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

  第273章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

  「還有多遠。」

  蘆少春隔著轎子朝外面淡淡地問了一聲,其後便聽一人在外面答道:「回稟府尊,照著安吉縣所報,當還有五六里便能到案發地了。」

  他是湖州知府,若無天大的事發生,那便是死也得死在治所,可好巧不巧,竟然真鬧出了天大的事。

  堂堂刑部尚書在南下查案的途中居然遭了匪徒襲擊,一行百餘號人居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在了荒郊野地之中。

  如此情形,他自也便有了離開治所的理由。

  「再說一遍,此番事關重大,各人若不想莫名其妙丟了性命,那便得依著按本府之命行事。」

  「府尊放心,這些咱都交代過了,您說往東絕沒有一人往西,只是」

  「嗯?」

  待聽轎外之人似還心存疑慮,蘆少春僅只淡淡地一聲那人便趕忙解釋了起來。

  「府尊,不是屬下疑了您的決斷,只是這案子發的蹊蹺,死的又是那麼大的官,咱實在沒必要把好手往這磨眼裡伸啊。」

  好手?

  這兩字入耳,蘆少春心裡不由一陣苦笑。

  案子是發在安吉境內的,他身為湖州知府親身前來自是沒有什麼問題,但若有避事之心卻也可以等安吉知縣查上一陣再摻和進來。

  到了那時,該踩的坑已然被安吉知縣踩完,局面大抵也已漸明,他雖不見得能獲了多大功勞,可也能避免許多不可預測的危險。

  依著他多年的為官經驗來說,此法才應是一個合格知府應該做出的。

  只是

  他已然沒了求穩的資格啊。

  去年韃子來襲,不過二三月的功夫便從北直隸一路殺到了湖州,蘆少春思量數番還是覺得大明當是沒了指望,再加上自弘光臨朝之後江南勢力遭了數番打擊,兩相迭加之下,他便果斷往韃子那裡送了降表。

  對此,他倒是沒什麼心理負擔,所謂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讎。

  弘光既然一門心思用閹黨打壓江南士紳,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奉那個昏聵的朝廷?

  更何況那一陣南直隸所轄各州縣皆是望風而降,也非他一人動了此等心思。

  這般情形之下,蘆少春自然也就降得心安理得了。

  可誰曾想,又只二三月功夫情勢卻驟然巨變。

  那個被昏君關起來的「假太子」不但守住了應天,更還天馬行空的用水師將無往不利的韃子打了個落花流水,似乎那個脆弱不堪的朝廷竟就又有了據江而守的資本。

  老實講,那一陣子蘆少春的腸子都快要悔青了。

  這一悔不但是因為自己壓錯了寶,從而使自己的仕途斷絕,更是因為錯過了飛黃騰達的機會。

  他不過只是尋常出身,憑著自己的努力中了進士,又憑著敏銳的洞察在數次政爭之中提前站到了勝利者一邊,如此才一步步拔到了這知府的位置上。

  以此等能力,他又如何看不出得到朱慈烺看重之後會有怎樣的際遇?

  錯過這等機會他又怎不後悔?

  天無絕人之路!

  就當蘆少春一面等待接任者到來,一面打點行裝準備歸鄉時,阮大鋮被盜匪襲殺的消息卻突然傳了過來,而這個念頭便於第一時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若換旁人在此,對於這等大案必然是有多遠躲多遠,但他卻在想明白其中關竅之後憑著威逼利誘在府衙中攏了一批得力人手星夜往案發之地而來。

  對於他的這等表現,手下人自然多有不解,但多年積威之下卻也未曾多問什麼。

  若非此時即將到達案發之地,說不得連那轎外之人也會一直將這疑問壓在心裡了。

  「本府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旁的也不必多說,你只消明白,此番雖然看著兇險,但只要施為得當卻是飛黃騰達的良機,屆時不但本府能夠翻身,便是你等也有天大的好處。」

