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算了,遲早的事
在擊退韃子,攏住南方各省之後,朱慈烺的位置其實已經穩固。
說白了,現在大明能夠拉出去打硬仗的隊伍幾乎都在他掌握之中,文官集團和地方勢力也在戰亂與打壓之下選擇暫時蟄伏。
放眼長江以南,能夠在明面上與他打擂台的勢力已近幾不可尋。
如果他在之後一直按部就班,並與各方勢力妥善合作,那麼再過上個三五年光景還都北京亦非不可期望之事。
屆時,他朱慈烺必定能夠以再造大明之功獲得堪比開國君主的歷史地位,甚至說由於是從外敵手中得此功績,他這地位還要略強於光武。
可他同樣清楚,這只是裱糊而已,內部的矛盾都只不過是因為人口的大量損失而稍有緩解。
若無法對舊有利益分配格局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那麼以大明現在情況當也只能偏安一隅,絕對無力參與到對世界的爭奪之中。
以此等情況發展下去,大明大抵也就是個奧斯曼、東羅馬的結果,說不得還會因大明這個龐然大物的參與而使得素來如散沙一般西洋也出現整合的苗頭,反倒讓後世面對困難數倍的局面。
這卻不是朱慈烺臆想,散了幾百年的歐羅巴的確在兩次遭遇強大域外勢力時出現了主動整合的趨勢。
只不過第一次無有英主,白白錯失了機會,第二次則在全地球的分化瓦解下進兩步退三步。
若此時朱慈烺再領著龐大無比,卻實力不濟的大明參與到對世界的爭奪上,誰曉得歐羅巴會不會在外界壓力之下走上一統的道路?
所以,朱慈烺若真想讓大明的觸手伸到海外,那麼就不能安於現狀,捋順內部各種關係,重新激發大明的活力便是必須得提前做到的事情。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莫看現下武將文臣皆都會因朱慈烺一言而思量許久,他的命令也會得到大體上的執行,可若他有膽子動了某個群體的利益,那麼現在還低眉順眼的臣子便會亮出鋒利的爪牙,甚至於再次出現整府、整省望風而降的情況亦非沒有可能。
話到這裡,許有人會覺得,為何不等肅清外部敵人再著手處理內部問題。
可這裡面存在著一個頗為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等到恢復江北之時,朱慈烺的實力固然會得到極大的提升,但既得利益群體的力量也會因此而急速膨脹。
若想在那種情況之下完成對利益格局的調整,他所要面對的阻力必定會遠超現在。
由此便能得到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結論:隨著大明的恢復,留給朱慈烺的時間並非越來越多,反而是越來越少。
所幸,現在的大明還處在恢復之中,不論文官、士紳,還是武將、勛貴都在舔舐戰亂留下的傷口。
只要朱慈烺做得足夠隱秘,不用激進的手段引起各方警惕,那麼待到既得利益集團回過神來之時,他所掌握的力量便有可能頂住瘋狂的反撲。
在這一點上,他做的不錯。
到現在為止各方都能對朱慈烺的諸般施為能找到合理的解釋,哪怕他已對朝廷中樞有了較強的控制力,哪怕他捅在地方勢力身上的刀還在不斷深入,但除了極個別人之外,大家都認為朱慈烺是個按著祖制辦事的皇帝。
只是
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他不能莫名其妙丟掉性命。
說到底,再是溫水煮青蛙,那青蛙也會在溫度達到某個臨界點時發現不對,而在此之前,朱慈烺的第一要務便是盡最大可能將自己的身邊經營得如鐵桶一般。
所以,當徐胤爵委婉表達不願讓自己女兒入宮之時,他便在第一時間想到了某種可能,繼而對三位閣老進行了一番類似敲打的試探。
只是他終還是未能在試探之中發現半點異常,更沒有從王福平那裡獲得什麼有關信息。
如此一來,他也只能一面讓王福平留心相關消息,一面被動地加強身側警戒了。
莫看他並沒有太過明顯的舉動,但深知朱慈烺行事作風的王福平卻從這點反應里察覺到陛下已然處在非常警惕的狀態中了。
對此,他倒沒有不以為然,雖說因著眼界所限,王福平並不太理解陛下今日反應和嚴查魏國公所接觸文官之間有什麼關係,但他還是在離開皇宮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衙門裡。
老實講,王福平的差事並不好辦。
