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鍋這種東西,大抵一起背來才安全
「川黔兵馬盡為樊一蘅所領,若讓王應雄督師,麾下軍將如何能服?!」
「樊一蘅畏敵怯戰,一退再退,未曾論他失地之罪已是陛下恩德,又怎能將西南託付?!」
文華殿內傳出陣陣辯駁之聲,似乎在外人面前頗為嚴謹威嚴的閣老們立時便要在殿裡打起來一般,而在殿外侍候的小內監們則被嚇得噤若寒蟬,顯然也不曾見過這般陣勢。
約莫要兩個時辰了,自打閣老們從陛下那裡回來,這文華殿裡靜一陣,鬧一陣,待到臨近飯點,那辯駁聲又響了起來,搞得小內監們也不知當不當傳飯。
「進去問問吧。」
「要問你去問,我只管續茶水,旁的可與咱無關。」
「怎與你無關?奉御安頓差事的時候可沒分那麼仔細,若真耽誤了閣老們的飯點,你我誰都逃不了干係。」
「伱!」聞得此言,這小內監似是有些不忿,但只出了這一聲便意識到聲音有些大了,隨後壓了壓嗓子才又接著說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怎到了這會你又反悔?」
許是那另一個小內監也知自己所行有虧,待這小內監氣鼓鼓地說完,他便有換了個軟和些的語氣求告了起來:「我的好爺爺啊,一陣你不用說話,陪著我進去便成,只要你陪咱這一遭,後面一個月的肉食就全讓給你了。」
也不知是那小內監覺得無法獨善其身,亦或受了肉食的引誘,反正在進入殿內稟報之時他終還是緊緊跟在了同伴的身後。
不過此時的馬袁二人正辨得面紅耳赤,甚至在言辭之中都已帶上了三分火氣,待見兩個小傢伙進來,他們也只是擺了擺手,其後似乎意識到不該讓某人獨善其身,緊接著便同時將目光放到了錢謙益身上。
「閣老,此事卻還需你拿個主意。」
「閣老,到底是該召回王應熊,還是該召回樊一蘅?」
按著常理來講,當兩位閣臣意見相左之時,身為內閣首輔的錢謙益便該站出來發揮一錘定音的作用,可在面對二人的逼問之時,他這個閣老卻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緣何?
依他本意是想再調一支兵馬入黔,待看兩方其後的表現再定由誰來主持川黔大局。
可現在馬袁二人已然吵成這幅樣子,他若再加進去那就成了三國演義。
如此一來,局面不但會更加複雜,場面也會難以控制,若是讓旁人知道三位閣臣吵了起來,那他這首輔的麵皮又該放到哪裡?
所以在從乾清宮出來之後,錢閣老左思右想終還是放棄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倒也不失為超然事外,坐山觀虎鬥了。
老實講,錢謙益是非常想當好這個首輔,保著陛下再造大明的,可與馬、袁二人相比,他在實務上差得著實有些太多。
在能力限制之下,他不但在皇上面前失了先機,更還在回到文淵閣後失去了對場面的控制,若非朱慈烺實在找不出替自己把住首輔位置的人選,只消今日這一遭,他錢謙益的首輔之位怕也就是坐到頭了。
話到這裡許有人會覺得事實並非如此,不光袁繼咸這等擁有封疆履歷的大臣能夠勝任首輔,哪怕如馬士英這個犯過大錯的奸佞也可暫時充任,又如何能說朱慈烺手中無人?
只是依著現下情形來看,朱慈烺與文官之間的矛盾必定會隨著他的各項施為而逐漸激烈。
若是有朝一日矛盾爆發,他有把握能讓錢謙益成為壓制文官的抓手,卻一點都不覺得袁繼咸和馬士英這兩個會背叛文官集團。
這般情形之下,錢謙益便是再無能,朱慈烺卻也只能將其放在這個位置上了。
所幸,錢謙益只是欠缺實務經驗,並非天生愚笨,聽了這麼一陣,又如何不會對自己的想法再做些調整?
