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罪臣明白了
按著胡茂禎等明軍將領的想法,若將金聲桓帶去南昌,勢必會極大降低拿下此城的難度。
但朱慈烺並沒有這麼做。
對此,大明的皇帝並沒有做出解釋,甚至都沒有些許提點,他只是領了小半戰船與幾千兵卒便直接沿江來到了南昌城外。
「敢問城外是哪位將軍的部屬?」
對於突然到來的明軍,城內各人自是大感意外。
依著他們原本的想法,金聲桓往明軍大營里走上一遭,大明的皇帝必然會因湖北而答應他們的某些請求。
其後這數萬人馬便會以明軍先鋒的身份北上伐清,待拿下這片豐腴之地,他們的勢力也將得到極大地提升。
屆時明皇若還識相也便罷了,可要是有什么小動作,那他們這些人自可進退從容、左右逢源。
這倒也非他們多想。
每逢亂世擁兵自重者不知幾何,哪怕似清初的幾位漢人親王不也是在一次次戰勝大明的過程中變得幾難相制,清廷這才迫不得已裂土封王。
說白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這一類道理早已深入人心,但有機會如何能不搏一下?
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當南昌城裡的金聲桓心腹們上到城頭之後卻未曾發現自家大帥。
這便讓他們有些摸不清狀況了。
「好像不見大帥啊。」
「不會出事了吧?」
「先看看他們怎麼回話吧,說不得大帥正和領兵軍將在後面暢談呢。」
這種出乎預料的情況自是最難應對的,城上各將一面等著明軍回話,一面卻也不由將各自的猜測說了出來。
「城裡的聽好了,咱們是宿衛中軍向總兵麾下,前軍常總兵的人馬亦在趕來的路上。」
話音傳來,宋奎光幾人不由面面相覷了起來。
他們問話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想探探金聲桓的行蹤,可城外明軍卻假做不知,僅是照著面上的詢問答了一句,卻讓他們生出了些不好的猜測。
「原來是向、常二位總兵啊,卻不知我家大帥是否同來?」
「不曾,金總兵對清軍比較了解,陛下便將他留在吉安了。」
先前城下的話語聲傳來之時,城上幾人還有心情發表各自意見,可當這一句傳來之後,人還是那些人,地方也還是那個地方,氣氛卻立刻變得讓人有些窒息了起來。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還不明白隱藏在後面的含義?
大帥怕是回不來了
念頭生於心間,城上的氣氛越發詭異了起來。
「怎麼辦?」
按著尋常來說,事情既已超出原本的預料,城上諸人自得先商量一番。
只是依著現在的情況,怎麼說似乎都有問題,城上的一眾軍將幕僚們竟就這樣沉默不語了下去。
「宋中軍,吳先生,現在大帥安危難測,你們身為文武之首卻得哪個主意啊。」
我拿你M嘞!
也不知是哪個說了這麼一句,竟惹得宋奎光在心中罵了起來。
都是兩個肩膀頂一個腦袋,若有機會誰還不想做個一言九鼎的人物?