  猶豫了一陣,蘆少春終還是給自己的心腹露了一點。

  其後也不知那轎外之人是真的明白,還是出於對府台大人能力的信任,反正在一番千恩萬謝之後便不再言語,似乎也沉浸在了對未來的憧憬之中。

  這倒也不是蘆少春在畫大餅,若非真的看出裡面有天大的好處,依著他的精明哪怕真的只有歸鄉一途卻也不見的會來蹚這趟渾水。

  至於這天大的好處到底落在何方,他雖未對轎外心腹透露半點,但也已想得明明白白。

  阮大鋮此番南下,放在明面上的目的雖只是清查華亭劣紳不法之事,但誰都明白陛下放這條瘋狗出來就是藉此打擊江南土地兼併的。

  可笑那阮大鋮居然還自作聰明,不但在臨行之前散播他不會擴大打擊面的消息,更還在南下之時刻意走了陸路,竟就真打算以此等做派讓大族們放下心中警惕。

  可傳了多少代的大族哪裡會中了他的這點雕蟲小技?

  僅只看到一點皇權想要對他們動手的苗頭便以此等果決手段給了應天一點警告,竟是半點餘地都沒有留下。

  這便是蘆少春眼中的機會了。

  他看得明白,此番之事既然說是盜匪所為,那麼就一定會是盜匪所為,甚至在諸方勢力的協同合作之下,這個案子的破獲速度都要比尋常盜竊殺人快的多,證據也一定會比尋常案件充足的多。

  若換成以前的那幾個皇帝,哪怕曉得阮大鋮之死內有蹊蹺,但在如此充分的證據和上下一致的說法面前卻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只是那幫子大族在傳承多年之後終還是太過自大了。

  現在的這位爺在江南干下這麼多大事,那幫子靠著祖上吃飯的傢伙竟然還沒看出其行事風格。

  按著蘆少春所想,就算那位爺在這個案子上尋不到半點破綻,但他也一定會借著各種由頭往江南撒氣。

  屆時應天大抵得面對接二連三的民變、兵變,但江南的大族們又怎可能是好受的?

  哪怕大族有本事將地方駐軍都哄著作亂,但這位連韃子都能趕回江北的皇帝又怎會因此而輕易妥協?

  要知道,此番落了下風,那位爺的勢便算是破了。

  大勢一破便似現在的韃子一般,哪怕手中還有足以反攻的力量,但卻也只能擺出一副守勢,再難如將才南下那樣勢如破竹、無往不利。

  由此,蘆少春便判斷出局面若以就這麼發展下去,最終的結果必然會是兩敗俱傷,而他所看到的機會便成為此次禍事的消弭者,用地方大族的一點折損為陛下尋一個合適的台階。

  所以,他必須趕在局面再次發生變化之前入局,並以此來進入陛下的視線之中。

  否則,便是他於此事之中出了天大的力氣,那功勞又怎能穩穩噹噹地落在自己頭上?

  「府尊,看見前面營地了。」

  就當蘆少春不斷在心裡審視自己盤算中的細節時,先前那人的聲音又一次傳進了他的耳中,待他掀起轎簾往外看去之時,果見里許之地正有一個個差役兵丁出入於營地之中。

  「不必通報,直入營地便是。」

  「得令。」

  按著尋常來說,他雖為安吉知縣的頂頭上司,但也沒有直入其營而不提前通報的道理,只是現在的這個安吉知縣乃是韃子退去之後由吏部再次委任,若其硬頂,他這個失節之人卻也不見得真能從其手中奪來探查此案主理之權。

  所以,他便打算用這種突然的方式先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以便占據絕對的主動。

  實際上他這一下倒也沒什麼必要。

  說白了在尋常人眼裡,這個案子是躲都躲不掉的,若真有上官挺身而出,換做當年的蘆少春必然會興高采烈地將所有權責都一股腦丟過去。

  只是到了這等節里,他便似將要溺水的人一般,哪怕浮在自己身邊的是一段布滿荊刺的木頭也怕被旁人奪了去。

  這等情形之下,他自然也會擔心旁人為了一飛沖天的機會而與他爭奪有關此案的權責。

  果然,府台的到來出乎了安吉所有人的預料,將才見到有官衙之人強闖營地時還有差役兵丁加以阻攔,可當他們聽到來人乃是湖州知府後,守著營門的那幫人便再也沒有抵抗的心思了。

