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明國人沒那水平
岸上的火銃聲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待其徹底落下之後,面色慘白的何廷斌頓時便跪在了沈廷揚面前。
「部堂大人!萬不可再派人登岸了啊!」
他想得明白,明軍雖也裝備了火器,但遠達不到能夠用其打贏戰鬥的程度。
現在岸上噼里啪啦一陣,除了登岸明軍被荷蘭人擊潰之外哪還有別的原因?
「哦?為何不可?」
沈廷揚不知其心中所想,還以為這個內應又想到了什麼新的情況,便立時追問了一句。
可何廷斌是什麼人?
他的前半生在當海盜,中間還披了一兩年大明官軍的皮,待到後面的這十多年又給荷蘭人當翻譯,對海上各方的情況自是清楚無比。
此時的他自不曉得當面這紅袍大官假做不解是在打什麼算盤。
但按著對大明文官的了解,他卻在第一時間便已認定這大官是想用廝殺漢的性命達成某種目的。
這自也不是他多想。
從表面看來,文官領兵常出昏招,似乎其關鍵在於是不是知兵。
但實際上文官們的身邊從來不少軍中宿將作為參謀。
之所以還是常有匪夷所思之舉,說白了在文官們心中,普通士卒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他們思考一場戰事該如何進行時的出發點乃是政爭,而非軍事考量。
曉得這些,何廷斌自會認為強行登岸這種不顧敵我實力差距的舉動乃是沈廷揚出於私心。
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何廷斌與登岸的那些明軍並不相識,甚至與其連面都沒有見過,可當他聽到火槍聲漸熄之後,便覺登岸明軍當是無一生還,隨即一陣激憤自心中而生,緊接著他便梗著脖子說道。
「部堂大人乃是文官,自不知荷蘭人火器與我大明的差距,此時火槍之聲已熄,登岸的弟兄們也不知能回來幾個,若再派人過去豈不是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沈廷揚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未曾想過有朝一日這等詞語會落在自己身上。
可他終也和尋常文官不同,再加上這種知曉敵情的也算難得,隨即他也未多加思量便皺著眉頭淡淡地說回了一句:「老夫不知你如何做想,但此番軍略皆由陛下欽定,容不得爾等置喙。」
陛下欽定?
可笑!
那陛下不過十多歲而已,便是各種消息里將他說得神乎其神又能有幾分為真?
現在這紅袍大官明明是為了自己的心思而置兵卒們的生死於不顧,帶待說起來卻將這罪責推到遠在應天的陛下身上,這大明還有救嗎?
心念及此,何廷斌心中更是悲憤,可不等他再說什麼,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響動,緊接著便有一兵卒來到了沈廷揚身前。
「啟稟部堂,荷蘭人趁夜來襲,梅總兵所部已將其全殲!」
「細細說來。」
全殲二字並沒有讓沈廷揚產生太大的情緒波動,但前一秒還悲憤不已的何廷斌卻被震得面容扭曲。
按著他的認知,一旦讓荷蘭人組起槍陣,那麼就算有三四倍的明軍也不見得能打成平手,可現在那士卒竟說荷蘭人「已被全殲」。
在如此巨大的認知衝突之下,他又如何能控制住心中情緒?
