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衙門請您過去一趟
吳志葵答得很好。
他不但說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更還提供了許多連錦衣衛都不曾知曉的信息。
旁的也不必多提,左右也就是些巧取豪奪、魚肉鄉里的事情,最為關鍵的是王福平靠著多年在牢里當差的經驗,成功從吳志葵的供述中發現了隱藏頗深的「幕後主使」。
原本,似吳志葵這等Z治敏感度極低的人是壓根不可能將阮大鋮南下和自己聯繫到一起的。
但在那一段時間裡,不住有人將這些東西掰碎揉爛放在他的面前,如此一來便是他吳志葵心再大,卻也不得不懷疑陛下是不是因缺銀子才把阮大鋮放了出來。
這卻也不是他多想。
據那些人所言,自古以來只要朝廷缺了銀子便只有三條路可走:掠之於民、掠之於商、掠之於官。
但依著現下的情況來看,這三條路大抵都不是那麼好走的,所以撈了海量銀子的吳志葵自然會變成朝廷的第一目標。
一開始,吳志葵對這般說辭自是嗤之以鼻,但當阮大鋮正式南下時他卻突然開竅了。
從表面來看,最有錢的士紳大族都屬於民,只要上面缺錢加稅便是,可那班子人掌握著大明的基礎,有的是法子將朝廷所加的稅負轉移到那幫苦哈哈身上。
這般情形之下,但凡陛下從他老子那裡吸取了點經驗教訓便不會行這等能激起無數闖賊的法子。
剩下的便是商和官了。
那商雖從定下四民之時算起便被打到了最下層,但到了現在這個時節,他們已然與掌管著國家權利的官融為一體。
唔.,換個說法,掌管著國家權利的官,已經在發現巨大的利益之後將商納入了自己的庇護之下,甚至為了越過朝廷對商的限制還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將其與地方的士紳大族結合到了一起。
這般情形之下,實際上掌握著大明絕大部分財富的幾個群體已然合二為一。
哪怕陛下手中握著鋒利的刀子,但若不想被那刀子反傷,那麼似開徵商稅這些事情便是萬萬做不得的。
一旦想到這一層,吳志葵便對擺在自己面前的局勢有了個非常清晰的認識,做出截殺當朝尚書的事也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只是歸到根里,他還是小看了自家陛下,哪怕這些銀錢已然能稱得上海量,但與打擊世家大族,加強對地方的控制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
2月20日
華亭
這幾個月來,齊老二的日子還算過的不錯。
現在的他已經脫離了自家姑丈,開始直接為溫老爺效力,每月除了額定的三兩銀子之外,更還有根據差事所定的貼補。
若是能將這差事一直幹下去,那他藏在華亭城外的那些銀子也便不用著急去取了。
至於什麼樣差事能夠得到如此豐厚的工錢,卻還得從前幾月說起了。
按他原本的打算,是想托自家姑丈的面子央及溫老爺為自己家人在華亭某個身份的,但在那次受命去了趟蘇州之後,也不知溫老爺出於何種考量便將他留了下來。
對此,齊老二自是欣然。
畢竟他原本是將華亭當成了自家安身立命之所,現在不但謀到了營生,更還抱到了溫家這麼一條大腿,只待給家人辦下戶籍他齊家便能擺脫軍戶身份,他又怎會牴觸。
後面的事倒也簡單,陛下答應以朝廷的名義重開海上貿易,各家便先湊了些人手舟船去海外購糧。
齊老二自然想不到裡面還存在著頗為複雜的利益交換,但他卻明白,老爺們願意把買回來的糧食用幾個月前地價格賣出大抵是陛下在裡面起了作用。
否則依他所想,那幫無利不起早的老爺們,不趁著糧價一日高過一日的機會奪了百姓手中的田地都算是心善的了,若沒有能管到他們的人發話又怎會如此施為?
