不由一松,緊接著頗有些雜亂的頌揚之聲便在這廣安城外響了起來。

  「陛下仁厚!我等感激涕零!」

  「謝陛下開恩!謝陛下開恩!」

  「陛下不計前嫌,我等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到了此時,在場土司自問已想明白了內里的關竅,對於大明皇帝配合自也主動了起來。

  說到底,隨著明軍北上,大西便要陷入兩方夾擊之中,這等情形之下,張獻忠不是如之前一般落荒而逃,便得死在這川中之地。

  而他們這些土司又是正兒八經接受過大西官職的,哪怕這也只是多少年來的傳統而已,可若大明皇帝一句重話都沒有的話,卻也有些難以服眾。

  此時明皇殺威棒已經打了,寬恕在場土司的理由也已找到,他們這些當事人又怎可能那麼不識像?

  可他們終還是想得簡單了。

  在朱慈烺看來,川、桂、滇三省雖都有土司的存在,但這四川境內絕大部分土地都已是流官治理,剩下的土司勢力漫說雲南,便是與廣西相比都差的很遠。

  有了這等合情合理的緣由,他又怎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若有助紂為虐之事,朕還是得依國法論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