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不得已

  第321章 不得已

  為將者需權衡種種。

  可這種種又豈是好權衡的?

  若只將眼光局限於贛州一隅,阿濟格前去奪城可算中下,尚可喜準備突圍可稱為上。

  畢竟奪城這種事情變數太多了。

  且不說他能否如願詐開城門,便是詐開城門之後想要控制城池也還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與之相比,尚可喜這種變數較小的應對自然可以稱為上策。

  若將視線提的高些,把整個江西囊括在內,那麼對阿濟格之策的評價卻要略略提高一些了。

  說到底,自贛州被圍算起攏共也就半月。

  明軍只用這點時間便出現在此已是神速,他們又哪裡來的時間攻伐江西城池?

  以此為基,突圍之後固然北退吉安,可要是能奪下贛州又何嘗不能堅守待援?

  至於糧草

  這等情形阿濟格自然沒有功夫將屯於大營的糧草運進城去,但贛州城裡的存糧又豈是一兩個時辰能夠焚完的?

  話到這裡,似乎突圍、奪城也無太大差別,阿濟格寧願承受比突圍更大的風險選擇奪取贛州確有點歇斯底里。

  可要是將視線提到明清之爭的全局

  突圍固然能在當下避免全軍被殲,但此時明軍水師已然殺入鄱陽湖水系。

  就算江西清軍再做掙扎,最好的結果也只能如多鐸一般,憑著再損些人馬將主力撤回江北。

  與之相比,反身進攻贛州自然得承受頗大的風險,甚至還會因爭取時間而讓損失遠多於突圍。

  可要是真能以此城堅守待援,那麼在理論上總還有一線扭轉戰局的可能。

  當然,這一線希望極其渺茫。

  它不但需要江西清軍反應迅速,在最短的時間內馳援贛州,更還得在具體作戰時盡最大可能規避明軍水師的影響。

  對此,阿濟格自是心知肚明,他亦能想到稍有錯漏便是全軍被殲。

  只是

  他們兄弟敗不起了,大清亦敗不起了。

  從表面來看,先前的江南之敗並未引起太大波瀾。

  除了滿人上層因此而產生了些權力變動之外,其餘各處還是該進攻的進攻,該防守的防守,似乎並沒有將這此挫折當做多大的事。

  這也難怪,畢竟自入關之後滿清便在多爾袞的帶領下大殺四方。

  哪怕其權力基礎遠稱不上穩固,滿人的統治也只將將展開,但不管是內里的反對勢力還是懷著二心的,卻也不會傻到才輸了一場便急吼吼撕破臉皮。

  依著阿濟格的脾性,本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可這幾個月以來,他們兄弟之間書信不斷。

  在多爾袞和多鐸的提點之下他不但曉得了隱藏在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更明白了此番若是不勝會有怎樣的後果。

  歸到根里,多爾袞能夠掌控清廷的最高權力乃是各方妥協的結果,滿人能夠以小臨大卻是地方勢力不得已的選擇。

  一旦多爾袞兄弟無法再給滿人貴族搶來土地生口,清廷席捲天下的勢頭得到遏制。

  那麼不論是滿人的內部矛盾,還是清廷的族群問題都會在短時間內徹底爆發。

  屆時且不說多爾袞有沒有能力安撫好自己的兄弟侄兒,便是此起彼伏的反叛也足以讓清廷左支右拙。

  此等情形之下,選擇突圍就成了苟延殘喘,反倒是再攻贛州卻還有一搏之機。

  似阿濟格這等贏了二十年的將帥又怎會選擇突圍?