當然,那一陣子他已經能從溫家領到工錢,在溫飽不愁的情況下自也只是這麼一想,卻也不會投入太多關注。
可誰曾想,就當他只將這海外貿易當做尋常談資之時,溫老爺卻將他任成了下一次出海的三管事,並讓他從莊上挑二三十精壯漢子以為護持之用。
如此,他的月錢也就漲到了三兩這個能讓普通三口之家過活小半年的龐大數額。
「齊管事在家嗎?」
隨著一陣拍門聲響起,將將掩了火爐準備早些睡覺的齊老二不由皺了皺眉頭。
當初在鎮江的時候他還對宵禁頗為厭煩,但現在他卻不免有些想念這個大城裡才有的規矩了。
「誰啊?!」
「是我,溫二爺隔壁胡家的。」
起身朝著窗外喊了一句,隨即便有一中年男人的聲音傳到了屋裡,其後他面上的不耐雖又重了一些,但雙手卻還是往堆在旁邊的衣衫上抓了過去。
自他接下這份差事算起,整日裡便多了不少應酬請託,今日好不容易能夠早些回家,可誰曾想竟有人追到了這裡。
唉~~~~人情難拒啊。
心裡雖悠悠地嘆了一聲,但他收拾衣衫的動作卻沒有受到半點影響,大抵也就十來個呼吸的功夫,他便已到了院門跟前。
「齊管事,叨擾了。」
「哎呀,是胡家大伯啊,快進屋,快進屋。」
院門才開,一陣殷切地話語聲便已傳入了齊老二耳中,待他讓開半身請人入院之時卻見那胡姓中年人並未往前,反而對著身後說道:「還不問人?」
「齊管事好。」
「這是我家二小子,您見過的。」
「嗯,見過,見過。」
到了這會,齊老二才看見那胡姓中年人身後還跟著個十五六的少年,他大抵也便明白了父子二人來意。
倒也是尋常人家,規矩禮數並沒有那麼繁瑣,待入了正屋僅只寒暄了幾句,齊老二便直接問起了他們的來意。
「胡大伯這麼晚過來想是有什麼事吧?」
「不瞞您說,我這二小子也到了該自立的歲數,只是依著我家的情況卻撐不起他們兄弟幾個,所以便求到您這裡,想請您給他謀個出路。」
「這」
「我曉得這事難.」
待見齊老二露出甚是為難的表情,那胡姓中年人一面說著一面便從腰間取出一個巴掌大點的小包。
可誰曾想還未等他將這小包遞上,坐在對面的齊老二卻揮了揮手:「不是錢的事。」
待見此等情形,那胡姓中年人不由愣了一下。
他已經打聽好了,溫家這一次要收好幾十人,而決定收下哪個的卻非旁人,正是面前的齊老二。
只是他現在這般做派.
「話得說在頭裡,上次出海購糧一共去了好幾十艘大船,最後雖只丟了四艘,可要是挨在自己身上那卻是十成十的。」
話音落下,胡姓中年人似是有些躊躇,但只片刻功夫那點猶豫便似雲遇風卷一般再難從他面上看到。
「齊管事,您說的咱都知道,可這幾年買賣越發難做,活計也越來越少,留在家裡飢一頓飽一頓倒不如出去博一下。」
「行,既然你」
「啪!啪!啪!」
話說到這般份上,齊老二也準備答應下來,左右都是招人,招誰不是一個樣?
更何況這知根知底的,一來就能算是自己的人,這般情形之下他也再難尋到拒絕的道理。
只是他這裡才準備應下,說到一半的話卻被院外傳來的響動直接打斷。
待到仔細分辨之後,他才意識到這陣響動乃是闊別已久的列隊奔跑之聲。
怎的?
怎會?
韃子不是都被打跑了嗎?緣何會有大隊兵卒在夜裡行動?
心念及此,齊老二的本能便是如何潛出城去,可僅只片刻功夫,白日裡從酒館聽來的消息卻讓這念頭立時消散,他已繃緊的身體也就恢復了先前的鬆弛。
「看來軍情急得很,連晚上都要調動兵馬。」
「是啊,白日裡便有幾百大兵入了城裡兵營,想來是要連夜趕路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胡姓中年人自然不知道軍隊甚少在夜裡行軍,可齊老二好歹是軍務出身,待聽到這般說辭立時便察覺到了其中異常。
「你們先在房裡待一陣,我出去看看。」
交代了一句,齊老二便直往房外而去,丟下滿臉疑惑的胡家父子卻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道齊老二緣何這麼緊張?
