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廣州之局

  第295章 廣州之局

  時間撥回二月二十八日夜。

  白日裡徐仁爵與廣州駐軍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終還是頂住了韃子的突襲。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千里突襲的第一波攻擊若是未能建功,守軍只消按部就班、穩紮穩打,人數、士氣、後勤都不占優勢的進攻方大抵也就只能折戟沉沙,逐漸淪為魚肉而已。

  可洪承疇的謀算又哪裡會這麼簡單?

  他在烏斯圖乘船離開之後便連問都沒再問過一句,若不是對拿下廣州有著近乎十成的把握又怎會表現的如此自信?

  對他而言,烏斯圖這一路人馬能不能奪下廣州並不重要,關鍵在於這一番行動會讓荷蘭人看到大明的虛弱,從而將那股因料羅灣之戰被明軍生生掐滅覬覦之心重新燃起。

  至於說廣州.

  哪怕烏斯圖奪不下來當也能與守軍拼個兩敗俱傷,屆時荷蘭人看到這已經撥好放在面前的果肉,又怎能忍得住?

  洪承疇的這些謀算自然不是憑空而來。

  當年他雖一直在三邊與農民軍作戰,從未和西洋人打過交道,但通過朝廷的邸報卻也對海上發生的明荷戰爭有著一些了解。

  也正因為這些了解,他才曉得荷蘭人並非只想奪占一座島嶼而已。

  雄獅醒著的時候,豺狼自然不敢造次,可若有人將雄獅隱藏起來的傷口暴露於前,那麼豺狼會做出什麼選擇自也不需多想。

  作為明末數得著的戰略戰術高手,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當不是什麼難事,他對南下之軍的信心也就是源於此處。

  事情的發展果然沒有超出洪承疇預計。

  在一番思量之後,本還想著讓這次合作徹底失敗的布倫登終還是命船上火槍隊和海盜配合清軍進攻廣州。

  後面的事情不難想見,守軍趁著清軍退去所築起的拒馬路障在裝備燧發槍的荷蘭人面前不但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更還成為了反撲的障礙。

  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後,哪怕徐仁爵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丟棄城牆周遭的開闊地帶,憑藉城內民房再與敵軍周旋。

  「徐將軍,敵兵勢大,莫不如先退至肇慶再從長計議。」

  看著正在包紮傷口的徐仁爵,顧元靜猶豫半晌終還是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白日裡,敵軍雖因民房阻隔而停止了進攻,但守軍卻已在荷蘭人的火器之下損傷大半,若明日再戰一場,不管怎麼看來卻都沒有將其擋下的可能。

  這卻非他太過悲觀。

  顧元靜雖不知兵,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真正的戰鬥,可這隻打了半日就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倒不如先行退去,待援兵抵達再設法奪回廣州。

  對於顧元靜的想法,徐仁爵多少也能夠想到一些,只是廣東本也沒多少駐軍,若真要反攻必定得向其他省份求援。

  且不說消息往來需得耽擱多長功夫,便是周遭省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調集兵馬奔赴廣東,少說卻也得過上一二十日。

  屆時還會是這般光景嗎?

  「撫台大人,您且先將設法將軍需物資運出城外,待我今夜再戰上一場,若.」說到這裡,徐仁爵不由頓了一下,似乎後面的話極難說出一般:「若事不可為便也只能退守肇慶了。」

  「徐將軍,荷蘭人火器犀利.」

  「撫台大人,我身負陛下重託,若就這麼棄了廣州,又有何面目再見陛下?」

  待聽徐仁爵之言,顧元靜便想再勸一勸,可誰曾想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其直接打斷,他雖心有不甘,但對方已將話說到這般份上,他又能再多說什麼?

  老實講,顧元靜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便是堅持要再做一次嘗試的徐仁爵也知道自己的人馬並不是荷蘭人的對手。

  可是

  打不過便不打了嗎?

  若真覺得打不過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棄城而逃,那當初的陛下便該安穩在牢里等著韃子入城,又怎可能將局面經營到這等光景?