  歷史本就如此,若不能設身處地站在歷史人物的立場上,那麼他們的很多選擇在後世人眼中便成了腦袋發昏、不可理喻。

  可若真正從字裡行間看明白了歷史人物處境,想來也只能看到三個字「不得已」。

  朱慈烺放棄穩紮穩打,選擇直撲贛州乃是不得已;阿濟格放棄整軍突圍,選擇再攻贛州乃是不得已。

  說白了,個體在大勢面前不過隨波逐流而已,能夠盡最大努力順勢而為已是艱難,又怎可能.——

  「清軍攻城了?!」

  「是,據向將軍所報,他在尋見胡總兵之後便發現有一批清軍直往贛州而去,此時他已率兵緊隨其後。」

  此時距朱慈烺做出各種安排已過了快半個時辰,在這段時間裡,各種軍情號令由探馬送出傳來,可讓他費心思量了的卻也只有這一條。

  初聞兵卒所報,朱慈烺自是滿臉驚訝,不過他隊明清兩方的處境有著頗為深刻的認知,待思量一陣之後自也能品出其中味道。

  垂死掙扎罷了。

  此時明清兩軍正在激戰,莫名其妙冒出來一隊人馬,能夠順利靠到城下都已算是萬元吉失職,又怎可能對贛州產生什麼威脅?

  「向仁生帶了多少人馬?」

  「探馬沒說,不過清軍人馬似是不多,憑向將軍之能當保贛州無虞。」

  在這兵卒眼裡,陛下有此一問乃是擔心贛州的安危,可他哪裡知道此時陛下的關注點早已落在了清軍大營之中。

  在他先前的安排之中,前兩個梯隊的人馬雖各有任務,但究其根本卻都是為了牽制清軍,好讓向仁生能夠順利救出陷在敵營中的友軍。

  這本也是情理之中。

  說破天去他只要領著水師順利抵達贛州,那麼便已在戰略上獲得了絕對的優勢,自沒有必要在今夜便底牌盡出與韃子一決勝負。

  可他沒想到阿濟格竟如此決絕。

  清軍不但沒有收攏人馬,放棄圍困贛州的跡象,他們竟似還有再攻贛州的跡象。

  這般情形之下,朱慈烺自然也得略略調整一番。

  「傳令方國安、侯承祖,命他們全力進攻東、南敵營;

  傳令方元科、侯世祿,命他們於外圍游弋,若遇北逃清軍不必戀戰,若遇去往清軍北營則務必將其擊潰。」

  話音入耳,那兵卒便打算出去傳令,可當他將要起身之時卻見陛下似還在思量之間,隨即他便又停下了動作。

  「傳令胡茂禎、張安,命他們先行收攏人馬,待.」

  說到這裡,朱慈烺頓了一下。

  他這番命令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在其他幾處施加足夠的壓力,以此來迫使清軍不得不選擇北逃。

  圍三闕一的招數罷了。

  既然你阿濟格想要在今夜奮力一搏,那咱就先讓你的部眾自行退去。

  左右水師已經入了鄱陽湖水系,便是逃掉一些也不可能對江西局勢產生根本性的影響,倒還還能少些自家的損失。

  只是朱慈烺的謀算到了這一步卻要面對不同的選擇。

  到底是該趁夜追擊還是該將其放過,待穩了贛州再徐徐圖之。

  按著他的本意自是想趁夜追擊的。

  畢竟他這一路的根本原則就是爭取時間,好快些將精力集中到紅毛身上。

  若就任由清軍北逃而不尾隨追擊,那麼等到徹底理清江西必然得再多花些時間。

  可他手裡的騎兵就只有胡茂禎一部了啊。

  此時朱慈烺雖知道胡張二部已然脫困,但對其具體情況卻是半點都不清楚。

  如此情形之下,若是命其追擊.

  「待收攏人馬之後是否該追擊敵軍,便讓胡茂禎自行決定吧。」

  「得令。」

  話音落下,那兵卒便領命離開,船艙之中就又只剩朱慈烺一人。

  對於這種在後面枯等的情況,他自是極不習慣,可此戰關乎明清兩方之國運,他便是有心去最前方查看卻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更何況主帥能在後面悠閒自得就代表這前面打得不錯,若真似當初危機重重、朝不保夕,就算他想如此,大抵也只能拎著刀子親臨戰陣了。

  作為交戰雙方,朱慈烺這裡悠閒,尚可喜那裡自然就是另一種情況。

  阿濟格走後,整座大營的指揮權便落在了他的身上,可現在東、西、南三面已被火炮轟得亂作一團,待到炮聲漸熄又有大批明軍趁亂襲來。

  這等情況之下,各處都是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偶有幾個運氣好的也是剛剛組起個陣勢便明軍當做重點打擊目標。

  如此一來,他的指揮權卻也很難發揮太大作用。

  不過這並不代表尚可喜便無所作為。

  他雖未按著自己的本心讓東、西、南三營的人馬撤回來,但對於自己套過來的卻也沒有責罰。

  說到底,贛州城處在贛江的環抱之中,明軍水師炮火哪怕不能將自家營寨全部覆蓋,但能逃脫打擊的位置卻也寥寥無幾。

  若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苛責軍將兵卒,誰曉得會不會有人再仿胡茂禎故事?

