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局面混沌

  第363章 局面混沌

  6月5日

  夔州.石柱

  這石柱位長江南岸,處渝夔之間,乃是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一。

  論及戰略之重要,此地雖卡在長江邊上上,但由於其特殊的地形倒也成不了扼守航道的緊要所處,再加上其東西兩面的重慶和夔州相距不過七八百里,所以這地方的戰略價值自又被砍了一刀。

  如此看來,這石柱也不過尋常一地而已,與其他州縣、宣慰倒也沒什麼區別。

  可張獻忠幾乎占據了全川,這地方卻還打著大明的旗號,若真無有特殊之處,大西皇帝又怎會將這彈丸之地視為無物?

  「阿奶!阿奶!好消息!好消息啊!」

  隨著一陣頗為興奮的呼聲響起,宣慰司後衙之中便有一年逾古稀的老嫗將視線投到了院外。

  秦良玉

  大明上柱國.光祿大夫.鎮守四川等處地方.提督漢土官兵總兵官.持鎮東將軍印.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忠貞侯。

  華夏歷史上唯一單獨載入正史的巾幗英雄;唯一憑戰功封侯的女將軍。

  萬曆二十七年戰播州土司楊應龍於川黔。

  萬曆四十四年遣所部白杆兵戰女真酋長努爾哈赤於瀋陽。

  天啟元年戰永寧土司奢崇明於川中。

  崇禎三年北上勤王。

  崇禎七年破賊軍張獻忠於夔州。

  崇禎十三年破賊軍羅汝才部於夔州,奪得其主帥大纛。

  至張獻忠二次入川之時,征戰半生的蜀中定海神針已有七十,但她不顧年老體衰,仍領三萬白杆兵趕赴夔州參戰。

  可於此時,明軍的弊病再次顯露。

  負責指揮此戰的四川巡撫邵捷春不甚知兵,而其麾下各軍之間又矛盾重重、不斷譁變。

  最終明軍於夔州慘敗,不但損了老將張令,便連三萬白杆亦全軍覆沒。

  至此,川中再無抵抗之力,各城陸續落入張獻忠之手。

  若按常人來想,一七十餘歲的老婦人身處此等境地已算是盡了全力,既然那張獻忠懾於其威名不曾派兵來攻,她便也該在領地內安穩度日。

  可當投降官員將大西的印信送至石柱之時,僅餘一孫的秦良玉還是當眾毀之並慷慨言道。

  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婦蒙國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地步,怎能以殘餘之年以事逆賊!石柱一地有敢從賊者,族誅之!

  其後秦良玉再次徵調治下土兵,憑藉地勢之利守御石柱。

  那大西軍雖無一兵一將敢於入犯境,但她的身體卻還是在悲憤之下日漸衰弱。

  由此,當石柱之圍方一得解,她的孫子馬萬年便於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阿奶!大喜!大喜啊!」

  看著滿臉興奮的馬萬年,秦良玉眼中卻是一片死氣,毫無波瀾。

  她在三十餘歲便守了寡,其後兄弟、兒子相繼陣亡,朝廷更是江河日下。

  待到石柱與外界再難聯繫之時,大明已然有了滅亡之象,哪怕秦良玉心中還抱著一絲期望,但也曉得這不過只是鏡花水月、絕難達到。

  此等情形之下,怕是有天大的喜事卻也再難讓她生出半點欣喜。

  「阿奶!把守路口的流賊全都退了!」

  「退了?!」

  話音入耳,秦良玉眼中立時閃過一道精光,可只片刻功夫,那百戰老將之威卻煙消雲散,隨即一陣衰敗之氣便又將她完全籠罩。

  「嗯,退了,不光咱們這裡的退了,便連重慶和夔州的也退了。」

  馬萬年曉得似自家阿奶這等歲數受不得大喜大悲,所以他便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點一點露了出來。

  可秦良玉是何等人?