「.荷蘭人的火銃手並無近身兵刃,待我軍攆上他們之後便成了待宰羔羊。」
「嗯,讓梅總兵莫要大意,左右重炮還需諸多準備,今夜便以守穩灘頭為主吧。」
「得令。」
話音落下,那兵卒便快步往船邊而去,而沈廷揚見戰事當無波瀾也便打算回去休息。
只是現在的何廷斌仍然保持著先前那副極其怪異的表情,卻讓他心中不由生出一陣疑惑。
此人看起來當是心向大明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和紅毛鬼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看其諸般反應似乎總有些.不太靈光的樣子。
沈廷揚倒也沒有記恨他先前的無禮,待想到此節便又對其略略勉勵了一番,可當他將要轉身離開卻見那腦子不太靈光的傢伙竟又拜在了地上。
「部堂大人,草民斗膽問一句,我軍所用火器可是自弗朗機人處購買?」
「嗯?你問這做什麼?」
「回稟大人,草民並非想要刺探軍情,只是只是依草民所知,我大明火器要略遜於荷蘭人,為何」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自是有刺探軍情的嫌疑,但沈廷揚聯繫到先前那句「草菅人命」,也不過一半個呼吸的功夫便想明白了來龍去脈。
「我大明自也買了些弗朗機人的火器,不過宿衛後軍所備一切皆是由應天軍械所製造,」說到這裡,沈廷揚略略頓了一頓,待對方將這些消化之後才又打去道:「現在不說老夫草菅人命了?」
「草民.草民不知內情,真真萬死,萬死。」
「好了,這也不怪你。」
沈廷揚自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待見何廷斌連連叩首,他先是將其攔下,隨後才又接著說道:「當年我朝確有此等情形,不過自陛下登極之後,每戰皆是親自指揮,待到現在不但轉了之前的頹勢,便連韃子的王爺貝勒也斬了不少,伱那等想法卻也要變一變了。」
待聽此言,何廷斌又是一驚。
隨即將自己所知翻出來捋了一遍卻覺心中便似貓撓一般。
他在這地方對大陸上的事情也只是知道個大概,現在正有朝廷高官,而且這高官還頗為和藹,此等機會極其難得,他自得細細詢問一番。
時間在兩人一問一答之中逐漸流逝,待到何廷斌將心中疑惑一一解開之時卻已過了許久。
在此番談話之中,何廷斌的心情自與先前不同。
每當聽到韃子占據優勢之時,他的心便會不由揪起;在聞得陛下力挽狂瀾之後,他又會跟著熱血沸騰。
而沈廷揚卻似個受了聽眾鼓舞的說書先生一般,將陛下掌權以來的大小戰役逐個細說,待到最後甚至已近天明。
不得不說,這兩人的身份相差極大,但此番談話的氣氛卻是頗為輕鬆,倒也算是一件奇事了。
可這畢竟是在戰場,一方得意就定會有另一方失意。
就當他們二人在船上徹夜長談之時,熱蘭遮城裡的卡隆卻是折轉反側,終難入眠。
「蠢貨!十足的蠢貨!」
躺了好幾個小時,腦中的各種思緒卻消而又生無法驅散。
其後卡隆索性直接翻身下床,一面摸索著尋找油燈,一面卻不由在口中恨恨地罵了一句。
他口中的「蠢貨」自然是指普約爾。
城外槍聲將起之時他還以為是明國人想要趁夜拿下高地,可槍聲漸熄之後他卻怎麼也等不到回來報信的人。
贏了自然會回來報喜,敗了定也有潰卒回城。
這種不左不右的局面,除非明國人將城外那四百多人直接全殲,否則便是完全不可能出現的。
可明國人真有本事做到這一步嗎?
倒也是財帛動人心,在他開出了一個金幣的賞格之後,他的疑惑終還是得以解開。
只是對他而言,這解開還不如不解開。
當領了賞格的士兵偷偷摸到城外高地上之後,眼前便只有一具又一具屍體。
若非還有幾個重傷難治的勉強留了口氣,恐怕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普約爾這個蠢貨竟然選擇了主動出擊。
「唉~~~~~。」
半晌之後,卡隆長長地嘆了一聲,隨後他揉了揉略有些脹痛的眼眶便又靠在椅子中思索了起來。
最初他是一點都不想讓巴達維亞評議會插手的,但現在他卻恨不得那裡派來的援軍明日便能到達。
可算算時間信使現在怕是連都到還沒有到,若要等到援軍抵達少說也得再堅持一個多月。
只是
「這個蠢貨!」
想到平白損失的四百多士兵,卡隆又恨恨地罵了一句。
能夠當到一地總督,他自不可能如某些人一般輕視敵人。
所以在最初制定防守計劃的時候,他便準備從城外高地開始據險而守,從未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熱蘭遮堡之上。
說到底,這座堡壘的存在全為扼守航道,其絕大部分火力也都是放在了臨近航道的這一面,對於來自島內的威脅也僅有些象徵意義的設置。
按他原本的計劃,普約爾這一營士兵的作用既是守衛城外高地,又是對明軍的試探。
待憑著火力優勢打上幾日之後便得撤回城下,依託堡壘上的火炮再對明軍進行消耗。
可現在一下少了四百名士兵,他手中的兵力便顯得甚為捉襟見肘,原本那節節退守的戰法自也無法施用。
如此情形之下,他自也只能依託熱蘭遮堡進行防守,卻是徹底陷入了被動之中。
所幸.