從表面上來看,北京有錦衣衛,南京也有錦衣衛,似乎他只要與散在各地的錦衣衛取得聯繫,這個曾讓人聞風喪膽的衙門便能再次恢復往日雄風。
可自崇禎將駱養性任為錦衣衛指揮使後,這個充當皇帝耳目的衙門便逐漸失去了作用,除了在駱養性扳倒周延儒這個仇敵時曾短暫展示過獠牙以外,其餘時節大抵也就淪為了儀仗隊之類的存在。
若只如此也便罷了,在衙門裡當了這麼多年差的王福平自然有所預料。
但更為要命的是,在這麼多年的放任之後,早年布出去的暗探老的老,死的死,要不是南京的錦衣衛衙門裡多少還存留著一些暗探的蛛絲馬跡,恐怕他王福平便要重新搭建情報網絡了。
「指揮回來了。」
王福平才一入錦衣衛衙門,立時便有幾個千戶打扮的人圍了上來,面對此等眾星捧月般的待遇,他倒未曾顯露出太多情緒,也僅是指了指內衙便皺著眉頭直往裡而去。
對於這錦衣衛衙門,他倒也能算是熟悉,畢竟兵部距這裡也就隔著個五軍都督府,偶爾還能因公務而打些交道。
所以當初朱慈烺安頓他負責情報諸事時,王福平的第一反應是和兵部的職方司聯繫,第二反應便是來錦衣衛這個冷衙門求助。
最終的結果倒也算是不錯,在梁雲構一案中,王福平通過這些渠道和在衙門裡的關係搞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以此為抓手幫朱慈烺搞掉了這個絆腳石;而在杭州他則聯繫上了早年間布下去的暗探,如此才讓朱慈烺在合適的時間把方國安派到了應該出現的位置上。
這一次又到了他該出手的時候,只是
「把這幾日的消息匯上來看看。」
幾個千戶才跟著王福平入了院中便因這一句而返回了各自簽房,約莫三兩炷香的功夫之後他們才各自拿著紙稿回到了這裡。
若按著北面的規矩,錦衣衛真正的職權是由鎮撫司來行使,其餘各個千戶大抵還是幹著打打廷杖、舉舉旗牌的差事。
可南面的情況與北面完全不同。
北京的鎮撫司分為南北,它們一個管理錦衣衛軍士和軍匠的人事檔案,一個負責刑罰和詔獄,真可謂權勢滔天,而南京的鎮撫司卻只是個管理戶籍檔案的處所罷了。
兩個衙門雖都掛著鎮撫司的牌子,但從其權責來看卻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機構。
這般情形之下,王福平照搬北面架構的心思便也落到了空處,再加上南京錦衣衛本也就是個擺設,他若想辦好差事自然也就只能將每個人都發動起來了。
由此,也便出現了每個千戶都握著一迭紙稿的情況。
半晌之後,王福平有些疲乏的看完了下屬們所報上來的消息,在對眾人一番嘉勉之後,他卻只留了鎮撫司千戶馬金錄一人。
「老馬,你這消息太過邪性,該不是編出來混弄咱的吧?」
待各人全都退去之後,王福平便從紙稿中抽出了一張,而當他夾著這張紙稿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時,那馬金錄則往前靠了一靠,待到大體看清上面內容之後才喊起了冤。
「天地良心啊指揮,這些話他們的確說過!」
「不是,咱的意思是,怎麼那麼巧?你恰好在郝侍郎家裡安頓了個眼線,那眼線便能在路過時聽到兩位主事的牢騷?」說著說著,王福平忍不住嘬了一下牙花子,待見馬金錄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後便又無奈地追了一句:「你說說,換伱你能信不?」
「這不滿您說,起先我也覺得是下面人想用假情報換銀子,可咱查也查了,問也問了,他們就是一口咬死皆為實情,這咱也沒法子啊,總不能壓下不報吧。」
話音入耳,王福平自是一臉無奈,隨後又對那馬金錄安撫了幾句,才讓他先行離去。
隨著馬金錄的離去,房中便只余了王福平一人,而他在又將那張紙稿細看了數遍之後卻也只得將其放回了桌上。
這個情報並不複雜,就是馬金錄在禮部侍郎郝敬華府中發展了一個眼線,而這眼線恰好在某次官員聚會中聽到了兩個禮部主事對鄒太后未按祖制選妃頗有微詞。
若換其他時節,似這等發發牢騷的消息雖也會報到王福平這裡,但他大多都只是命人將其重新歸置,充作備用而已。
由此,他便有些懷疑下面人是不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泡製出這種雞肋情報,以此從上面換些銀錢。
這便是業餘玩家的難處了。
常人都以為情報工作的難點在於獲取情報,但在實際操作之中,對情報的甄別才是最為重要的。
可王福平是個半路出家的,手下這幫人又是錦衣衛系統里的邊緣人物,哪怕已有情報到了手中,這甄別之事卻也足以讓他耗費頗大精神了。
到底該不該報予陛下知曉呢?