可他想得明白,現在就不是個出頭的時候。
若說開城門、迎明軍,那勢必就會惹得金聲桓死忠反撲,若說不開門,那便會把大明得罪死。
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除非腦子壞了,他卻是萬萬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充大個的。
「吳先生,我是個粗人,臨陣廝殺自是不怕,可這運籌謀算望您能給咱指條明路。」
說著,宋奎光躬身一拜,卻將也有些發懵的吳尊周嚇了一大跳。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大帥安危難測,我這裡也是心亂如麻,無有主意啊。」
「吳先生,大帥對您倚重非常,現在他生死不知,您可不能不管咱們啊。」
「宋將軍,您這是說的哪裡話?現在咱們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有半點奈何,學生又怎會敝帚自珍?」
這大抵便是群龍無首吧。
沒了金聲桓這個頭領,餘下的這些人既是各有心思,又是互相提防。
哪怕現在「大敵當前」,但他們卻還是相互推諉,竟無一人有膽子站出來拿個主意。
「城上的!要開城門便開,不願開就給個準話,將咱們耗在這裡,也忒目中無人了!」
對於城上所發生的的事情,前來傳命的兵卒自然不知。
在他看來,那金大帥都已反正,這幫子當屬下的卻磨磨唧唧。
此等情形要麼就是懷著二心,要麼便是內里出了矛盾,他這個奉著皇命的自然得呵斥幾句。
「上差莫惱,非是我等不願開門,只是只是未能料到天兵來的這麼快,匆忙之下難免失了禮數,所以.所以煩請上差稟告向、常二位大帥,就說容卑職們一日時間,待明日淨街之後再請天兵入城。」
「行!」
城上說了這麼一大堆,但那兵卒卻只應了這一個字便撥馬回返。
此等表現雖也沒什麼不對,可是武昌城上的一眾軍將幕僚卻被弄得又是一陣愕然。
「這麼好說話?」
「大抵是吃定了咱們吧。」
話音落下,眾人雖未再說什麼,但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俗話說,打不過還跑不過嗎?
現在他們的處境還是真是打不過也跑不過。
明軍自南而來,他們要是想跑便得往北,可南昌這地方處在河道與大山的夾縫之中。
他們若真要跑除非有膽子翻越崇山峻岭,否則便得沿著贛江北上。
呵呵。
沿著贛江北上,怕是得被明軍水師的火炮砸個稀爛吧。
「咱們先回去,今日務必得議出個結果!」
——
話分兩支,且不提贛州城裡軍將幕僚,單說那兵卒在回營之後立刻便將整個過程報到了朱慈烺那裡。
「行,你先下去吧。」
兵卒退去之時壯著膽子偷看了一眼陛下的表情,但出乎其意料的是陛下非但沒有發怒,卻還面帶笑意,似乎對南昌拒不開門並沒多少意外。
「陛下,這班叛賊定然有所圖謀,莫不如先轟上一陣,也讓他們少些花花腸子。」
兵卒注意到的,帳中軍將自然也注意到了,待其退去之後,常冠林便直接站了出來。
他是在南下時恰巧碰上朱慈烺的,隨即他將帶領兵馬行軍的任務交給副將,自己卻死皮賴臉跟了上來。
歸到根里,宿衛五軍之中,屬他前軍兵力最多,也屬他前軍最受陛下厚望。
可在江西這一仗中,除了另有任務的梅春和被擋在撫州的他以外,向、方、侯三人皆跟著陛下力破強敵得了赫赫戰功。
這讓素來要臉的常冠林又如何能泰然處之?
所以,當他尋到陛下的蹤跡之後立刻便化身為狗皮膏藥,死死貼在了朱慈烺這個戰功最盛的統帥身邊。
「無妨,人各有志卻也不能強求,待明日看他們如何抉擇再說吧。」
「是。」
依著常冠林對自家陛下的了解,這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只是看這情況,陛下暫時沒有透露出來的意思,他便也頗為失望的退了回去。
「哦,對了,伱這一路過來,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可有什麼動作?」
此時常冠林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立些戰功上,卻未想到陛下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若換做以前,他自也不會明白這話的用意當落在何處,但這一年下來,他多少也辨出了些味道。
待略一回憶便又站了出來。
