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想簡單了不是
廣元處於兩山相夾之中,其間不單有嘉陵江與幾條支流穿插,更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山包點綴。
似這等地形雖藏不了大隊人馬,但突然冒出個三兩百人卻是一點都不稀奇。
所以,當清軍斥候在按著豪格的命令搜尋周遭之時,其細緻程度幾乎可以說是將每個小山包都翻了一遍。
可是這大巴山中,能夠藏身的地方又何止這些?
就在距與清軍營寨一山相隔的山溝里,由艾能奇親自率領的大西軍精銳卻正靜靜等待預定時間的到來。
「怎樣?」
「回稟將軍,安西將軍已經回城了。」
朝著飛奔回來的探馬問了一句,艾能奇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些。
他是張獻忠的義子、大西的定北將軍,單就地位而言卻也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是相較於另外三人而言,他的短板卻顯得有些格外刺眼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艾能奇在鳳凰山之戰中親自率兵圍攻清軍正藍旗部,並射殺了清軍參領格布庫。
之後張獻忠意外身死,大西軍不得不選擇南撤,而他又在殿後的孫可望被曾英包圍時將其射殺,從而使大西軍避免了巨大的損失。
再往後察覺到軍心不穩的四大義子準備拿汪兆齡的人頭安定人心,又是他主動站出來手刃了這個大西的東閣大學士,已有潰散之勢的大西軍餘部這才重新擰成了一股繩。
從這一樁樁、一件件中便能清晰看出,這艾能奇頗為勇猛,且還耿直非常,但這樣的特性對於一個站在權力頂峰的人來說卻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不過也可能是老天不忍讓這等人物看到曾經的兄弟互為仇寇,在南下的途中便讓他死在了毒箭之下,倒也算是另一種解脫了。
當然,這都是數年之後的事情。
此時的艾能奇已經在孫可望的掩護下潛到了預定位置,只要時辰一到便會按著原定的計劃向清軍發起真正的進攻。
「撫南將軍那裡有消息嗎?」
面對自家將軍的詢問,那兵卒卻不曾言語,而艾能奇在說完這話之後也似意識到什麼,隨後便擺了擺手讓兵卒退下。
在清軍初抵廣元之時,大西軍的防禦工事處在山口之外,清軍的大營則立在山口之中。
其後隨著一座座塢堡被破,清軍的營寨也逐漸修到了山口邊緣。
這樣的位置固然能讓大西軍將清軍死死擋住,但換個角度來想,清軍亦只需守好最外圍的幾座營寨便能保證後方的安全。
由此,豪格便將最為精銳的護軍安頓到了那個位置,並借著這個依託完成了簡單的防禦工事。
很明顯,這樣的安排很好的保護了清軍營寨,哪怕面對數倍於己的大西精銳和姍姍來遲的援兵,鑲黃旗護軍還是硬生生扛了下來。
只是豪格能夠想到這等安排的好處,張獻忠與孫可望又怎會想不到?
所以,怎樣避開清軍的這個烏龜殼就成了大西軍無法避開的問題。
若是清軍大營再往山口內里一些,這便是個無解的問題。
畢竟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有著山巒的遮蔽,大西軍若想直攻清軍本寨也只能一座座營寨打過去。
可此時的清軍因為塢堡的破除而移動到了山脈邊緣,周遭山巒的高度已不似內里那般,哪怕豪格已向外散了不少探馬、斥候,卻也算是露了破綻。
這便是地利的另一種體現形式了。
遠道而來的清軍自是能掌握大營附近二三里範圍內的全部情況,但面對蜀中這山巒、河流綜合交錯的地形,其極限也只能達到這種程度。
待到孫可望直端端攻入鑲黃旗護軍大營之時,周遭的清軍斥候自會如看到燈光的飛蟲一般往發生戰鬥的地方靠了過來。
而艾奇能與劉文秀也正是趁著這個空檔插入了山口兩邊的谷地之中。
「將軍,當無事的,咱們連半個韃子斥候都沒有遇到,撫南將軍那裡當也是一般情況。」
「嗯,可望定的謀算自然是最為穩當的。」
待聽身側軍將出言安慰,艾能奇便笑著回了一句。
只是此時他的心中也非如面上所表現的那般。
這一仗實在太過關鍵了,若能用最小的損失擊退清軍,那麼他們大西不論直接反身與明軍開戰,亦或與其進行談判都算是兩便。
畢竟手中擁有足夠的力量就等於擁有足夠的籌碼。
可要是此戰不能達到原定的目標,那他們大西就只能繼續在這裡耗著,待到精血耗盡之後,誰能保證大明皇帝還能似先前那般和善,而不會露出鋒利的獠牙?