「依老夫所見,二人都不該召回。」
話音落下,馬袁二人自是一愣,其後還不見馬士英怎樣,袁繼咸便焦急地說了起來:「閣老,一地分置兩督乃是取禍之道,互相掣肘之下又怎能憑著殘兵擋住張獻忠?!」
這一點袁繼咸清楚,馬士英更是清楚,所以他們從頭至尾便一直將爭論焦點放在該召回哪個上,卻從來未曾想過將二人一同留在川黔。
在原本的歷史上,由於南明小朝廷一路潰敗無有半點精力關注地方各事,所以置了兩個四川總督的事便一直未曾得到糾正。
在這樣的情況維持了近一年之後,川中各將終因命出兩地而無所適從,待到張獻忠身死,清軍大舉來攻,川中十數將卻已各自為政,清軍便也輕易取了天府。
「季通誤會了,」待見袁繼咸情緒有些激動,錢謙益卻是將笑容掛到了面上,其後他又看了眼一言不發的馬士英,才又接著說道:「老夫又怎不知令不同出會讓各將無所適從?只是瑤草所慮亦有道理,所以老夫便想著讓王應熊撤出川黔,以編練新軍為名駐於夔東。」
話音入耳,袁繼咸自是在腦中回憶起有關夔東的信息,而馬士英也目光閃動,顯然亦處在思慮之中。
所謂夔東指的便是夔門以東的大片區域,而這夔門又是入川的重要隘口。
若讓王應熊在此練兵,自不必擔心川中各將因兩個上司而無所適從,更為難得的是,一旦川中有變,朝廷也不至沒了應對之法。
大意了!
錢謙益話音一落,馬士英心中便不由生出了這般念頭。
今日錢謙益的表現可謂露了軟處,在其已然失分的情況下,馬士英自將主要對手當做了袁繼咸,可誰曾想他在這裡與袁繼咸耽擱了許久,卻讓錢謙益穩住了自家陣腳。
這般情形之下又怎不讓將奪回首輔之位當做目標的馬士英心中懊惱呢?
事情到了這裡,三人自也沒了再辨下去的道理,其後錢謙益領頭,馬、袁二人緊隨,大抵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他們便再次踏入了乾清宮的範圍。
「咦,魏國公?」
才一踏入宮門,他們便見徐胤爵迎面而來,只是這位受命統攬江防諸事的國公一臉愁容,卻不知是不是在陛下那裡吃了掛落。
「哦,是三位閣老啊。」
乾清宮前有著大片空地,在三人看見徐胤爵的同時,他們的身影自也進入了其視線之中。
其後幾個人一番行禮,一番客套,可當分別之後三個老傢伙卻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莫不如再等等吧。」
馬士英想得明白,既然徐胤爵的面色不怎麼好,那麼陛下的情緒自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
這般情形之下,他們三個若是直端端地裝上去說不得還會吃了掛落,倒不如回到文淵閣登上一陣,待陛下情緒好些再來稟報。
對此,錢謙益倒是無所謂,可當他正要出言應承,卻聽袁繼鹹的聲音搶先傳入了耳中。
「軍情緊急,如何能容得耽擱?」
「季通言之有理,此事宜早不宜遲,我等還是先將所議報予陛下再說其他吧。」
牆頭草!!
眼見此等情形,馬士英自是一陣腹誹,可腹誹歸腹誹,他總也不能一個人返回讓這兩個前去攬功,如此一來,他便心中再是不順卻也只能屈從了二人的意思。
片刻之後,三人來到乾清宮前,可在讓小內監進去通稟之時他們三個卻都不由心中一沉。
這些小內監具都眼眶發紅,似乎是將才哭過。
若一個哭過,大抵便是受了責罰,可若全都哭過.
怕是要挨掛落了!
心念及此,三人皆都添了些小心,待到內里傳來召見之聲,他們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其實按著他們對陛下的了解,倒也不覺得他會讓自己這等老臣下不來台,只是先前的魏國公的滿臉愁容再加上這幾個發紅的眼眶卻不得不讓他們小心一些。
說到底,似他們這等身份的臣子,若是陛下給些暗示都該主動請辭,又怎能將自己置於那等尷尬境地?