  她這大半輩子征戰四方,川中的地理情勢早就深深刻在了心間。

  當那重慶、夔州方一入耳,她立刻便意識到張獻忠必然遇到了巨大的變故。

  「可曾.探查清楚?」

  多年的征戰讓她的身體已至油盡燈枯,哪怕只是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卻也讓她費盡了全部力氣。

  「探清楚了,韃子和流寇正在廣元一帶交戰,此番退兵當是前方吃緊才放了重慶、夔州。」

  「韃子?都打到這裡了嗎?」

  問話時秦良玉雖皺著眉頭,但也不知她是早有預料還是旁的原因,表現得倒也不是特別驚訝。

  隨後她一面往房中走去,一面卻等著馬萬年將所獲情報細細說了,可誰曾想,她這孫兒卻似對這等變化不甚在意,竟直接將話題扯到了別處。

  「你先坐著,孫兒還有事要向您稟報。」

  面對這樣的情況,秦良玉卻有些不滿。

  提到別的便說明馬萬年對這等變化並不在意,可張獻忠放棄重慶、夔州事小,內里的信息卻牽扯頗大。

  作為當代石柱宣慰使,他若不能洞察內情,又怎能在生出變數時抓住恢復山河的機會?

  「萬年,重慶、夔州並非小城,獻賊既已撤了此地兵馬,那必然是北面戰局極其不利,」說到這裡,秦良玉便頓了一下,待將視線對向馬萬年之後才接著說道:「你要曉得,獻賊在川中不得民心,咱們暫且蟄伏總還有機會,可若韃子勝了」

  秦良玉雖只是戰將,但憑著女人特有的敏銳卻也看出了些政事上的關竅。

  在她看來,攻破北京的雖是流寇,但這些人連個能治理地方的體系都沒有,只能算是個草台班子而已。

  當然,在面對上上下下都徹底爛了的大明時,這一點點缺陷並不值什麼。

  可當他們遇到一個擁有完整治理體系,而且這體系還頗為有效的大清之後,便絕難再如之前那般。

  裡面的道理非常淺顯。

  面對大明時可以採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策略,畢竟大明上上下下全是窟窿,當也攔不住如泥鰍一般滑不溜手的流寇。

  可對手換成大清之後,敗了就是敗了,退了就是退了,再想如過去那般兜來轉去,勢必會在一系列打擊之下逐漸衰弱,再難有翻身之機。

  由此,在秦良玉眼中韃子卻是個比流寇更加危險的敵人。

  只是

  「阿奶,孫兒知道了,您先坐,您先坐。」

  「你哎~~~。」

  面對自己僅存的親人,便是征戰半生的秦良玉卻也有些無奈,待她按著馬萬年所說,坐於椅上之後,便又將目光投到了自家孫兒身上。

  「阿奶,孫兒這裡有個天大的好消息,您卻得有些準備,」說著,馬萬年便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家阿奶的表情,待他確定對方已做好了準備,隨即便將這一年之間外面的變化細細說了出來。

  對於外面的人而言,這一年的局勢變了數番,似什麼剿平沙定洲之亂、奪取海外小島的事情都已算不得什麼。

  可對於秦良玉這個已與外界斷了往來將近一年的老將而言,這一樁樁一件件卻都意味著風雨飄搖的大明有了中興之象。

  此等情形之下,哪怕他已在自家孫兒的提示下做了些心理準備,可那杆已經跟了他好長時間的拐杖卻還是砸落於地。

  哐啷!

  「阿奶,您沒事吧。」

  隨著這聲響動傳入耳中,馬萬年不由緊張了起來,可秦良玉卻被這些消息驚得腦中一片混亂,哪裡還聽得見一點孫兒的呼聲?