說破天去,現在的大西正處在極其被動的境地之中,哪怕身後的明軍一直按兵不動,但只要這邊打個兩敗俱傷,那大明皇帝當也不會錯過這收復川陝的大好機會。
時間在艾能奇的思緒中一點一點流逝,待到陰冷的山風再次吹起之時,天上的月亮卻已快被周遭的山巒完全遮擋。
「傳令,讓兄弟們起身活動活動,一炷香後出發,看看韃子睡了沒有。」
隨著艾能奇的軍令傳出,這些在山林間候了半夜的大西軍精銳立時便動了起來。
按著孫可望的猜想,清軍在遭到突襲後的前幾個時辰當還處在全力戒備之中。
可若時間再過得久些,待到兵卒們換班之後,那些前半夜未能安穩休息的士卒們卻不見得還能將上面的軍令完全貫徹。
這便是孫可望這些從最底層上來的軍將與豪格這等權貴之間的差別了。
他知道軍令是一碼事,執行又是另一碼事。
若是上面傳下來的每條命令都能毫無折扣的得到執行,那還要極其嚴苛的軍法做什麼?
孫可望的料想自是沒錯,此時清軍各將雖早就將全力戒備的命令傳了下去,但身體的本能卻還是讓當值的士卒處在了極端的睏倦之中。
「老三,你先盯著點,我稍眯一陣。」
在位處山道內里的一座營寨之中,一名年歲稍長些的士卒只朝著身側搭檔說了一句便蜷著身子坐在了地上。
「柱子哥,莫睡,要是讓上面的看見,可是要吃軍法的。」
「沒事,你啥時候見過當官的在這個時辰巡夜?」
毫不在乎的回了一句,這被稱為柱子哥的士卒便將眼睛閉了起來,可誰曾想,他這裡還沒調整好姿勢,那老三的聲音便又傳了過來。
「你睡了,我咋辦啊?」有些惱恨地說了一句,老三便想伸手將對方自地上拽起,可與此同時他又似想到了什麼一般,待將手止住便嘆了起來:「唉~~~~,出來一年多了,也不知家裡怎樣了。」
他想得清楚,這柱子哥性子急躁,若來硬的卻難免起了衝突,倒還不如說些對方感興趣的話題,直接將那瞌睡勁驅散來的穩當。
果然,當他話音落下之後,柱子哥將才合上的雙眼便又睜了開來。
哪怕對方並未接茬,但換誰來看卻都曉得這句話勾起了他的興趣。
見此情形,老三心中略有得意,但面上卻是半點不顯。
說到底,他是個從遼東逃到遼西的外來戶,只是為了爭條活路才仗著有把子力氣入了軍中。
這麼些年下來,老三雖然也算在軍中占住了腳跟,但又有哪家會把姑娘許給他這等貨色?
那所謂「家中」實際上也就是一間破草房罷了。
可這柱子哥卻完全不同,他乃是正兒八經的遼西本地人。
在大帥投了韃子之前,他不單已娶了老婆,更還有了兒女,這家中二字對他的影響自然要遠勝於老三。
「柱子哥,聽說大帥是被闖賊搶了老婆才投的韃子?」
「屁的老婆,就是個小妾罷了。」
「為個小妾就投了?」
「胡話!咱大帥哪是這等人?」待聽老三之言,柱子哥立時便呵了一聲,其後他略一思量便將從自家親戚那裡聽來的道理講了出來:「咱大帥投了韃子乃是為皇帝報仇。」
他們口中的大帥自然是統領關寧軍的吳三桂。
在投清之後,這位吳大帥於第一時間便已將自己對這等行為的解釋散到了軍中。
按著他所言,君父因闖賊而死,他這個世受皇恩的於情於理都當與闖賊不共戴天,只是他勢單力薄並非如日中天的闖賊對手,所以才在情勢所迫之下求援於外敵。
只是解釋雖也解釋了,但在軍中的擴散程度卻不怎麼樣。
似柱子哥這等在本地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倒也多少知道一些,可如老三這種混活路的卻是半點都不關心。
說到底,皇帝死了也就死了,他老三的餉銀非但沒有減少,韃子更還將早先欠的都補了齊全。
若非有心將柱子哥的瞌睡攪了,他才懶得管大帥是為何投了韃子的。
老三的謀算頗有成效,這會的柱子哥滿心都是對家中的牽掛,哪裡還有半點瞌睡?
