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文華殿中
文華殿
此處乃是三位閣老的辦公地點,若在尋常時節殿中除了偶有公務來報的六部尚書之外卻也很少看到旁人。
可現在畢竟不是尋常時節,清軍大局來攻,陛下御駕親征,待到此時朝臣們所知消息也只停留在數日之前。
這般情形之下朝中有資格來這文華殿的便都尋了由頭前來,來了之後更只是默默尋個地方待著。
由此,殿裡的人便一日多過一日,殿中的氣氛也一日壓抑過一日。
「朱部堂,陛下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你兵部就一點都不知道嗎?」
朱大典本還和諸臣一般只是望著空無一物的桌面發呆,可誰曾想坐在另一側的劉宗周卻毫無徵兆的將殿中死寂打破。
若換早前,依著他的脾氣絕對會不軟不硬地頂上一句,可當他抬頭看去之時卻見那平素里最重儀表的士林領袖不但眼眶中掛著些血絲,便連頭髮都有一縷散了出來。
見此情形他便也斂了斂脾氣,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因此而變了一番。
「陛下到底怎麼打算的兵部的確不知,不過據前幾日所報,宿衛中、左、右三軍已與張鵬翼水師合兵,想來陛下應是去打通長江水道的。」
「那就是在桐城一帶了。」
「嗯。」
這本是眾人都已知曉的事情,朱大典雖不清楚劉宗周為何要將這再提一遍,但在話音落下之後他還是悶悶地應了一聲。
「大意了啊。」
待聽朱大典之言,劉宗周便幽幽地嘆了一聲。
他並未說是誰大意,但在場中眾臣的心裡卻都心知肚明。
這一戰分了四個小戰場,一為廣州;二為贛州;三為撫州;四為長江。
從表面看來,這幾處各有各的作用,皆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但若從決定戰局走向來說,打通長江水道卻是最關鍵的。
這也不難理解,無論撫州或是贛州都處在鄱陽湖平原一帶,只要能打通長江水道,水師便能通過鄱陽湖水系輻射這兩處戰場。
屆時明軍憑著水師之威戰勝清軍自是能夠預料的,騰出手來的大明處理掉廣州的清荷聯軍更非什麼難事。
如此想來,朱慈烺領兵與張鵬翼合兵自是抓住了戰事重點,劉宗周的話似也有些毫無道理。
只是
水道上的層層封鎖又豈是那麼好突破的?
旁的都不消多說,張鵬翼自蕪湖發兵後花了十多日才堪堪抵近桐城,之後更是在層層封鎖之下寸步難行。
此等情形之下,陛下就算將宿衛五軍全都拉過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難道陸營的刀比水師的利些?
「依陛下之軍略當是心有成算,我等且在應天稍候,必有捷報傳來。」
「諫台所言極是,只不過這幾日前面沒有半點消息,也確實讓人有些心焦啊。」
面對徐瑜那不是駁斥的駁斥,劉宗周除了應承卻也不好多說,只不過在他心裡天子就這麼貿然親征著實不妥,所以在說完之後他便又轉向了三位閣臣。
「恕老夫直言,陛下終還是年紀尚輕,行事之間總有思慮不周之處,三位閣老身為輔臣,該勸諫的時候卻也不能太過憐惜己身啊。」
發難!
劉宗周話音落下,這兩個字便在同一時間浮現於各人心中。
不論他的話的是出於公心還是發自私意,但其中道理卻是能引發朝臣共鳴的。
說到底,自太祖說出那句「大明與百姓共天下」之後,皇帝和臣子的鬥爭便已註定會波及到方方面面。
哪怕早前朱慈烺因種種緣由而在與文臣們的鬥爭中占了上風,但只要稍有紕漏卻也免不了有人會跳出來攻擊內閣這道防火牆。
「前番韃子南下時我等皆毫無作為,若非陛下挺身而出說不得咱們都已退到安南了,這軍略上的事陛下自有定奪,咱們還是少些置喙的好啊。」
面對劉宗周的突然發難,三位閣臣自然得做些反應。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當其話音落下之後,不管錢謙益或是馬士英皆都閉口不言。
反倒是平素里的透明人袁繼咸卻不硬不軟地回了一句。
「袁閣老所言甚是,陛下將那多鐸打得屁滾尿流我等自是遠遠不如,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咱們做臣子的要是不能為陛下查漏補缺,那朝廷的俸祿,百姓的供養也著實太容易拿了些。」
袁繼鹹的話自然沒什麼問題,但劉宗周既然有膽子站出來,對於閣臣的反應自是早有準備。
再加上其人研經多年,口舌之功自是遠勝旁人,只這一句砸下來便讓袁繼咸嘴巴半張不知該如何應對。
「也非老夫與幾位閣老為難,實在是我大明處在內憂外患之中,若諸臣都只知明哲保身,卻無一人敢於諫言,那陛下浴血拼殺而來的半壁江山卻又如何能保得住?我等朝臣去到地下又有何面目拜見列祖列宗?」
眼見袁繼咸無言以對,劉宗周便起身行至大殿當中,待他慷慨激昂的說了一通之後,諸臣皆都不由露出了沉思之色。
不可否認,這番話真真是有理有據,但在場眾人都是宦海浮沉了半輩子的又怎不知道劉宗周到底劍指何處?
