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你算計我,我算計你
廣元
清軍大營
「報~~~~!王爺!鰲拜所部已攻破當前塢堡!」
隨著兵卒的稟報,正端坐於中軍大帳的豪格便將視線自手中書信上挪了開來,可當他聽完前方捷報之後卻又面無表情地將視線轉了回去。
莫看他現在一臉嚴肅,但這幾個月卻是他自黃台吉死後過的最舒心的時間。
丟掉皇位便不說了。
畢竟他是個成年皇子,手中還掌握著強悍的兩藍旗,若他登了皇位,那麼朝中各方勢力便再無翻身的可能,這幫人自得擰成一股,找一個好控制的上位。
對此,那日豪格在大殿上面對各方刁難之時便已想明白了,後來他也只是埋怨黃台吉未曾早些立了太子,倒也沒有太過糾結。
關鍵在於,仗打得好好的,卻因個莫須有的罪名而丟了爵位,其後何洛會搞不定陝西的闖賊殘軍,北京的那幾個陰貨竟就又將他給喚了出來。
咱是你們養的狗嗎?
用不著就打幾下,用得著便丟塊骨頭?
這便是豪格在接到聖旨後的第一反應。
若換旁人,受到這樣的壓屈說不得便會存著各種負面情緒,哪怕由於形勢所迫而不得不領兵出征當也會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利益。
可豪格終不是個搞鬥爭的材料。
他在發了一番牢騷之後便火速自西安回了前線,竟是連半點時間未曾耽擱。
當然這樣的舉動自可理解為是想快些把兵權拿到手中,但放在豪格這個莽夫身上卻百分百隻是憋急了而已,否則就憑他手握滿清最強戰力,又怎可能連個輔政王的帽子都沒有撈到。
「傳令,讓鰲拜休息,待明日再攻。」
一面看著手中信函,一面朝那兵卒吩咐了一聲,其他似是有些想不通,卻又將那信細細看了起來。
信是濟爾哈朗發來的,裡面說派到應天去的使者不但沒能見到大明的皇帝,便連內閣的一句準話都未曾得到。
所以他與那幾個商量一番之後便認為南朝當無劃江而治的心思,進而覺得應該以打促談,讓連勝兩仗的南蠻子知道大清不是好惹的。
信到了這裡,濟爾哈朗便也將來目的寫了出來。
反正就是朝中各方都有自己的盤算,僵持不下便想問問豪格這個靖遠大將軍的意思。
對於信上的這些,豪格自是覺得頗為詭異。
說到底,自黃台吉死後,誰又將他豪格當個事來?
哪怕現在朝中已沒了攝政、輔政,但那幫人一個個都是老狐狸,若沒有旁的打算,又怎可能問到他豪格身上?
「你說這濟爾哈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說著,豪格便將手中的信遞向了大帳右下首的一個青年軍將,而在這青年閱讀信中內容之時,他卻沒有半點不耐,竟似非常在意其想法一般關注著對方表情。
這青年名為羅洛渾,乃是老代善諸多孫子之一。
莫看他當下僅有二十四歲,但若論到爵位上,他這個多羅衍禧郡王卻是要比死了的尼堪還要高上一大級。
很明顯,在黃台吉眼中羅洛渾乃是愛新覺羅家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而他也不負期望,在各個方面都展現出了不俗的能力。
倒也有點天妒英才的意思。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個愛新覺羅家的千里馬在隨豪格西征之時死在了軍中。
若非如此,清初的三大理政王爺之中必定會有他一席之地。
「王爺,情況不明卻也不好妄下定論。」
片刻之後,羅洛渾將信遞還到了豪格手上,隨即他略一猶豫便試探著說了一句。
他倒不是真看不出內里用意,只是這等事情牽扯到朝中政爭。
若就直接說了出來倒顯得自己有什麼心思,卻還不如待對方追問幾番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如此一來雖也難免將自己攪和進去,但終歸也能少一點嫌疑。
「哎呀!你總是這樣,有什麼便說什麼,難道我還會把伱賣了?」
果然,在他話音落下之後,豪格那頗有些焦急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隨後他也不再拿喬,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想法全都講予了豪格。
他看得明白。
此時的大清雖還手握數十萬大軍,但多鐸的人馬已在敗逃近月之後失了戰心,阿濟格那裡乾脆就來了個全軍覆沒。
再似北京的這些已被花花世界迷得不成樣子,看來看去也只有豪格這裡的人馬還保持著入關前的戰力。
此時濟爾哈朗代表朝中各方發來此信,表面上是在徵詢豪格的意見,但實際上卻有些心懷不軌的意思。
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通過前兩番大戰已經證明了明軍水師的厲害,而現階段兩方接壤之處全都是兩淮這等水網密布的。
若按正常情況來說,既然因著水網密布吃了兩次大虧,那麼便該學當年的金人放棄這些不利於己不利的地方。
可朝廷遭了連番大敗,若這一回又一仗不打便放棄兩淮,那勢必會讓局面調轉,將自己放到去年南蠻子的位置。
可若調兵去守
敗,大抵是敗定了的。
關鍵在於何人該為戰敗擔責?何人該拿手中的力量去添這坑?