「伱睡吧,過會換我。」
「行,那我眯一陣。」
毫不在乎的回了一句,老三便將眼睛閉了起來,也不知他到底困到了何等程度,在柱子哥再做回應之前,一陣輕微的鼾聲便已從他鼻腔中傳了出來。
面對此等情形,柱子哥也是頗有些無奈,隨後他便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在營寨柵欄上,心緒卻已飄到了萬里之外的家中。
豪格麾下的人馬組成頗雜,除了新投的闖軍外,這等情緒其實普遍存在於各部之中。
可這又能怎樣?
將軍們需要用戰功了穩固自己在新朝里地位,統帥需要用勝利當做與政敵博弈的籌碼。
更何況以劫掠為生的韃子本就有充足的銀錢,若再加上李自成從北京榨出來的那些,韃子發給普通士卒的軍餉卻也稱得上優厚。
此等情形之下,士卒們便是已離家年余,但對士氣的影響卻也極為有限,上面的軍將們自也不會因此而生出半點擔憂。
只是這僅是對尋常士卒和軍將而言,對吳三桂這等有些軍閥傾向的來說卻又是另一種局面。
「大帥,時候不早了。」
此時這座營寨當間的軍帳里還燃著燈火,而當吳三桂又將前些日子收到的信函再次拿起之時,站在他身邊的親兵便不由提醒了一句。
若在尋常人想來,他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睡,當是因著前半夜的那一仗,可此時的吳三桂早已接到了來自中軍大營的消息,對於大西軍的圖謀也已有了了解。
此等情形之下,他便是再對大清的江山上心也當已打消了心中擔憂,又怎會熬到後半夜還不曾上床休息?
「唉~~~~,適逢亂世,局面一日三變,某家擔著關寧前途又怎睡得著啊。」
說著,他便將那不知翻了多少遍的信函展了開來,其後他將那幾乎已爛熟於心的內容又捋了一番,額頭上的川字竟又深了幾分。
這封信源自他的生意夥伴,上面雖也只是說了些買賣上的事情,但卻用早前往關外走私時所用的秘語將南邊的戰事大體說了一通。
當然,似吳三桂這等地位的人,對阿濟格死在了贛州的事自也知道一些。
但出於穩定人心的考慮,清廷卻未將具體的戰損漏出半點,僅只是報了幾個避不過去的人而已。
對於此等情形,吳三桂自然有所懷疑,可礙著身份他卻不能在軍中打探,終也只能求助於當年一道做走私買賣的那些商人。
不過那些商人當年雖能與清廷上層搭上關係,甚至吳三桂投清也是由他們牽線搭橋。
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們的存在對於大清而言已經沒了半點用處,折騰半天也僅能得到點籠統的情況,對於具體的數字卻是沒有搞到多少。
要是換做心思淺些的,到了這裡大抵也就是心中存疑,可跟北京玩了這麼多年心眼的吳三桂卻還是從蛛絲馬跡之間斷出了八旗本部損失慘重的可能。
「你說本帥到底有沒有做錯?」
似是想從親兵那裡得到一點認可,又似僅在自言自語一般,吳三桂一面將那封信重新裝好,一面卻喃喃著說了一句。
只是那親兵不過也就是個兇悍些的廝殺漢而已,他又怎能說出能安撫了吳三桂的話。
許也是老天不願見他這般為難,就當親兵還在絞盡腦汁之時,一陣嘶喊卻突然傳了進來。
「敵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