「陛下,前些年流寇荼毒各省,但自江西以東卻還算是安穩,所以臣這一路過來地方上的鄉紳耆老皆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牛頭不對馬嘴。
這是朱慈烺聽完這段話後的第一反應,可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常冠林話中的含義。
地方勢力未受戰亂波及,對明軍也還算是歡迎。
「嗯,安穩就好,安穩就好啊,行了,你們也去休息一陣吧。」
不管常冠林是不是咂吧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向仁生卻是真一頭霧水。
這番南下陛下雖與以往略有不同,但好歹在進入鄱陽湖之後還給諸將細細解釋了一番。
可在把尚可喜追到吉安之後陛下的諸般施為卻還是透著些詭異,只不過這一次卻未在與他們解釋了。
不過這倒也算不得什麼,畢竟向仁生曉得自己與其他幾人不同,除了略有勇力之外也只是憑著陛下的看重才能獨領中軍。
更何況在這接近一年的時間裡,陛下的英明神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所以在隱隱察覺到些不對之後他也只是覺得自己駑鈍,不能體會聖心,至於別的卻是真沒想過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色也逐漸暗淡了下來。
待用完膳食之後,朱慈烺原還想去營中尋上一圈,可就在這個當口,卻有人悄悄入了明軍大營。
「陛下,城裡來人了。」
「哦?這麼早?」
對於兵卒所報,朱慈烺卻沒有半點意外,待將常、向二人喚過來之後,他才命人將其帶入了帳中。
「末將宋奎光,敢問當面是常總兵還是向總兵?」
「大膽!陛下面前焉敢如此?!」
方一入帳,宋奎光便彎著身子主動問了起來,可誰曾想,他這等謙遜的態度非但沒有受到禮遇,分列大帳兩側的軍將竟還直接呵斥了起來。
方聽到那聲「大膽」,宋奎光還是略有些不滿的。
但當後面那一句入耳,他的雙腿卻不由發軟,待抬頭看了眼端坐於大帳上位的身影,整個身子立時便重重拜在了地上。
「罪罪臣不知陛下在此,實非刻意驚擾聖駕!」
「無妨,起來吧。」
在面對這宋奎光時,朱慈烺的態度顯然要比對待金聲桓時好上許多,待見其不住磕頭,他雖只說了一句,但其中的笑意卻也能讓宋奎光忐忑之意稍緩。
「謝陛下,謝陛下。」
口中千恩萬謝,身子卻還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自表面看來,宋奎光與金聲桓的級別相差不多,可大明皇帝的威懾力卻對他們二人不可同日而語。
歸到根里,不管金聲桓最終下場如何,但他卻是個頗具梟雄氣質的,而這宋奎光撐死也不過一高級打工仔而已,他又怎可能扛得住朱慈烺的百戰百勝之威?
「你們不是明日才能議出結果嗎?」
「回稟陛下,白日裡罪臣就想開門放天兵入城的,怎奈何當時周遭都是大金聲桓心腹,罪臣唯恐出了亂子,這才設法拖延。」
「嗯,你倒是個忠心的,那你今夜過來是」
「回稟陛下,罪臣是來求援的。」
話音入耳,朱慈烺似乎極為驚訝一般,待略一思量之後他才接著問道:「為何求援?是有韃子到來?」
「回稟陛下,非是韃子,乃是金聲桓幕僚吳尊周與幾名軍將不欲反正,罪臣唯恐本部人馬不能快速鎮壓,這才想請陛下派人協助罪臣平叛。」
說完這句,宋奎光便本能地想看看對方的反應,可脖頸處的肌肉將才發力他卻又將其壓下,顯然想到了這等場合與眾不同。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帳中貴人卻還是一言不發。
宋奎光雖能確定陛下會答應自己的請求,但心緒卻還是逐漸忐忑了起來。
「大軍不知城內道路地形,亦不知哪個是敵哪個是友,若貿然進入總不免再生事端,倒不如就在城外你壓陣吧。」
「這」
朱慈烺的回答顯然再次超出了宋奎光的預計。
在他想來,趁夜入城乃是掌控南昌的最好時機,若真等到自己平了內里亂局,總難免會有權柄旁落的可能。
可現在.
「怎的?宋卿是覺無力平叛嗎?」
淡漠的語氣將心思正在急速轉動的宋奎光嚇了一個激靈,待明白隱藏在話語中的含義之後,他便立刻答道。
「回稟陛下,依罪臣麾下戰力,平掉這些跳樑小丑自不在話下,只是這亂子若持續的久了,終不免傷及無辜,屆時城中百姓若是有了損傷,卻是有損陛下威名。」
「無妨,朕的威名不靠這個,你只管放心去做,但與韃子、叛軍有勾結的一概剿滅,你可明白了?」
「啊!罪罪臣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