歸到根里,靖武一朝皇權實在太盛,不但將地方勢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便連朝中臣子也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等情形之下,劉宗周身為東林浙江系的領頭人,又怎會坐視皇權一日盛過一日卻毫無動作?
只是
「急報!八百里急報!」
正當殿中氣氛因其言語變得有些詭異之時,一陣疾呼卻突然傳入了進來。
待到錢謙益、馬士英二人快步往外迎去,諸臣這才緊隨其後,顯然這短短几個字並沒有亂了在場各臣的方寸。
「閣老!急報!桐城傳來的急報!」
急急忙忙奔入文華殿的周全險些撞在了錢謙益身上,可這時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急報的內容上,竟無人在意這明顯失禮的舉動。
「戰況如何?」
「奴婢不知啊。」
周全略有些委屈的話語聲入耳,錢謙益這才反應了過來。
八百里急報只有皇帝和內閣閣臣才有權拆封,周全雖是陛下近侍,可也沒這個權力,否則他喊的便該是心中內容了。
心念轉動不過一瞬,錢謙益的手雖有些顫抖,可還是從周全手裡接過了封著火漆的信件。
「完好。」
按著規制將信看了一圈,又朝周全說了一句算是完成了交接,待到周遭各人都心焦不已之時,錢謙益終於破開火漆,將信掏了出來。
此時在場眾臣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處,似朱大典這等清楚長江重要性的,其人額頭上都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只是不管其他人心中到底焦急到了什麼地步,錢謙益卻似看不懂字一般,過了好一陣子才用顫抖的聲音沉沉說了一句。
「大勝!陛下連破安慶、桐城,現已引軍直撲九江。」
連破?
直撲?
話音落下,在場各人面上俱都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裡面樂觀些的認為依著陛下之能當已攻破桐城,悲觀些的甚至覺得清軍在長江層層設防,哪怕明軍占著水師之利卻也很難突破。
誰曾想,過了這些日子都沒有前方消息,可這一來竟是連破兩城。
聞得這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錢謙益怎能不細細查看,各人又怎能輕易接受?
「閣老,怎.陛下韃子」
「陛下見桐城防禦完善便親率精銳用計破了安慶,其後守將被俘,陛下又用其印信假傳軍令,這桐城便也輕易破了。」
錢謙益已將其中細節盡數告之,在場諸臣哪怕再是悲觀卻也不得不信。
可這番過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哪怕他們已經信了,偌大的文華殿中卻還是一片死寂。
這就勝了?
水師宿將帶著數百舟船都沒能破開的防線,竟在陛下面前這麼不堪一擊?
「依著陛下的軍略,漫說我等,怕是常徐再生也不過如此吧。」
袁繼咸終也是和錢謙益一同看了急報的,哪怕他亦被這消息震了一下,可這卻不妨礙他在緩過神來之後略有些激動地說了這麼一句。
話音落下,在場諸臣的眼神立時便有意無意地掃過劉宗周,可他不但對此恍若未覺一般,更還在略一猶豫之後順著袁繼鹹的話茬說了起來。
「袁閣老所言甚是,陛下得此一勝實乃天佑大明,老夫能侍奉明君真真三生有幸!」
這一段里關於另外兩位閣老的心思我並沒有描寫,不知道能看明白的人多不多。另外再追一句,劉宗周的發難多少有些冒失,但從歷史來看,他的政爭水平大體也就這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