  「都備好了嗎?」

  「備好了。」

  待見身上創口已被隨軍醫官料理了一番,徐仁爵朝著身側兵卒問了一句便又對著顧元靜抱了一拳。

  「撫台大人,末將便先去了。」

  「徐將軍徐將軍.嗨!」

  眼見徐仁爵轉身離去,顧元靜連喊了數聲卻是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於私心而言,他是一萬個不願意讓這個未來的國舅再冒險出擊的。

  說到底,他雖有守土職責,但身為廣東巡撫卻也不需拘泥於一城一地之得失,但若徐仁爵有個三長兩短,他卻安然無恙,哪怕之後能夠順利收復廣州,他又怎能不擔半點干係?

  老實講,若他一心想要用徐仁爵頂住失土之責也並非毫無辦法。

  按著大明以文制武的規制,他只需端出巡撫的架子,以廣東全局為由便能將其攔下。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直到徐仁爵走出大門他終還是未能再多說一句,其中雖有顧忌其身份的關係,但誰又能否認在顧元靜內心深處也有為大明守住廣州心思呢?

  「撫台大人,徐將軍既已走了,那我等便也動身吧。」

  就當顧元靜心中糾結萬分之時,在大堂內里一言不發的宋應升卻突然說了一句,而在聽到這句話後,顧元靜也不知是焦慮於夜襲能否得逞還是擔心自己的仕途,心中突然生出一陣無明業火,朝著宋應升便不硬不軟地懟了一句。

  「動身?棄城而逃嗎?」

  「撫台大人,下官的意思是先將府庫所存銀兩運出城去,再留一人至糧倉等候,若真事有不協便將存糧盡數焚毀。」

  「留一人?留誰?」

  「新知府還未到任,自然是下官了。」

  話說到這般份上,顧元靜哪裡還不曉得宋應升存著何等念頭。

  說是焚毀糧草,聽起來似乎就是丟上一支火把便能完成的事,可顧元靜整日奔走於城中糧倉,又怎不知想要做到這一點不花上一兩個時辰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

  若真按其所言,待到前方不支才開始焚燒城中存糧,那他宋應升還哪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你二人是要將失土之責歸於本官一身啊。」

  「情勢如此,只能請撫台大人多多擔待了。」

  話音落下,顧元靜再次沉默。

  他自不是多麼善於言辭的人,在短短柱香功夫之內因無言以對而兩次陷入沉默卻也是甚少出現的場面。

  可他能說什麼呢?

  難道跟著這兩人一同死在廣州?

  那待到援兵抵達,又由誰來統領全局反攻廣州呢?

  「拜別。」

  到了這會,不管他先前如何作想,但在面對宋應升之時卻也只能躬身一拜。

  「勞煩撫台轉告愚弟,奉新家中還有幾本冊子,讓他好好參詳參詳。」

  「知道了。」

  顧元靜的腳步並未因身後傳來的囑託聲而停,但他簡短的回應聲卻似有些顫抖一般。

  看著快步走出衙門的身影,宋應升面上不由掛上了些笑容,可在片刻之後這笑容卻又消失不見。

  顧元靜大抵還對這次夜襲抱著些希望,但不管對火銃頗為了解的宋應升,還是家學淵源的徐仁爵卻都只在盡人事而已。

  便拿徐仁爵來說,白日裡那一波連著一波的彈丸不但已將廣州本地駐軍的戰心全部擊碎,就算在應天軍的心裡也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換做其他軍將大抵會想著依靠密集的民房繼續與荷蘭人糾纏下去。

  畢竟在大明武將的概念里,似火銃這等武器大抵也只能用於遠戰,一旦被人近身也就只剩死路一條。

  而現在他們已經退出城牆周遭的開闊地,只要荷蘭人敢於進入這等狹窄範圍必定會遭到迎頭痛擊。

  屆時兵卒士氣逐漸恢復,守軍不管是尋機發起反攻,還是就此周旋都是兩便。

  如此一來至少可以保個不勝不敗,哪怕最終不敵卻也不至似現在這般將全部籌碼全都壓到夜襲上。

  可徐仁爵終還是在朱慈烺身邊跟了好一陣子的。

  他不但見過陛下對火炮的運用,更還知道西洋人戰船上的有些火炮是帶輪子的。

  如果他真因存著憑藉民房與其周旋的心思而放棄了夜襲,那麼說不定明日便會有一門門火炮被拉入城裡。

  有著這樣的認知,他又怎會放棄這次夜襲的機會,又怎敢將希望寄託於那些脆弱的民房之上?