熱蘭遮足夠堅固。
在這十多年持續不斷的加固和擴建之下,這座堡壘已經達到了能夠硬抗八磅炮正面轟擊的地步,只要再不出什麼意外,守到援軍到來應該也是沒什麼問題的吧。
想到這裡,卡隆的心總算是略略定了一下,待到一陣敲門聲傳入耳中,他卻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
「進來。」
隨著話音傳出,副官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卡隆的視線之中,可當他正要詢問對方有什麼事的時候,卻見其一臉糾結,似乎有什麼話極難說出。
「怎麼了?」
「總督大人,我也說不清楚,您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聽到這話,卡隆心中頓時一沉,將才平復下來的心情卻又陰沉了下來。
這副官已跟了他多年,他自知其擁有不俗的能力。
此時對方竟然這副作態,除了明軍那裡又鬧出了什麼之外怎會有別的原因?
約莫六七分鐘的時間,卡隆在副官的引領下來到城牆上,待他借著朝陽看向城外高地之時卻見那裡竟已有許多明軍的身影。
這是要幹什麼?
心念及此,卡隆便將望遠鏡舉到了眼前,其後他細細往高地上看了一圈,就見那些明軍正在用鏟子平整高地。
這是要幹什麼??
又於心中發出一問,他便無意識地將手放了下去。
很明顯,這是炮兵作業的必要流程,為的就是能順利將那些重炮運到山坡一類的地方。
只是明國有重炮嗎?
或者說他們鑄出的炮能夠打這麼遠嗎?
「總督!快看!」
念頭轉動之間,卡隆身邊又是一陣嘈雜,待他再向高地看去之時,竟看見數匹並排的騾馬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見此情形,他哪裡還不知道這些騾馬是用來幹什麼的。
可他心中總還存著一絲僥倖,覺得明國人的炮只是重而已,並不見得真能打到城裡。
「慌什麼?!」朝著正在竊竊私語的士兵們喝了一聲,卡隆便用嚴厲的目光往周遭掃了一圈,待到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之後,他才又接著說道:「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你們不知道明國人的鑄炮水平嗎?!」
話音落下,因那些騾馬出現而緊張起來的氣氛立時一松,隨後那副官便又如捧哏一般在旁邊應承了起來。
「總督大人說的沒錯,明國人的鑄炮水平極其低下,同樣是兩千多磅的炮身,我們的炮能打十二磅的炮彈,他們的炮最多也就能打十磅的炮彈。」
說到這裡,那副官於不經意間往卡隆臉上看了一眼,待見其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才又接著說道:「我認為憑明國人的鑄炮水平,別說對咱們加固了這麼多年的熱蘭遮堡造成傷害,能不能打過來也還有待驗證。」
「副官說的對,咱們和明國人也打過不少交道,他們不但從咱們這裡買過火炮,好像還和哈布斯堡的那幫純血雜種買過。」
「何止買過,我還聽說他們專門打撈過沉在近海的武裝商船,為的就是拆下上面的火炮用來打北面的清國人。」
隨著周遭士兵們的你一言我一語,卡隆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風聲鶴唳,不應該將注意力放在這種不太可能發生的情況,而該將其放在怎樣用堅固的城堡消耗明軍之上。
可當他的心情再次變得輕鬆起來的時候,一陣陣驚天巨響卻突然傳入耳中,緊接著連他所立之處竟也跟著微微抖了起來。
「明國人竟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