一旦素來莽撞的豪格給出點建議,那麼羅洛渾便敢拿腦袋擔保,朝廷必定會從西路抽調人馬,並將一切都按著豪格的「建議」來。
「.王爺,咱們還是當以眼前戰事為主,東南的事情便讓他們去操心吧。」
說到最後,羅洛渾便給出了自己的建議,而豪格卻將心思放到了旁的上面。
「你的意思濟爾哈朗已經叛了?」
「.」
話音入耳,羅洛渾心中頓時一陣無語。
濟爾哈朗並非豪格之臣,豪格也非濟爾哈朗之主,他們兩個充其量也就是在先前那等特殊的環境下報團取暖的盟友而已,又何來的背叛一說?
不過羅洛渾對豪格也是頗為了解,自不會犯了毛病去給豪格解釋這些。
只是對方既已問起,他卻也不好沉默不語,略一思量便隱晦地說了幾句:「多鐸、阿濟格連番大敗,您手中的十多萬人馬卻已足夠讓他們聯手了。」
「嗯,就按你說的辦。」
待聽豪格認下自己的謀劃,羅洛渾便也不再言語,可當他以為對方會馬上寫信之時,卻聽豪格又說了起來。
「派到南面去的人有回信嗎?」
豪格在政爭之上的確如白痴一般,但在與打仗相關的事情上卻頗為精明。
便似此番,他才一得到賀珍、孫守法棄守漢中的消息便於第一時間派兵占了此城,其後更是在看到廣元一帶那密密麻麻的塢堡時決定做兩手準備。
第一手沒什麼可說,自然是靠著火炮逐個將其拔出,而另一手則是往川中派出大量使者,策反一切有可能策反的力量。
這自非豪格異想天開。
張獻忠殺名之盛已傳遍華夏,說是能止小兒啼哭亦非誇大其詞。
他第一次入川之時便讓這天府之國的丁口損失頗多,哪怕這一次入川略有收斂,但還是遭到了當地勢力的瘋狂反撲。
當然,這並不是說張獻忠殺了,別人就沒有殺。
此等年月壓根就沒幾個領兵的將百姓當成一回事,就算偶有幾個能留條活路卻也是因為需得百姓供給錢糧。
關鍵在於這廝的手段實在太過毒辣,別人多也僅是殺了了事,而他卻是怎麼殘忍怎麼來。
就似在重慶一戰中,明軍終還是沒能擋住張獻忠。
若換旁人於此,要麼會選擇殺了軍將,把士卒打散,要麼就乾脆把這三萬守軍全都殺了,可他竟將三萬人的右手全都砍了。
三萬人。
三萬個沒了右手的人。
三萬個沒了右手卻還能說話的人。
在這些人的傳播之下,張獻忠自然威名大盛。
在這威名的加持之下,便連大西將領都會疑神疑鬼,再莫說川中的其他勢力了。
所以,豪格在正面拔出廣元據點之時亦在掌握節奏,並未選擇全力進攻。
他始終還是對派往川中的大批使者存著期待。
「暫時還沒,不過算算時間當也就在這幾日之間了。」
「嗯,若是張獻忠後院著火,咱們這裡倒也能輕鬆輕鬆,」說到這裡,豪格便頓了一頓,緊接著他朝帳外看了一眼,待將目光收回才又接著說道:「不過廣元這裡也不能有半點鬆勁,你再往西安去封信,讓他們於時日內再送些火藥炮彈過來,若有延誤軍法伺候。」
對於豪格而言,現在的情勢無疑是頗為有利的。
在正面他有火炮相助,大西軍的塢堡群也僅能起到拖延時間的作用,並不能對整場戰役產生本質影響。
說到底,豪格雖是遠道而來,背後的陝西也沒多少丁口,但他張獻忠亦得不了本地作戰之利,四川的丁口也只少不多。
如此考量下來,兩軍在後勤補給方面都是一般無二。
而他真正的殺手鐧雖然還沒有什麼動靜,但怎麼想來當也會有所建樹。
所以,麾下大軍在廣元耗著自不能讓豪格生出多少焦慮。
可話說回來,打仗這種事情就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