便如那夜襲一般,抓人抄家這等事情在夜間辦來亦是同樣爽利,所以他便想到了自己正在效力的溫家。
當初那溫家便曾和蘇州的韃子有所勾連,那次雖未對明軍造成什麼損傷,但要是有人告發卻也是正兒八經的通敵叛國之罪。
當然,齊老二外出查看自是不打算演一出忠心救主的戲碼,他之所以這般施為大抵也就是看看情況,好決定是不是該逃出城去。
待出了自家院子,路上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齊老二在自家門口辨了一陣,待聽出那若有若無的響動才猶豫了起來。
動靜傳來的方向似乎和溫家所在完全相反,顯然不管那些兵卒目的何在卻與溫家扯不上什麼關係。
只是
猶豫了片刻,他終還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了過去,大抵過了柱香功夫,那響動卻已從行軍之聲變成了一陣嘶嚎求告。
嘶~~~~~,是周家啊。
這華亭縣城攏共也就這麼一點,哪怕齊老二因著種種緣由而不敢靠近,但通過對城中熟悉程度卻也大體辨清了動靜傳來的位置。
探查到這般程度,齊老二自是不敢久留,悄摸摸地遠離了那一片之後,他也不管胡家父子還在家中等待,一溜煙便直接往溫家大院狂奔而去。
沒錯,他之所以在確定大兵夜行與溫家無關之後還要冒著風險前去查看,為的就是得上些有用的信息好報予東家知曉。
他這般行為自是可以理解為刻意討好,但若換個角度去看,又何嘗不是忠人之事呢?
當然,萬事萬物都有個限度,憑那三兩銀子大抵也就是做到這樣了。
片刻之後,溫家的大院出現在了齊老二視線之中,經過一番通報,他便在書房之中看到了將才起床的溫老爺。
「伱可看真切了?」
「看真切了,大抵有個二.三四百人。」
聞得此言,溫老爺心中不由一陣思量。
那周家平素里雖然蠻橫的緊,但據他了解似乎未曾做過能讓朝廷動了這般陣仗的事。
可這齊老二說得有鼻子有眼,顯然是真真看到了周家被大批兵卒所圍,這般情形卻也讓他有些琢磨不清了。
難道
應該不會。
心念迴轉之間,溫老爺突然想到了先前刑部尚書遭人截殺之事,但也只是片刻功夫他便又將其消弭於了無形之中。
朝廷雖未明確公布那案子的結果,但湖州一帶數個大族被朝廷抄家的事也早就流傳開來,似他這等有些門路人家又如何會不知道其中緣由?
「小齊,聽聞你與那吳咨議有些交情?」
「嗯,他似是看出我曾在軍伍中待過,所以便稍稍親切了些。」
「來,」待聽齊老二的回答,溫老爺便將其喚到了書房裡間,隨後他從架子上去下一個小盒,又自裡面拿出一張十兩面額銀票交到齊老二手中,如此才接著說道:「等天明了你便去尋他一遭,萬萬得探出今夜這事到底緣何,明白嗎?」
「嗯,小的定不負老爺所託。」
「你辦事,老夫還是放心的,待忙過這陣給你家人落了戶籍,再給你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如此也好安心出海了。」
按著常理來講,局面進行到這般地步齊老二不說感激涕零,至少也該千恩萬謝,但當他正打算跪下之時書房外卻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後便聽一人在外面說道:「老爺,衙門裡來人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
「啪!」
話音未落,溫老爺似是受到什麼驚嚇一般,雙手中一軟,那小盒便直接掉落在地上。
「老爺,無妨的,若真有事來的大抵便會是兵丁了。」
也不知是齊老二的話有了作用,還是旁的緣由,自那小盒落地算起也只過了一半個呼吸的功夫,溫老爺那風輕雲淡地聲音便又傳了開來。
「哦,讓人稍等,待老夫穿戴整齊便與他們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