  「王爺,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啊,要是等到天亮,明軍把北歸吉安的路給斷了,那咱.」

  「莫要聒噪!」

  王得仁的話只說了一半,尚可喜便直接將其打斷。

  若在尋常時節,他自是會悄不做聲,甚至都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可仗打到這般份上,自家在明軍火炮的攻擊之下已無半點還手之力,若還僵在此處豈不就是坐以待斃?

  「王爺,不是末將要違抗軍令,實在是江西的大半人馬都在贛州,若是全都陷在此處,恐怕整個江西都要不保啊!」

  王得仁所言,尚可喜如何能不明白?

  為了此戰朝廷不但調集了江西的全部人馬,便連江北的也抽調了不少。

  若他們這些人馬全都陷在贛州,失去外援的金聲桓所部大抵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屆時漫說江西,恐怕連漢口、襄陽也要落在明軍手中。

  可.總要等到阿濟格那邊的消息吧。

  「我與英親王已有定計,你等只需按軍令行事即可,若再聒噪,當心本王的軍法!」

  話音落下,王得仁自是不敢再說什麼,可當他唯唯諾諾地退到後面之後,卻又聽尚可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本王曉得伱心憂大局,可英親王已領兵去攻贛州城,若能得手便是咱們反敗為勝的機會,難道你就不想立下這蓋世之功?」

  話音入耳,王得仁心中一陣無奈。

  蓋世之功自是誰都想立的,可這半個月來,大軍有著器械幫助都沒能攻破城池,現在僅憑人力怎可能得手?

  「自是想的。」

  「想就安穩等著,若事不可為,本王自會帶你們離開。」

  暫且壓住了王得仁,尚可喜於心中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卻又將目光投向了贛州方向。

  阿濟格已經離開了好一陣子,不管他是否得手也都該派人通報,可現在不但遲遲不見人來,城池那邊似也沒什麼動靜。

  這等情況——

  「莫放箭!莫放箭!我等是陛下派來協助守城的!」

  自夜色降下之後,贛州城上除了還能看見不斷擴大的火光之外,便再不曉得戰況到了何種地步。

  對於這種情況,萬元吉自是略有著急,可他深知贛州乃是一切的關鍵,但有錯失局面便會一片糜爛。

  所以在趙印選離開之後他便下令,命各將嚴守城池,萬不能有半點疏忽。

  於尋常而言,他這個命令多少也有些多餘。

  一方面自家大營遭到攻擊,換誰都不會在沒有器械幫助的情況下進攻城池;另一方面,城外戰事正酣,城裡軍將自也會比平常警醒一些。

  可誰曾想,就當城頭上的軍將兵卒都把注意力放到那不斷擴大的火光上時,城牆之下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喊。

  夜裡不得放人入城,這是每一個城池的守將都要遵循的原則,可對方打著陛下的招牌,萬元吉自也不能貿然拒絕。

  由此,在略一思量之後他便對著城下問道:「不知你們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好叫將軍曉得,我等乃是向將軍麾下宿衛中軍。」

  宿衛中軍的名頭可謂大的嚇人,受陛下所命前來加強贛州防守似也能說得過去,可萬元吉也只是不擅軍略,卻不代表他是個莽撞的。

  待聽城下回答之後,他也只是虛與委蛇,並沒有真就將人放入城中。

  「呔那守將!我等受皇命而來,你卻一直推三阻四,若是城池有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城下那軍將一面說著,一面便向城牆的放下又走了幾步。

  可當萬元吉正要再說些什麼時,他卻隱隱看到那人的手臂動了一動,緊接著便聽一陣破空聲傳入耳中。

  「噗!」

  「督師!」

  「敵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