看著擺在桌上的那迭紙稿,王福平心中不禁一陣猶豫。
他是從牢里出來的,對朝中的兇險了解自然要遠超同級的衙門中人。
王福平很清楚,現在的自己雖還名聲不顯,但隨著時間推移和陛下權柄日盛,終有一日他的名號會在大明境內擁有極大的威懾力。
可他同樣清楚,這個位置便如火爐一般,但凡掉以輕心、行事有差,那麼不消一時三刻,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便會如那些前輩一般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一面擔心壓著這條情報會讓陛下的判斷出現失誤,一面又害怕貿然將這真假難辨的消息報上去,會讓自己擔上個構陷的罪名。
所幸,王福平的頭腦終還算得上清醒,在一番左右為難之後還是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去把老馬叫來。」
對著屋外喊了一聲,王福平便靜靜等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再翻看那些紙稿,也沒有如先前一般眉頭緊鎖,待到馬金錄再次返回,他對其細細安頓了一番才又離了錦衣衛衙門直往宮中而去。
他已想了個明白,自己能坐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說白了就是得了陛下的信任。
所以,在遇到這等讓人進不得退不得的事情後,也就不要妄想能憑著自己的能力解決,安心報上去,聽憑陛下處置便是。
約莫三兩盞茶之後,王福平再次出現在了乾清宮門口,待聽到內里傳來的聲音,他便入了殿內。
「啟稟陛下,微臣方才又將各千戶召來問了一遍。」
心中既已有了方向,思路自然會變得清晰起來,待到他三言兩語將有關情況報了一番之後便又接著說道:「微臣已命人去查證,只是不知在有了結果之前該不該將那兩個主事也一併盯著,所以特來向陛下請示。」
說完這些,王福平便抬頭往朱慈烺那裡看去,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素來胸有成竹的陛下竟然也如他先前一般露出了些左右為難的表情。
朱慈烺的為難自是因為該不該繼續盯著那兩個主事,但論及深層次的原因,卻是有些猶豫該不該因此而讓王福平這條線過早的暴露出來。
當然,他用王福平掌了錦衣衛的事自然瞞不過有心人,哪怕他從一開始便刻意將其隱在暗處,但這幾個月下來也難免會留下不少首尾。
可就現階段而言,錦衣衛並沒有在靖武朝真正露出過獠牙,不管是真不知道也好,還是裝不知道也罷,至少在明面上卻還沒有朝臣注意到他們。
若按他早前所想,錦衣衛這裡自然是能多隱一日便多隱一日,只是
「盯著吧,但得注意莫要打草驚蛇。」
有關陰謀的這部分引起了部分書友的激烈反應,這個我需要說一下,其實陰謀這種東西並沒有那麼複雜,當你得罪的人足夠多時,這裡一點,那裡一點,只要有人開頭便會有一幫人自發地將其進行下去,就拿土木堡來說,你可以理解成堡宗發現有人往關外倒賣軍火,然後就派人去查帳,可查帳的人莫名其妙的陣亡了,隨後他便領了7W部隊和一大票輔兵前去威懾,其後邊軍將領、朝中大臣等一大批人在沒有提前溝通的情況下默契地坑了他一把,這裡面有一篇史料可以參考一下。
錦衣衛旗官聶忠所記:起營之時,忽南坡有明盔明甲人馬來迎,疑是勇士,哨馬不為設備,遂至敗軍陷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