  「先帝.先帝」

  口中不斷呢喃,雙眼卻淚如泉湧。

  世人雖言崇禎寡恩,但對秦良玉卻能稱得上皇恩浩蕩。

  待聽到先帝太子挽了天傾之後,她一面有感於蒼天有眼,一面卻也為那少年的坎坷遭遇而動容。

  半晌之後,秦良玉終還是從激動的情緒終恢復了過來,待她再將目光投向馬萬年之後,纏繞許久的灰敗之氣卻已一掃而空,那個威震大明的統帥似又回到了這幅衰老的軀體上。

  「傳令整軍,夔州扼著出川之路,我軍必得在韃子入川之前將其拿下。」

  說著,秦良玉便駐著拐棍直往房外而去,似是還有親自領兵的打算,可她這裡才顫顫巍巍地走了兩步,卻見馬萬年搶先攔在了身前。

  「阿奶莫慌,我這裡還有好消息。」

  「還有?」

  待見自家孫兒這般言語,秦良玉不由將面色沉了下來。

  聞得大明已有了中興之象,她自是欣喜非常,可先前馬萬年已將外面的局勢細細說了一番,她便覺這是為了阻攔自己才說的瞎話。

  可誰曾想

  「阿奶,陛下到遵義了。」

  「混帳!我知伱是不想讓阿奶再多勞累,可我石柱一脈素來忠君,你又豈能編造陛下的行蹤?」

  「阿奶,是真的,陛下不但到了遵義,還派了不少差役、捕快入重慶維持,這些消息便從他們那裡得來的。」

  「當真?」

  「當真。」

  聽到馬萬年斬釘截鐵的回答,秦良玉卻還有些不信,可他盯著自己孫兒的眼睛看了半天卻未曾發現半點破綻,待到最後卻也只能猶豫著再問一聲。

  「當真?」

  「當真!」

  斬釘截鐵的回答再次傳入耳中,一副多年前曾見過的幼童面容亦浮現於她的眼前。

  其後秦良玉眉頭逐漸舒展,待馬萬年還在揣測之時他卻用更加斬釘截鐵地說道:「去重慶,老身要在那裡等陛下。」

  ——

  由於大西軍突然撤離重慶,川黔交界之地自然會生出諸般變化。

  可這些變化大多都只是基於種種猜測做出,卻無一個真正曉得北面到底發生了何事,所以在這變化之間便又添了些難測。

  原本,這一帶遠離廣元戰場,便是有些難測卻也不至在當下便對局面產生太大影響,只是

  「你可探清楚了?」

  「將軍放心,卑職敢用腦袋擔保,南面的駐軍於十日前北上,重慶、夔州兩地已經沒有咱們的人了。」

  面對探馬信誓旦旦地回答,劉進忠卻不由思量了起來。

  他乃是大西右軍都督張化龍麾下營將,在大西立國之時便被分到了距成都較遠的達州駐守。

  對此,他倒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

  畢竟早前為了讓張獻忠莫要濫殺,他曾在大庭廣眾之下頂撞過大西的皇帝。

  一個失了聖眷的人被丟到遠處不正是情理之中?

  哪怕他覺得自己並未做錯,一切皆都是為了陛下著想,但到了這等地步,除了坦然接受之外,他還哪裡會有其他選擇?

  可事情在數日之前卻發生了些微妙的轉變。

  他在巡查治下時卻於邊界處發現了大軍行進的痕跡,隨後他一面遣人往各地駐軍出詢問,一面便讓擅於追蹤的探馬沿著痕跡反向探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派出去詢問的人並沒有帶回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反倒是沿痕跡探查的卻一路追到了重慶。

  待至此時他才知道,重慶、夔州已被拋棄,當地駐軍竟都直直向北而去。

  「你可見到了廣安的那幾位將軍?」

  意識到局面有些詭異,劉進忠便又對著去各地駐軍的使者問了起來,可這些人多也只是尋常兵卒而已,又怎能輕易見到一營官長?

  所以當聽到自家將軍詢問之後,幾人皆都是搖頭不語,顯然無一人曾見到其他將軍。

  若換做其他人,事情到了這等地步,他便也只能往上尋些關係。

  可自被安頓到這地方之後,不管是頂頭上司還是一軍同僚都對劉進忠疏遠了許多,他便是真的去尋後軍都督,說不得也只會挨上一頓臭罵。

  此等情形之下,劉進忠顯然就有些無措了。

  按著常理來說,重慶的人馬調到哪裡其實與他並不相關,但這幾日他從某些特殊渠道獲知自己的處境並非表面上那般安穩。

  在心中已生了警惕的情況下,他自然是看什麼都像有人要對自己下手一般。

  當是有些多疑了,說不得這些兵馬北上便是去支援前線的,再者陛下就算要對我下手也當等到強敵退去之後,又怎可能於這大敵當前之事生了內亂。

  心念及此,劉進忠便不由苦笑了一聲。

  可當他正要讓幾名使者、探馬全都退下之時,心中卻又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為何不知會沿途各部?為何使者便連一個營將都未曾見著?

  隨著一個個念頭的生出,劉進忠不免便處在左右搖擺之間,而在念頭生出湮滅之際,他的面色卻不由冷厲了起來。

  「去請北面的人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