他們入殿之時,恰好朱慈烺正在用膳。
其後一番見禮自不必說,就當錢謙益打算將所議之策上報之時,卻聽朱慈烺直接朝身側說道。
「周全,添碗筷,閣老們的午膳便與朕一道用了。」
「謝陛下關心,文淵閣那邊已經備好了。」
「無妨,飯食還是得按時用過才好。」
陛下既已這般說了,他們三人便也不再一意推辭,待到三人分坐於長桌末尾,朱慈烺便指著盤中的菜說了起來。
「這個味道不錯,讓三位閣老嘗嘗。」
「那個對脾胃不錯,三位閣老多用些。」
「哎呀,你們才用這點,又哪裡的精神為朕分憂?」
半晌之後,滿滿一桌子飯菜被用掉小半,就當三位老人家有些腹脹,不住思量怎樣避過陛下的推薦之時,朱慈烺卻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先前太后為朕選妃一事,想來三位閣老都知道吧。」
嗯?緣何提到這個?
嗯?難道魏國公愁容滿面便是因此?
嗯?情況不對,得小心些。
話音落下,袁、馬、錢三人心中立時生出三個不同的念頭。
當初鄒太后將徐紹月收到身邊的目的雖不是眾人皆知,但他們三個身為大明最頂尖的文官,哪怕當是不知,卻也少不得在後面會聽到些風聲。
只是話題這種東西向來都帶有極大慣性,所以當朱慈烺將話題生生扯到此事上之後,他們三個自然會多思量一番。
可話說回來,朱慈烺腦中存著諸多有關皇帝的八卦,體現到談話之中便會顯得有些天馬行空。
這般情形之下,哪怕他們三個都察覺到了不對,可由於信息的缺失,又怎能猜到陛下說到這話的真正用意?
「老臣倒是聽過一些,」說到這裡,錢謙益頓了一下,似是在腦中思索相關信息,又似只是單純一頓:「怎奈一直身處應天,所知著實不多,便也只能等著喝陛下喜酒了。」
說完,錢謙益坐在椅上朝朱慈烺微微躬身,隨後便面帶笑容將說話的權利留給了其他人。
「哎呀,此事若定,朝局必然大穩,卻不知是哪家女兒有這等福氣啊?」
隨著袁繼鹹的話音落下,便到了馬士英該發言的時候,可他在那兩個說話時已然思慮了數輪,待到現在不但已察覺到了裡面的風險,更還意識到自己被錢謙益坑了一下。
這般情形之下卻也只能用放下碗筷,擦拭嘴角來拖延時間了。
乍一看來,這只不過是個閒話,可皇帝和三個內閣大臣之間怎可能會有閒話?
若再聯繫到先前那個愁眉不展的魏國公.
是陛下不滿意徐家女?
不對,陛下不但見過那徐家女,更還曾與她賞過荷花,若真對其不滿,又怎可能如此施為?
是陛下不滿於太后插手他的婚事?
也不對,愛屋可以及烏,恨屋亦能及烏,若真不滿,自也不會對徐家女那般。
可這又是為何呢?
不過三兩個動作的功夫,馬士英腦中思緒又轉了數輪,只是任他如何去想卻也搞不明白這一問到底劍指何處。
如此一來,他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答道:「老臣之前一直在杭州,對此事倒還有些了解,太后屬意魏國公獨女,亦將其收在身邊調教了些時日,就是還未來得及告知陛下,卻是臣等疏忽了。」
「嗯,」待聽三人答完,朱慈烺也為多說,只是緩緩點頭,可當三人心中疑竇叢生之時卻又聽他接著說道:「馬閣老,不知當初太后屬意共有幾人?」
話音落下,錢、袁二人雖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可除了無法在明面上改變的視線之外,其餘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馬士英身上。
到了這會,哪怕在此等情事之上略略遲鈍了一些的袁繼咸卻也發現了其中的詭異之處。
他自不知道陛下對那徐家女持著何種態度,但只從徐胤爵將才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和陛下這看似沒頭沒尾的問題上,他也能輕易看出其中定然存著某些不為人知。
當然,這不為人知也不見得全是壞的,但在官場之上萬事需得不慮勝先慮敗,現在誰都還搞不清其中緣由,又怎會輕易出手?
幸虧有馬士英在前面頂著啊。
(本章完)