  大抵也算是迫不得已吧。

  看著眼前列隊完畢的數百應天軍,徐仁爵將心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驅散之後便高聲說道:「你們都是從應天便跟著陛下的,自都曉得今日之局面來之不易,本將多也不說,唯死戰而已!」

  「唯死戰而已!」

  所謂響鼓不用重敲,這些應天兵雖不似宿衛那般打過一次次硬仗,但在曾經袍澤的激勵之下心氣也非一般能比。

  待到他們話音落下,徐仁爵自那土台上一躍而下,隨即他們一隊隊士卒便在軍將帶領之下自一條條小巷街道直奔城牆缺口而去。

  這雖是徐仁爵的最後一搏,但這也並非決死衝鋒。

  他想得明白,戰鬥結束時夜色已落,便是敵軍有心占住缺口一帶,但黑燈瞎火也不見得能修整多少防禦工事。

  可若錯過今夜,待敵軍將城牆缺口修整清楚,那他便連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將軍,斥候已抵民房邊緣。」

  在廣州城中,他畢竟還占著些地利,雖然此時夜色已深,但麾下兵卒還是順利的潛到了城牆空曠之地與民房的交接處。

  剩下的便是靜靜等待時機的到來了。

  這一次他並不打算按著尋常方法等到後半夜再發動進攻,而是準備一過子時便直接殺奔敵軍的臨時營地。

  他做出這種決定的緣由頗為複雜,但這裡面卻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看到了那個曾經在應天城牆上交過手的韃子悍卒。

  其中道理卻也簡單,左右逃不過一個個虛虛實實,那韃子想來也是知道陛下曾趁夜取過鎮江的,若他真因此而算到了自己的動向,說不得便會提早讓士卒休息,以備後半夜可能到來的劫營。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不管徐仁爵還是麾下士卒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待到他跟前善於通過天色判斷時間的兵卒低聲說了一句,緊接著他便率先自藏身之處悄然潛出。

  此時的城牆缺口處已然豎起了一座座軍帳,而這臨時營地周圍也已由一座座拒馬、路障圍起了一圈簡易的防禦工事。

  「嗖。」

  「嗖。」

  「嗖。」

  隨著接連發出的破空聲,在那防禦工事內里的數個守夜士卒應聲而倒。

  見此情形,徐仁爵腳步越發迅捷,只可惜他這裡才跑了八九步距離,敵營之中便響起一陣哨聲。

  這雖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徐仁爵心中卻難免有些失望,但此時畢竟已潛至敵營七八丈處,他卻也沒了感慨的功夫。

  「殺!」

  一聲暴喝發出,麾下士卒立時便放棄了隱藏行蹤,其後最把頭的那些兵卒以最快的速度沖至敵營周邊,緊接著便以四五個人為一組將擋在身前的拒馬路障往兩側搬去。

  說是遲那時快,自那陣箭矢射出到兵卒開始搬挪路障攏共也就花費了一二十個呼吸的功夫,可就是這麼一陣,敵營之中已有不少兵卒被那哨聲驚醒,待到徐仁爵他們破開路障沖入營中之時營地里已經響起了一陣陣呼喝聲。

  眼見此等情形,他雖曉得自己的謀算並未落空,可與此同時他卻也不得不驚訝於敵人的反應速度。

  誰都曉得在遭到突襲時,越發強悍的軍隊,其反應速度必定越是快捷。

  此時敵營之中雖有一道道身影正在不斷奔跑,可他們所奔方向卻非隨意挑選,而是在向著不同的位置集結。

  到了這時,徐仁爵自然曉得自己雖然順利入了敵營,但若想按著原本所想趁著這次夜襲擊潰敵軍卻是千難萬難。

  想來敵軍已有所料吧。

  心念及此,他也沒有半點沮喪失落,說到底這一番動向本也只是拼死一搏,就算敵軍真有準備,大不了也只死戰一場罷了。

  「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