  隨後蘆少春在一幫心腹的簇擁下入了營地里最大的那個帳篷,待到坐定之後才對營中的差役們呵斥道:「伱安吉竟已亂到這等地步,居然使朝廷重臣在此殞命!從實招來!爾等可與那些盜匪存著什麼勾結?!」

  「府台大人明鑑!我安吉境內最大也只是幾十人規模的盜匪,如何有膽子截殺官差啊!」

  「府台大人饒命啊!我等哪裡敢和盜匪勾結?」

  「府台大人開恩!府台大人開恩!」

  待聽到蘆少春這殺氣騰騰的問話,候在帳中的差役們自是跪成了一片。

  他自是曉得這等大事和這些小角色扯不上半點關係,但所謂先聲奪人卻也不見得只是針對安吉知縣,若是能先將這些具體辦事的鎮住,哪怕一陣那知縣有心硬頂,他也自能尋個由頭先將其控制。

  「你們知縣呢?本府到了這麼長時間,怎不見他的人影?」

  眼見這些小的如此表現,蘆少春自也不會將太多精力花到他們身上,可誰曾想,他這一言問出,差役們卻頓時停了哭告。

  「本府問話如何不答?難道內里真有什麼情弊?!」

  「府台大人饒命!堂尊堂尊」

  「怎的?!」

  「堂尊他被慘狀嚇瘋了。」

  話音一出,差役們自是不斷偷瞄蘆少春的面色,而他卻還哪裡顧得上呵斥差役們的無禮行為,張著嘴巴愣了半晌才冷笑著說道:「他倒是會瘋,治下出了此等大事,不但不全力破案,竟還想以此來個金蟬脫殼,大明養士三百年,居然讓此等貨色當了一縣父母,真真真真」

  跪在帳中的安吉差役待見府台大人被氣成這等模樣,有心辯解幾句,最終卻也不敢言語半聲,而蘆少春在義憤填膺地說完這些之後本還打算讓人領著去見見那「瘋了」的安吉知縣,但還不等讓人帶路,卻見三個身影出現在了帳外。

  「安吉縣丞劉宗喜,求見府台大人。」

  「咨議局付榮法,求見府台大人。」

  「咨議局牛軍昌,求見府台大人。」

  一聲求見,蘆少春便明白了三人身份,待他一番思量之後便收起了先前的架勢,立馬將淡淡地笑容掛到了臉上。

  「爾等勇於任事,可謂忠君體國,」贊了這兩句,他便又將頭轉到自己帶來的人那邊:「來人,看座。」

  「謝府台賜座。」

  對於蘆少春的鵲巢鳩占,三人倒沒有多餘的表示,待到各自落座之後才由那安吉縣丞劉宗喜出頭說道:「我等不知府台大人親臨,有失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這本也是句客套話,裡面雖然多少都存著些對蘆少春突然到來的埋怨,但從一個縣丞口中說出卻也淡到了可以完全忽視的地步。

  果然,在聽到這話之後,蘆少春並沒有搭茬,而是直接將話題扯到了安吉知縣身上。

  「你們知縣現在何處?」

  「啟稟府台大人,堂尊身體抱恙,我等迫於無奈也只能先將他老人家拘在後面營帳里了。」

  「抱恙?可曾請了大夫?」

  「請了,據大夫所言,乃是受了驚嚇,如此才被痰氣迷了心竅。」

  一番對答之後,蘆少春的面上便掛了一副思索之色。

  此等表情落在安吉眾人的眼裡大抵當是府台大人在思量這等言語是否可信,但於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而言卻是明白府尊當已準備順著梯子下台了。

  「這麼說來是真瘋了,卻非刻意避責?」

  「是,有大夫診斷,當是無法作假。」

  片刻之後,蘆少春又問了一句,而那縣丞的回答也是將全部責任都推到了大夫身上。

  如此一來,不管那安吉縣令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左右他們幾人卻都沾不上半點責任,府台也能安心攬了此案權責,真可謂皆大歡喜、無人受損。

  到了這時,蘆少春再無顧慮便打算先問問安吉縣這幾日到底有什麼收穫,可誰曾想,他這裡話音才落,那有些跛腳的牛軍昌卻扯著嗓子搶在縣丞之前答道。

  「這地方也沒什麼好查的了,抓緊清查那幾日周遭駐軍的動向才是正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