當豪格因自己的殺手鐧而穩如泰山之時,對面的張獻忠又何嘗不會另尋他法?
「陛下。」
廣元府衙之內,張獻忠正在望著地圖出神,而於此時李定國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待見房中還有旁人卻於瞬間便將自己的情緒收斂了起來。
「你來了。」
淡淡地回了一句,張獻忠便將注意力又投到了地圖之上,哪怕這幅地圖裡並沒有畫出他心中的那條小路,但他還是依據這張地圖推演這計劃的成功機率。
這些日子清軍的火炮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看著那一個個塢堡在火炮轟擊之下告破,又看著一隊隊士卒陣亡其中,便是張獻忠這等頗有魔王氣質的人物卻也不免心焦了起來。
廣元若是不保,那麼四川便無險可守,屆時清軍長驅直入,他是真沒信心能夠於平原之上打敗敵人。
那麼情況便很明顯了,張獻忠需要在廣元頂不住之前尋到破敵良策,否則這辛苦建立起來的大西便會如雪遇驕陽一般徹底消弭,而他這個大西的皇帝當也只有李自成那般下場。
只是似豪格這等統帥又豈會輕易給敵人留下破綻?
這段時間大西軍不知損了多少斥候、探馬,可折騰來折騰去也只能承認清軍不光營扎得頗有章法,便連士卒也都警醒得很。
待到前些日子,只覺再無半點法子的大西皇帝終在思量數番之後與李定國細談了大半個晚上。
知道這次夜談的人沒有幾個,知道所談內容的更只有他們二人而已。
其後雖有有心人發現李定國失蹤了一段時間,但礙於張獻忠那個嗜殺的性子卻也無人敢於探問什麼。
直到現在。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待聽張獻忠發問,李定國自是有些猶豫,可皇帝都已經這麼問了,他也不能擺出一副防備的模樣,不過轉瞬之間便聽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啟稟陛下,人馬已至巴州西面七十里處待命。」
「沒人知道吧?」
「沒有,我全程保密,見到領兵軍將之後便直接把人馬拉了出來。」
聽到李定國的回答,張獻忠不由輕輕點頭。
在這件事情上他將保密做到了極點,不光治下官員對此番調動一無所知,便連一眾軍將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在他建立大西之後,川中勢力不是直接起兵反抗便是陽奉陰違,待到現在殺了好大一批,可情況還是沒有太大好轉。
若是沒有外面的力量干涉,他有信心再過上個六七年便能將川中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可正當南面的明軍稍稍收斂之後,北面的清軍卻又直接殺了過來。
這等情況之下,張獻忠不光在如此緊要的事情上注重保密,便連略略尋常一些的上亦是小心謹慎。
具體到當下而言,哪怕李定國已經將人馬帶了過來,但他還是讓其隱藏行蹤,怕的就是被川中的人發現端倪,從而使此番謀算功虧一簣。
「今夜便出發吧。」
「得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